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章 柳娘子

  季舒澜竟说她腹中的孩子是韩钰的,蔡氏既惊愕,也痛心,转而,哼哼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相公如此诋毁妾身,是为了苏锦罗吧?”
  季舒澜心中怔愣,这个蔡氏,倒也聪明,嘴上却道:“凡事都推给锦罗,我最厌恶你这一点,即使你没有和韩钰私通,也犯了七出之罪,所以,我再不能留你。”
  所谓七出,亦叫七去,是男人休弃妻子的七个理由——
  无子,一也。
  淫佚,二也。
  不事舅姑,三也。
  口舌,四也。
  盗窃,五也。
  妒忌,六也。
  恶疾,七也。
  而蔡氏所犯的,就是其六,妒忌。
  季舒澜说完,寻了笔墨纸砚,蔡氏知道他是想写休书,爬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一边哭着一边苦苦哀求:“相公不要,我真的没与表哥私通,而我腹中的孩儿,可是相公的亲骨肉。”
  季舒澜有着她哭,挥笔瞬间写就休书,回头看她道:“即使这孩子是我的,我也不能容留一个动辄吃味的女人,你张嘴闭嘴都是苏锦罗,即使我与锦罗没任何事,你经常这样说,倒让我真的起了这种心思,你还让韩钰去群芳楼打听我的事,让我丢尽颜面,所以,你这是自作自受,从此后,你我夫妻情分已尽,但因你有了身孕,无论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骨肉,我都愿意来抚养,所以我可以让你留在季家,只等你生下孩子,便离去吧。”
  他所说的,其实也并非都是借口,而蔡氏所做的,也果真不是一个贤惠妻子的本分,所以蔡氏明知再求也无用,接过他递来的休书,泪落如雨,自怨自艾,怪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害了自己,更恨锦罗,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季舒澜才不顾夫妻情分的,所幸季舒澜还没有把事做绝,容留她在季家生下孩子,她暗暗发誓,自己还有八九个月的时间留在季家,这八九个月,也是苏锦罗的命限。
  所以说,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锦罗无辜卷入这一切,自己还毫不知情,已经重又回到宫中,一边替卫皇后抄写佛经,一边查案。
  卿公度说东宫藏匿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她就把目光盯在后宫这些嫔妃身上,可是几天过去了,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也难怪她发现不了,她每天守在常春宫的偏殿抄写佛经,足不出户,又能知道什么呢。
  正着急寻个理由走出去看一看,这天,李元一又来了,往正殿给卫皇后请安之后,就来找她,一脚踏进偏殿的门,宫女们便纷纷拜倒:“见过太子殿下。”
  李元一目不斜视,直接来到内间,见锦罗正背对着他在抄写佛经,他就走过去,喜滋滋道:“写了这么半天,也累了,歇歇吧。”
  锦罗也不回头:“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这个字没写完,所以不能停笔。”
  李元一也不在乎:“佛菩萨比我大,你写完这个字咱们再说话。”
  锦罗对他,微微起了一点好感,难得他能说出这番话,加上他在东宫落水那次,也拼命保护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锦罗于是把手上的字写好,放下笔,才回头道:“殿下怎么来了?”
  李元一已经坐在临窗大炕上:“来看看你。”
  锦罗忙道:“谢殿下抬爱,臣妇愧不敢受。”
  李元一幽幽一叹:“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咱们不是已经认识了么,就该像个老朋友似的,你这样说话好生分。”
  锦罗微微垂头:“殿下是太子,我是臣之妇,不敢僭越本分。”
  李元一见她固执己见,摇摇手:“行了,我不逼你,不过你抄了半天佛经,手也酸了背也痛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锦罗正中下怀,刚好想出去找找破案的线索,于是欣然同意。
  李元一当然非常高兴,回想锦罗一开始对他的抵触,到现在的接受,感情上真的是突飞猛进了,于是乐颠颠的走在前头,锦罗跟在后面,出了偏殿,锦罗道:“殿下稍等,我去向皇后娘娘说一声。”
  李元一一把拉住她:“不必这么麻烦,只是陪我走走,我母后不会怪罪你的。”
  他如此说,锦罗也就顺水推舟,于是两个人离了常春宫,李元一问锦罗想去哪里,锦罗就道:“各处走走,难得日朗风清。”
  于是,两个人就在后宫到处走,一走就走到御花园,李元一提议:“咱们进去坐一坐,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一定是累坏了。”
  锦罗不想去坐,因为根本没发现什么线索,心中未免有些着急,此时隐隐听见花园中传来女子的笑声,如风吹银铃,非常悦耳,不知为何,李元一突然就变了脸色,道:“这园子里其实也没什么看头,咱们还是往别处顽吧。”
  他的转变不得不让锦罗对园子里的人起了好奇之心,鬼使神差的,一拉李元一:“盛夏时节,花园才最美的,我想进去走走。”
  李元一仍旧迟疑:“不过花花草草,哪里就美了。”
  锦罗道:“花花草草不美,难道那些高耸的宫墙沉默的殿宇才美?”
