151章 魔高一丈

  凤凰大街。
  靖北王府。
  梧桐院。
  锦罗早已到来,正与木莲商量要不要把房中的各种器皿都换成新的,已经请示过宓氏,宓氏觉着梧桐院的餐具茶具不算破旧,而库房中剩余的器皿都是过年或是有贵客到方能动用的,再者为了给卿公致行大婚之礼,支出太多,再没有多余的钱为其置办别的物事,换言之,宓氏拒绝了此事。
  但锦罗觉着既然是娶新妇,最好一切都是新的,寓意新人新气象,更主要的是怕因为这么一点惹来宝瑺郡主不高兴,器皿都是别人用过的,一旦那个宝瑺郡主有洁癖呢,她觉着十八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吗,既然宓氏不肯出这笔钱,她就问木莲梧桐的能不能自己出这笔钱。
  木莲道:“我平时管着梧桐院的账目,只有出哪有进,每逢发月钱,都是拿着王妃的对牌往账上领取,回来就逐个的发了下去,并无积蓄。”
  锦罗感觉很是奇怪:“小叔有食邑的,还有田产农庄商铺,那些收益每年可是不小的一笔。”
  木莲笑了笑,有些凄苦的味道:“郡王是有食邑,也有田产农庄商铺,但每年所得,都是郡王自己在料理,我只是个妾侍,得王妃信任管着梧桐院日常琐事已经捉襟见肘,可管不了那么大的事。”
  言下之意,那些大笔的收入,不经她手。
  锦罗暗暗吃惊,卿公致看着温文尔雅,整个王府都非常喜欢他,原来他却是不轻易相信旁人的,卿公度的所有收入,因其常年征战边关不在家,便由宓氏为其打理,所以锦罗想帮卿公致拿这笔钱,怎奈自己的嫁妆也已不复存在,卿公度的钱又都在宓氏手中,所以只能作罢。
  两个人正说着话,阴梨走了进来,见了锦罗翩翩施礼。
  按说她的五官不够精致,眼睛太细,嘴角过长,可正因为组合的恰到好处,所以看上去就极美,更兼那窈窕的身段,柔媚的笑容,很讨人喜欢。
  施礼罢,阴梨道:“世子妃可真是热心肠啊,大热天的也往梧桐院跑。”
  关于锦罗那不光彩的身世,经郝嬷嬷斡旋劝解,宓氏虽然还在生气卿公度和锦罗,也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而是选择避而不见,最后卿公度也在锦罗的劝说下给宓氏道了歉,母子两个虽然还是心有隔膜,到底还是母子,于是不了了之的把这段不愉快的事翻了过去,锦罗也就继续来梧桐院,眼看卿公致和宝瑺郡主的婚礼在即,她做事有始有终,虽然心里为了身世的事烦,也还是用心打理宓氏交给她的事。
  每每来,阴梨或是出去了或是抱恙卧床,今天总算见着了,听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锦罗懒得与之计较,淡淡道:“阴夫人坐吧。”
  阴梨仍旧规矩的站着,虽然规矩的站着,且一动不动,依然是那么妖娆,说来这个女子很奇怪,她身上有狐媚气,又很难让你厌恶,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含着浅浅的笑,让人看上去柔和又无辜。
  锦罗见她不肯坐,道:“我们正在商量小叔的婚事,你有什么意见,不妨也说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阴梨莞尔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即使是剩下一条缝了,也能感受到她那来自阳光的笑意:“妾身无话可说。”
  虽然她是笑着说的,锦罗有种被严词拒绝的感觉,便问:“你是没意见?还是不想说?”
  阴梨顿了顿,最后道:“世子妃容禀,妾身的丈夫要娶别的女人了,妾身还指手画脚的料理这样料理那样,世子妃说,究竟是妾身贤惠呢?还是妾身根本就不在乎丈夫?”
  锦罗一怔。
  木莲更是突然红了脸,仿佛阴梨的话是直指她的,于是道:“你我都不过是侍妾,说明白点,侍妾侍妾,不过是侍候郡王的,真把自己当成郡王的妻子了吗?”
