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章 偷听

  李元一不会浮水,入水后惊吓过度,在求生的本能下,乱蹬乱抓胡乱扑腾。
  宫女们更是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怎奈除了高喊救人,也只能是哭了。
  可这是花园,这花园又大,隔着花草树木和高高的粉墙,等外面守护的侍卫们听见这里的响动,纷纷冲了进来,而此时,李元一已经自己游上了岸,上岸后他忽然发现,竟然会浮水了,心有余悸,也带着一丝欢喜。
  侍卫们赶紧过来:“殿下怎样?要不要传太医?”
  李元一灌了几口水,此时哇哇的吐着,一边吐一边摇手:“不必传太医,取件干爽的衣裳来。”
  侍卫们有些担心:“殿下这个样子,还是回房擦干净,回头别受凉。”
  李元一见锦罗向他这里走来,他不想撇锦罗而去,道:“刚好暑气盛,这下子倒凉快了很多。”
  侍卫们职责所在,询问他落水的原因。
  李元一当即大怒:“要你们取件衣裳来竟这么多废话!”
  侍卫们再不敢啰嗦,而那些宫女也奔至跟前,拿出帕子给李元一擦着脸上头上的水,锦罗想道歉,怎奈挤不进来,于后头看着。
  侍卫们唯有领命而去,不多时转回,同来的还有太子太保徐秉臣,身为太子太保,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不想李元一竟然落水,还差点淹死,徐秉臣又惊又恼,先问候过李元一,又问那些宫女:“殿下怎么会落水?”
  宫女们纷纷看去锦罗。
  锦罗刚想开口,月牙儿偷着拽了拽她的袖子,锦罗明白这丫头在暗示什么,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再说这事若有人追究,早晚会真相大白,何必藏着掖着,最后丢人现眼,就想直言说是自己无意中所为,李元一那厢却抢过话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任何人的事。”
  锦罗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担当。
  月牙儿却偷偷的吁了口气。
  徐秉臣还是呵责那些宫女:“若不是你们在当差的时候疏忽大意,殿下又怎么会无端落水。”
  宫女们于是个个伏地向李元一叩头请罪。
  李元一挥挥手:“都起吧,说了不关你们的事。”
  他的眼睛是瞟向锦罗的,见锦罗神色凝重的立于后头,便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瞬间,李元一心情大好。
  寻了个隐蔽处擦干净身子又换好了衣裳和鞋袜,为了晾干头发,解开发髻把头发散了开去,就这样过去看锦罗。
  锦罗沉思要不要赔礼道歉,琢磨他既然隐瞒,自己说出来反倒不好,于是只淡淡一笑:“殿下这个样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李元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是吗?我比那诸葛亮如何呢?”
  锦罗想说,你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怕说出来打击了李元一,顿了顿,道:“殿下是殿下,诸葛亮是诸葛亮。”
  李元一没能明白她的含糊其辞,哈哈一笑:“也对,本太子姓李,诸葛亮姓诸。”
  啊?锦罗想笑不敢笑,试探的问:“那么司马懿姓什么?”
  李元一道:“当然姓司,这点事你都不知道?”
  锦罗清清嗓子:“臣妇愚钝。”
  心中暗暗的想,那个叫孙辅天的太子太师,可以告老还乡了,竟能教出这样的太子。
  总算有惊无险,李元一邀锦罗重新回到湖心亭上入宴,冷菜还好,热菜已凉,叫人临时赶做了几道菜,更多的是蜜饯果脯,还有一壶兰陵美酒,两只玲珑盏,二人相对而坐,宫女执壶分别给两个人斟满酒,李元一端起杯道:“今晚,我是请你来赏月的。”
  锦罗抬头看看黑乎乎的天,转头看看一盏接一盏的灯,也举杯:“我们或许应该赏灯。”
  李元一立即符合:“好啊,你看这些灯……”
  这些灯他看惯了看腻了,不觉有什么可欣赏的,所以没发挥出来。
  锦罗及时补充:“这些灯都是能工巧匠精心制作,唯宫中能有,所以让臣妇大开眼界。”
  李元一立即欢天喜地:“真的吗?”