  说着,不等李元一同意,拔腿就进了园子。
  李元一无奈,唯有跟了进去。
  锦罗一行走一行东张西望,实际是在找那个笑声来自何处,却佯装欣赏风景的样子:“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美极,美煞!”
  李元一左看右看:“哪里有山?哪里有潭?”
  锦罗淡淡一笑:“心中有美,自有山水。”
  李元一长叹:“玄而又玄,难懂之言。”
  突然,那停歇的笑声又传来,锦罗循声去看,即发现浓绿中隐隐闪现一点绯红,未几,浓树之后跑出来三个妙龄女子,看穿戴,拿着团扇追赶蝴蝶的那个年轻女子是某位嫔妃,后面两位是宫女装束,当是那嫔妃的侍婢,她们与此同时也发现了锦罗和李元一等人,那嫔妃愣了愣,随即微笑着款步走过来,至锦罗和李元一面前,翩然而拜:“见过太子殿下。”
  她给李元一施礼,锦罗便知她即使是皇帝李绶的嫔妃,也是位分相当低。
  果然,李元一目光飘忽,也不看她,只道:“柳娘子多礼。”
  娘子,是宫中嫔妃倒数第二的位分。
  而那个柳娘子,眼睛亦是不看李元一,却在看锦罗,自古就有文人相轻美人相妒,锦罗穿戴很平常,只是天生丽质,柳娘子问;“这位夫人是?”
  锦罗旁边的月牙儿道:“此是靖北王府世子妃。”
  柳娘子是八品,锦罗是一品,怎奈柳娘子是皇帝的嫔妃,所以她们之间无法等价衡量,锦罗微微一笑算是有礼:“妾乃苏氏苏锦罗。”
  柳娘子再次愣住,她是早听说过锦罗的名字,谁让锦罗嫁了个鼎鼎大名的卿公度呢,今日一见,也就明白传说中的卿公度为何与青梅竹马的狄小姐恩怨两绝,从而娶了锦罗。
  彼此不熟悉,也没太多的话可说,柳娘子道了声“不打扰了”吗,告退而去,转身时,望了眼李元一,刚好给锦罗发现,锦罗怎么都感觉,她与李元一的关系,不一般。
  待柳娘子离开,锦罗装着闲聊似的问李元一:“这位柳娘子好美,怎么没在宫中见过,甚至没听说过呢?”
  李元一顺手折了根柳树的纸条,一边走一边挥舞着顽,年已十六,却像个六岁的孩子般,他道:“父皇不甚喜欢她,所以她住的就偏远,你没见过没听说过,就正常了。”
  锦罗感慨:“这么美皇上都不喜欢,皇上可真是清心寡欲。”
  李元一道:“父皇当然清心寡欲,不过父皇不喜欢柳娘子,还因为……”
  欲言又止,然后手下更加用力,用柳条啪啪的抽打着地上的青草。
  锦罗的好奇心更强了,不知为何,一种直觉,这个柳娘子,有着惊天之故事,于是一改往日的凡事不打听的习惯,追问:“因为什么?是不是柳娘子脾气不好?有体臭?”
  脾气不好有体臭,都是信口胡说,不过想抛砖引玉。
  果真如她想的,李元一摇头:“她脾气很好,也没有体臭,而是她不守本分。”
  锦罗心道,后宫一个小小的嫔妃,你身为太子,如何知道她脾气又好又没体臭呢?像洞悉了惊天之秘密,锦罗乘胜追击:“该不会那个柳娘子,对太子有非分之想?”
