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章 放弃

  回到家后,狄凤鸣咬牙切齿的把徐兰荪骂了顿,还不解气,又是摔杯子又是踢桌子又是踹椅子,吓得秋雁躲到墙角看着她折腾。
  只等把房中能摔的都摔了,不能摔的也摔了,感觉心口还有股气,她就望着一地狼藉,默然无语。
  秋雁小心翼翼走过来,试探的问:“小姐,谁惹你了?”
  狄凤鸣没好气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徐兰荪。”
  秋雁一愣,原以为她会说卿公度呢,于是又问:“徐大人温文尔雅知书识礼,怎么惹到小姐呢?”
  狄凤鸣气鼓鼓道:“他,他竟然说喜欢我,你说可恨不可恨。”
  秋雁先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噗嗤笑了:“哎呦我的小姐,人家喜欢你是好事,你倒气成这个样子。”
  狄凤鸣哼了声:“他又不是卿公度,这怎么能是好事呢。”
  秋雁一边收拾地上给她摔碎的物事一边道:“老话说,一家女百家求,徐大人仰慕小姐也是正常,再说徐大人家世不错,人家可是太医,专门伺候皇上和各位娘娘的。”
  狄凤鸣转身腾腾的往炕上坐了,气道:“若他不是伺候宫中那些人的,我还不至于这么厌恶他,皇上当年过河拆桥不仁不义,有了卿家人为他卖命就对我爹弃之如敝履,而后宫那些女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日的就知道卖弄风情取悦皇上,都不是好东西,徐兰荪竟然低身下气的伺候那些人,可恶,实在可恶!”
  她一番话把秋雁吓得连声嘘着:“我的姑奶奶,你这话是大逆不道,当心惹来杀身之祸。”
  狄凤鸣不以为意:“怕甚,说不定哪天我就扯起替天行道大旗反了呢,谁让那个昏君对我爹不好。”
  她天不怕地不怕,秋雁也已习惯,只是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秋雁吓得面如土色,忙去把门窗都关了,回来至她身边,劝道:“小姐,假如你真反了,不过坐实了将军的罪名,不是很多人都在胡乱猜测,说朝廷冷待将军,是因为将军有谋逆之心,要奴婢说,假如小姐真想为将军出气,不如好好的干一番事,让朝廷看看,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让皇上看看,是不是只有卿家才是赤胆忠心,是不是只有卿家才个个是英雄。”
  一番话,说的狄凤鸣沉默了,静静的想了一会子,赞许的笑道:“你这丫头,说的在理,可我一介女流,朝廷又不准许女人做官,更不准女人带兵打仗,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秋雁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怕她真的不顾天不顾地的闹出什么事来,听她这么一说,秋雁琢磨一会子,道:“小姐也不必着急,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也不是事先就料到的,虽然现在四海升平,怎知哪天那些胡人就不再闹呢,怎知那些的匪患不再闹呢,总之无论哪里闹起来,小姐就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再者……”
  顿了顿,怕等下要说出的话会惹她不高兴,但为了她好,秋雁还是说了下去:“等小姐嫁了人,也可以帮着姑爷报效朝廷,那时小姐一样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狄凤鸣正静静的听着,见突然拐到她的婚事上,挑眉瞪了那丫头一眼:“除非卿公度,否则我谁都不嫁。”
  怎么就拐不过来这个弯子呢,秋雁一叹:“小姐,奴婢斗胆说一句,小姐不该再纠缠世子。”
  纠缠?狄凤鸣气的扬起手:“大胆!”
  秋雁没有躲,也似乎不害怕,继续道:“小姐执意要嫁给世子,而世子已经娶了苏锦罗,小姐说过不介意给世子做妾,可是小姐想过没有,过了门,你是妾,苏锦罗是世子妃,你就得对她毕恭毕敬,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狄凤鸣一直举着手,秋雁抓住,缓缓按了下来,又道:“小姐又想过没有,世子既然娶了苏锦罗,那就是心中再没有小姐了,假如小姐继续纠缠下去,他只会越来越烦,一点点的,早晚会将同小姐青梅竹马的往昔忘的一干二净,小姐在他心中残留的好感,也会不留一点,小姐,何必呢。”
  狄凤鸣默然不语,好久好久,一抬头:“我就是不甘心。”
  秋雁见她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过去洋漆小几上取了团扇在手,立于她身侧轻轻为她摇着,有风徐徐,凉爽不少,秋雁道:“莫说小姐,奴婢心也不甘,小姐和世子从小一起长大,只怕认识你们的人都以为,小姐和世子会成就美满姻缘的,可是后来只等世子娶了苏锦罗,而小姐也认识了徐大人,奴婢忽然发现,原来这世上的好女人好男人多着,只不过老天或早或晚的让你们相识,或早的,不见得就是好姻缘,或晚的,不见得就不是好姻缘,好饭不怕晚么,小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秋雁的见识,多半来自于她读书识字,当年,狄清不想狄凤鸣习武,逼迫女儿读书,可狄凤鸣对此毫无兴趣,又不敢违背父亲的心意,于是每每和秋雁对换了衣裳,她就跑出去找卿公度,秋雁在家里替她读书,久而久之,秋雁诗词文章看过不少,她却是拳脚功夫学会不少。
  好饭不怕晚,话糙理不糙。
  狄凤鸣喃喃自语:“好饭不怕晚?”