  这也算最有力的反驳,且,相当狠厉。
  锦罗又是一怔,完全不知道憨厚老实的木莲,原来也有厉害的一面。
  阴梨却突然咯咯的笑了:“木莲姐姐,我又没有说你,瞧你,还急了。”
  木莲忙端起茶杯喝口茶用以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也没有你在说我,我只是想你明白,莫说为人妾侍,即便是为人妻子,贤惠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你我给郡王收在房中这么久,并无生养,实在对不住郡王,而今郡王要娶宝瑺郡主了,郡主天生贵相,一定能为郡王开枝散叶,所以我们都该努力操持,让郡王顺顺利利的把宝瑺郡主娶回来。”
  锦罗三次怔愣,她也是才发现,果真如此,木莲和阴梨常伴卿公致左右,却没有一人生儿育女,这倒也是件奇怪的事。
  忽然念及自身,不也是没有为卿公度怀上儿女么,脸微微有些红,听丫头们偷着议论,宓氏对此颇有微词。
  老实厚道的木莲但凡不开口,开口即是字字句句皆为道理,这让锦罗终于明白宓氏为何把梧桐院交给木莲来管,这姑娘看着憨厚老实,其实是内秀,亦或者是大智若愚。
  阴梨在木莲跟前没有得到什么便宜,便懒懒道:“姐姐不说,我倒忘了,我现在就去找个郎中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病呢,为何至今没有为郡王生下一儿半女。”
  转而向锦罗施礼,也不忘对木莲告辞,一转身,垂在下面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因袖子过长,手掌的一半是缩在袖子里,所以一般人很难发现,偏巧,锦罗发现了,登时心里一个激灵,她曾经见过卿公度练功,阴梨攥拳头的样子与卿公度练功时如出一辙,锦罗暗暗吃惊,难道这个阴梨,会功夫?
  她走后木莲道:“世子妃切莫与她计较,她这个样子也非一天两天了。”
  锦罗心中还想着方才那一幕,在王府,甚少有人知道阴梨的来路,统一的说法是,阴梨是给卿公致收留后,又纳为妾侍的,锦罗当时就想,以阴梨的柔媚完全不似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若她不出自风尘,那暗藏的身世,便是非常吓人,今日得见她差不多会功夫,更觉她的来历一定非常神秘。
  听木莲在安慰自己,锦罗摇摇头:“我没有生气,人有形形色色,大概阴夫人就是那样的性情,本身还是不坏的。”
  木莲道:“多谢世子妃宽宏大量,阴姑娘也不经常这样的,今天倒是稀奇。”
  锦罗想着要不要问一些其他的事,琢磨即便问了,木莲也不会知道,所以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阴梨走了没多久,卿公致来了,见了锦罗先施礼:“长嫂在呢。”
  锦罗嗯了声。
  卿公致又道:“让长嫂费心了。”
  锦罗淡淡的语气:“也是家事。”
  刚好想起准备更换器皿的事,于是问卿公致:“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梧桐院各种家什都换成新的,餐具茶具倒没换,感觉不太好,毕竟餐具茶具都是用过的,怕郡主不高兴。”
  卿公致道:“长嫂做主,那几换吧。”
  锦罗一叹:“我问过王妃,可王妃说为了给小叔办婚礼已经支出太多,再拿不出这笔钱了,我又问过木莲,她说手上也没有这么多银子,所以我再想问问小叔,你有没有银子?”
  卿公致点头:“有的,左不过一些器具,又用不了多少银子。”
  锦罗看看木莲:“这就太好了。”
  木莲也非常安慰的样子:“世子妃说的没错,家什都换了,反倒是吃吃喝喝所用的器具没换,不合理。”
  卿公致忽然想起另外一事,机会来了!于是对锦罗道:“眼看婚期快到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去采买器具。”
  锦罗听出他的话意:“小叔不是告假了么,小叔带人去买就可以了。”
  卿公致摇头:“我是大男人,对那些物事不在行,更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一旦选错,惹郡主不高兴,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所以还是请长嫂一起去。”
  锦罗有些犹豫:“小叔可以去那几家出名的作坊,应该不会选错的。”
  卿公致仍旧坚持:“器具是要看品相的,即使是出名的作坊,品相也不尽相同,眼花缭乱的,我怕看走眼,请长嫂一道吧,木莲也去,帮着挑选。”
  木莲先是王府的丫头,后是梧桐院的妾侍,甚少有出门的机会,听闻让她也去,大喜过望,忙帮着劝锦罗:“世子妃去吧,梧桐院的事现在可都是世子妃在操持,倘或在器具上出岔子,妾身怕给王妃责怪。”
  盛情难却,锦罗只好道:“也罢,我去选吧,一旦有错,王妃也不至于怪别人。”
  她站起,木莲却连忙致歉:“世子妃容禀,妾身不是怕给怪罪,而是不懂那些事情。”
  锦罗一笑:“我没说你怕给怪罪,而是这种事本就该我来操持,待我回去收拾下,然后咱们在前面碰面。”
  于是她回房换衣裳,木莲也换了身感觉好看的衣裳,然后过来见卿公致,发现卿公致站在廊上凝神想着什么,木莲屈膝施礼:“郡王,可以走了吗?”