  锦罗点头:“当然,我夫君经常出入宫禁,总跟我说宫中如何如何的好,皇上如何如何的英明,太子如何如何的聪明,说宫中的灯都是与众不同的。”
  本是自然而然的虚与委蛇,孰料李元一突然变了脸色:“好端端的,提卿公度作何。”
  锦罗一怔,有些事不敢细想。
  李元一情绪不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其实平时甚少喝酒,为了凑趣才备下酒的,方才喝的有点猛,呛到,咳嗽起来,一干宫女连忙过来相看。
  锦罗也礼貌的问他:“殿下怎么样?”
  李元一道:“我还好。”
  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锦罗抬头去看,是刘翠,她不单走的急,更是一脸焦急,待到了湖心亭,草草行个礼,便来到李元一身边询问:“听闻殿下方才落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元一神色淡淡:“我可不是好好的,所以什么事都没有。”
  怎奈刘翠穷追不舍:“好端端的,为何会落水?”
  李元一含糊其辞:“不小心失足而已。”
  刘翠怒向那些宫女:“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我才离开一会子就闹出这样的事,你们都是不想活了吗。”
  宫女们素来畏惧她,一番话把那些宫女吓得纷纷跪下,异口同声请求恕罪。
  刘翠还不依不饶,走过去,逐个踹了一脚,又吩咐随着她而来的宫女:“挨个给我掌嘴,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掉以轻心。”
  她身边的宫女身强力壮,撸起袖子就要打,锦罗看不下去了,道:“不关她们的事!”
  刘翠立即看过来,一笑:“世子妃的意思?”
  李元一又抢了过去:“世子妃的意思,是我自己失足落水,你为何要惩罚她们呢。”
  刘翠似信非信:“是她们当差不利,当然该罚。”
  锦罗轻笑:“按姑姑的话,首先该受惩罚的是姑姑你。”
  刘翠一愣:“怎么是我?”
  锦罗也不看她,把玩着手中的玲珑盏,笑向李元一,做个请的姿势,二人对饮一口,锦罗方慢悠悠道:“姑姑难不成没在当差吗?”
  刘翠哑然,随后辩驳:“今晚本不是我当差。”
  锦罗摇手浅笑:“身为掌事,有教引宫女的责任,即使姑姑今晚不该当差,她们的错,首先是姑姑的错,是姑姑没有教引好她们,所以三字经才会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姑姑还是先自己掌嘴吧。”
  刘翠恼怒:“你!”
  锦罗霍然而起:“刘翠,我乃一品,你才不过四品,你敢这样对本世子妃说话,更加该打!”
  刘翠一惊:“我!”
  锦罗看向李元一:“这是东宫的家务事,臣妇不敢指手画脚,请太子殿下下令吧。”
  李元一有些犹豫。
  锦罗蹙额:“殿下不会纵容下面的人吧?如是那样,也不必惩罚这些姐妹了。”
  李元一忙顺着她的话道:“当然不会惩罚她们了,都起来吧。”
  奇怪,宫女们竟然没一个敢动。
  锦罗总算看明白了,在东宫,李元一是主人,却受制于人,旁人还不知道,单单是这个刘翠,李元一都有忌惮,堂堂太子,竟怕一个宫女,可笑又可悲,而锦罗更好奇的是,李元一看上去八面威风,他却为何怕刘翠呢?
  听李元一为其打圆场,刘翠赶紧喊起那些宫女,然后借口回去给李元一准备就寝事宜,告退而去。
  她一走,锦罗发现李元一不易察觉的呼出一口气,那样子,像是如释重负。
  锦罗本也不想多管闲事,可自己是奉旨查案的,东宫的一点点小事,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线索,乃至关键,于是微微一笑:“殿下对这个刘姑姑,恩宠无限呢。”
  李元一迟疑不语,半晌方沉沉道:“她是我父皇指给我的,民间百姓不是总说,大狗还得看主人。”
  锦罗不是很理解:“一个寝宫的掌事,皇上竟然钦点个人过来,这种事,要管也该皇后娘娘管,或是内务处。”
  李元一苦笑:“不单单是刘翠,其他掌事,也都是我父皇钦点的,甚至东宫三师,也都是。”
  关于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李绶钦点倒没什么稀奇,大臣上的委任黜免,都是朝堂上的事,当然该李绶下旨,可宫女的任命,就该由内务处或是皇后娘娘,哪怕是太后也成,锦罗不懂为何李绶连李元一身边的宫女这种琐事都要亲力亲为,考量再问下去,就有些僭越本分,这皇家内部的事,即使关联的查案,也不能寻根究底,于是没有追问下去。
  李元一也岔开了话题,频频举杯,还吟咏了几首古人写的有关月亮的诗。
  锦罗不敢贪杯,轻轻沾唇而已,月亮如美人细细的眉毛,灯火却通明瓦亮,照得湖心亭附近一片雾蒙蒙的绯红,湖中有莲,有蛙,有微风,有凉意,锦罗于是扶栏而望,佯装赏莲,其实是在想,那个刘翠本来有嫌疑,可她突然成了李绶的钦点,必是李绶的心腹,她怎么可能害太子呢,因为李绶不会害自己的儿子。
  才有的一点线索突然中断,锦罗沉思,其他的,会是谁有嫌疑呢?