  李元一顿时变了脸色,手一松,柳条也落在地上,他惊愕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验证了自己的判断,锦罗心中狂喜,装着懵然不懂:“臣妇没看出什么,是太子自己说的。”
  李元一愣愣的:“我,我说什么了?”
  锦罗道:“太子说那个柳娘子对太子有非分之想。”
  李元一挠了挠额头:“我是这么说的吗?”
  他其实只是说柳娘子不守本分,锦罗故意篡改,他果真就懵了,最后长声一叹:“既然你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横竖宫中不止一人两人知道。”
  左右看,仅有月牙儿在锦罗身边,他也知道月牙儿是锦罗的贴身丫头,于是同锦罗一边走一边讲起那段故事。
  柳娘子进宫不到两年,某个偶然的机会,他与柳娘子认识了,之后,柳娘子便表现出对他极大的好感,还在言语上甚至肢体上进行挑逗,他虽然少年心性,但清楚柳娘子是李绶的嫔妃,与他其实是两个辈分,所以极力回避,本也没什么人发现,可不知为何,没多久他和柳娘子的事就传了出去,还传到李绶耳中,为此,李绶曾经把他叫到面前问过,虽然他矢口否认,并说那是谣传,李绶还是很不高兴。
  大概是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李绶也没过分为难他,那以后他也甚少来宫中,来了,也只是往常春宫为卫皇后请安。
  过了一段日子,本以为风平浪静了,谁知那个柳娘子竟叫人偷偷送给他一封信,心中都是绵绵情话,他很害怕,当时就把信烧了,即便这样,柳娘子给他写信的事,还是又给李绶得知,于是李绶再次把他叫到跟前,最后还是因为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本来,柳娘子进宫后,因为样貌出众,最早侍寝,之后就晋到贵人之位,可因为这些事,李绶很恼怒,寻个理由,把柳娘子降了位分,并从此让她深居偏远的水寒宫,再无召见。
  李元一讲完,又长叹一声:“不知为何,我见了柳娘子就怕,怕今天这事又会传到父皇耳中。”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锦罗心生怜悯,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害怕,只是无意碰见,况我也在呢。”
  李元一慢慢的摇头:“可我还是怕,以前每次我见到柳娘子,也没有旁人在,客每次都能传到父皇耳中,你说邪气不邪气。”
  锦罗凝眉想了想,琢磨李元一和柳娘子之间的事,既然非常隐秘,为何每次都能传到李绶耳中呢?难道是有人暗中监视李元一?或是有人暗中监视柳娘子?监视李元一还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太子,不知有多少敌对者,比如大姐锦粟,一旦找到李元一和李绶嫔妃胡搞的证据,也说不定就能扳倒李元一了,但有人监视柳娘子就不太可能,一个末等嫔妃,树敌不多,威胁不大,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这时,李元一那里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我甚至都怀疑,这个柳娘子是不是谁收买的,我和她的那些事,都是她故意散播出去的。”
  锦罗心口咚的给什么撞了下,其着眼点不在柳娘子给人收买上,因为身为皇帝的嫔妃,一旦与太子私通之事坐实,便是死路一条,即使收买她的人给她座金山银山,她也没有命来挥霍,锦罗想到的是,柳娘子故意散播和李元一的绯闻,怕是另有所图。
  于是,回到常春宫,锦罗便寻了机会向那些宫女打听有关柳娘子的事,可那些宫女都讳莫如深,锦罗也知道,应该是之前柳娘子和李元一传出过风言风语,大家所以都不敢提及。
  宫女们不敢说,也没关系,次日锦罗就去看锦粟,想从锦粟处得知一些有用的线索。
  姊妹再次相聚,锦粟自然欢喜,拉着锦罗先询问父母的身体,又问其他家人是否安好,锦罗一一道来。
  上午时光,天还没完全热起,毓坤宫的门窗都闭合着,锦罗说完家人的事,机会难得,就问起:“大姐可知道柳娘子?”
  锦粟似乎有些意外,先愣了一会子,接着反问:“你是怎么知道柳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