  说完,发现卿公致没反应,一抬头,见卿公致嘴角荡着隐隐的笑,木莲不知他在想什么,重复:“郡王,可以走了吗?”
  卿公致回过神来:“走吧。”
  下台矶,路过木莲,伸手捏了捏木莲的面颊,然后拔腿前行。
  木莲登时羞红了脸,卿公致对她不常有这样的亲昵,木莲心中欢喜,跟在卿公致身后一直来到前面,待和锦罗回合,各自上马的上马上轿子的上轿子,然后出了王府西侧门。
  卿公致骑马在前,锦罗的轿子于后,接着是木莲,另有丫头仆妇一干随从,外围是王府侍卫,算不上浩浩荡荡,也是非常壮观,这就是高门大户与普通百姓的不同之处。
  月牙儿跟在轿子下面,天热,她撑着纸伞,没走多远,忽然听见前面有骚动,还伴着驱赶吆喝声,月牙儿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看,轿子内的锦罗已经在问:“怎么回事?”
  月牙儿道:“奴婢不知啊,不过听着像是有人在王府门口乞讨,侍卫们正驱赶呢。”
  锦罗叹了声:“活不下去才乞讨的,该那人些银钱再打发走。”
  月牙儿应了,蹬蹬跑了过去,见那乞讨者是个年老的妇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怎奈她虽然穷苦,脾气却不小,给侍卫赶,竟开口骂,说什么富贵人家仗势欺人,骂着骂着,还耍赖躺在地上。
  侍卫们都懵了,完全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乞丐,气的正想架起丢出去,月牙儿跑了过来:“世子妃有命,给这乞丐些银钱再打发走。”
  侍卫听是锦罗的命令,唯有先退后。
  月牙儿就打荷包中拿出一点银子递给那老乞丐:“你拿着,赶紧走吧,这里是靖北王府,以后别来这里讨饭了。”
  老乞丐见有钱,登时爬了起来,接过银子,高兴的拢了拢头发。
  突然,月牙儿愣了,呆呆的看着那老乞丐,似曾相识。
  那老乞丐还念念有词:“我也不是图钱,我其实是一边乞讨一边在找女儿,我那女儿刚出生就让我丢掉了,如果她现在活着,应该十六岁了,她生下来就好看,鼻子眼睛像我,老娘算是人老珠黄了,老娘年轻时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拜倒在老娘的石榴裙下呢,还让你们这样驱赶,哼!”
  终于,月牙儿想起为何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原来这老乞丐长的跟锦罗非常之像,又听她唠唠叨叨说什么丢过一个女儿,还十六岁,月牙儿又联系到锦罗在苏家时给背后议论的事,都说锦罗不像苏寓也不像乔氏,差不多就是保养的,云云,月牙儿突然睁大了眼睛,假如那些传言是真,难道这个老乞丐……
  嗖嗖嗖跑回锦罗处,因为这里有人闹事,锦罗的轿子业已停下,月牙儿跑回去贴着轿帷小声道:“六小姐,奴婢见到个人。”
  锦罗不明所以:“什么人?”
  月牙儿不知如何描述,就道:“六小姐最好下来看看。”
  锦罗颇感奇怪:“什么人非得我下去看?”
  月牙儿道:“六小姐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锦罗满腹狐疑,于是脚下一跺,轿夫放下轿子,月牙儿打起轿帷把她搀了下来,她忍不住又问:“到底谁啊?”
  月牙儿指着前面,又指指她:“一个乞丐,老妇人,跟六小姐长的一模一样。”
  虽然声音很低,锦罗亦是听了清楚,登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