  李元一凑了过来,指点着水上之莲:“你就像是这些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锦罗毫不谦虚的点头:“殿下所言不错,对于我这种已婚妇人,就该出淤泥而不染。”
  李元一神色一僵。顿时兴趣索然。
  锦罗还诧异,只因为他蠢笨不堪呢,不想自己这种极度隐晦的比拟,他竟然明白了深意。
  李元一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得了,一众宫女立即上前:“殿下是不是受了风寒?殿下还是赶紧回宫吧,殿下还是叫太医请脉吧,殿下还是……”
  李元一高声喝道:“行了,只不过打个喷嚏,也说不定是鼻子里面痒痒呢,你们就这样聒噪,真是扫兴。”
  锦罗也刚好想回去歇着,趁机道:“他们也是担心殿下的身子,所以殿下还是回去吧,再说这个时辰了,殿下本就就寝。”
  说着,她故意打了个哈欠。
  李元一只好道:“好吧,那么我们明晚再赏月。”
  锦罗敷衍着:“明晚再说吧。”
  于是,各回各处。
  待进了房,月牙儿拍着心口道:“六小姐,今晚的事可把奴婢吓坏了,一旦太子给淹死,六小姐就成了罪魁祸首。”
  锦罗正想着案子的事,心不在焉的注视着那烛火:“所以说伴君如伴虎,我也总算明白了王爷和世子平日的艰难,恐怕一句话都不能说错,否则就后患无穷。”
  月牙儿郑重的点头:“谁说不是呢,男人们在提着脑袋挣家业,女人们还在家里闹来闹去,比如王妃,成日的就知道针对六小姐,存心让世子担心,比如那个祯姐儿,成日的就知道胡闹,也不知道她吃的穿的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王爷和世子赚来的,王爷现在基本就是陪陪皇上,最可怜的是世子,出生入死挣来的家业,白白养活一大家子,不见得谁都说他的好。”
  听这丫头唠唠叨叨的,锦罗噗嗤笑了:“按你说的,我岂不是也在白白的给夫君养着。”
  月牙儿道:“这不一样,六小姐是要给世子生儿育女的。”
  锦罗不妨她突然说这个,脸腾的红了:“死丫头,再胡说看我不掌你的嘴。”
  月牙儿双手高举:“老天,我冤枉,六小姐本来就是给世子生儿育女之人,我没说错,不过六小姐,你怎么一直没怀上呢。”
  这丫头进一步发挥,锦罗的脸岂止红了,已经红到耳根子,喊打喊杀,吓得月牙儿往外跑,咚的撞开房门,也撞在一个人身上,彼此都吓得哎呀一声大叫,门口悬着灯笼,月牙儿一看是轻云,很是诧异:“姑娘怎么在这里?”
  太过突然,轻云讪讪的,嗫嚅半晌方说出:“我来看看世子妃可否安歇,怕世子妃渴了饿了。”
  月牙儿哦了声,拍拍自己的肚子,呵呵一笑:“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饿了。”
  轻云连忙道:“我这就去给世子妃端宵夜。”
  待想走,月牙儿一把拉住她。
  轻云有些惊惶。
  月牙儿讨好的笑着:“麻烦姑娘多端些。”
  轻云立即道:“晓得晓得。”
  转身急匆匆走了,不想脚下绊了下,差点摔倒,回头看月牙儿羞涩一笑。
  月牙儿说了声“姑娘小心”,也急匆匆进了房,她和轻云在门口的交谈锦罗业已听见,她刚想说什么,锦罗道:“完全没想到,这个轻云,也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