  秋雁点头:“对啊,就像将军和夫人,想当年将军悔婚于宓王妃,后娶了夫人,又生了小姐,这不就是好饭不怕晚么。”
  狄凤鸣愕然:“你说什么,我爹曾于公度的母亲有过婚约?”
  秋雁愣住,当年狄清和宓氏的事,京城很多人知道,但都是长了年纪的人,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甚少有人在对此议论,即使狄凤鸣偶尔听见了,回家问狄清,狄清推说是有人陷害他,所以,狄凤鸣根本不知道父亲真的与宓氏有过纠葛,秋雁为了劝她放弃卿公度,一时失言,愣愣的不知怎么回答。
  狄凤鸣催她:“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秋雁想着如何补救,敷衍道:“那都是外面的人传的,小姐不必当真。”
  狄凤鸣绷起脸:“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就赶你离开。”
  秋雁吓得普通跪倒在地:“小姐,奴婢也是听外面的人传的,至于是真是假,奴婢真的不知道。”
  狄凤鸣呼的站起:“我不逼你,我去问爹。”
  秋雁大吃一惊,伸手去拦她,又哪里能拦住,狄凤鸣腾腾的去找狄清,刚好狄清正在房中看书,是兵书,狄凤鸣冲进去劈头盖脸的问:“爹,你与卿公度的母亲,是不是曾经有过婚约?”
  这话太过突兀,狄清不免愣住,转而也就释然了,这事能瞒得住女儿,却瞒不住整个京城,所以女儿早晚会知道的,横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缓缓放下书,道:“有过。”
  狄凤鸣还等着父亲否认呢,不料父亲却大大方方的承认,她傻了,愣愣道:“有过?你们怎么会有婚约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们有过婚约却未能成就姻缘,公度的母亲大概为此恨透了你,也捎带恨上了我,所以这么多年无论我怎么坚持,她都不肯同意我和公度的婚事,一切的根由,都因为你和她有过婚约上,爹你说,当年是不是你辜负了她,所以她才会恨你?”
  已经起了更,天气很闷,窗户是开着的,有花香袅袅而来如轻烟,面前的灯火很安静,映着狄清严肃的面庞,他长叹一声,又点头承认:“是,是我辜负了她。”
  狄凤鸣瞬间无语,自己父亲辜负了宓氏,难怪宓氏会视她如仇敌,可面前这个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辜负不辜负,错不错,都生养自己的父亲。
  狄凤鸣很痛苦,眼中噙泪道:“爹,你为什么要辜负她呢?虽然她不喜欢我,而我也不喜欢她,假如你不辜负她,她或许就不会这么恨我。”
  狄清笑了,很凄苦:“傻孩子,当年我若不辜负她,哪里会有你。”
  这个道理……狄凤鸣认真的思索着,终于想明白了,倘或父亲不辜负宓氏,父亲就与宓氏成了亲,是啊,哪里会有自己呢,她噘嘴道:“没有我更好,省得现在烦恼。”
  狄清挑眉看她:“你怪爹?”
  狄凤鸣沉默了,半晌方摇头:“我也不是怪爹,你辜负她,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我就是不懂,爹品行高洁,若无逼不得已的事,绝对不会辜负她的。”
  狄清闭目长叹,追忆往事,犹在眼前,而这件事如一把金钩,沉入岁月中历久弥新,打捞上来时,依然光灿灿如发生在昨日,瞬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青葱的年纪,他和宓氏两情相悦,只是宓氏的母亲大长公主还有宓氏的家人极力反对,于是宓氏约他在娘娘庙见面,然后相携私奔。
  但他没有去,不是因为怕什么,而是刚好边关起了战事,多年习武,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他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于是随父出征,待出了京城恍然想起宓氏的约定,他进退维谷,最后做了决定,他不能带宓氏私奔,那样会毁坏宓氏的名节,他想赶赴沙场一战成名,然后风风光光的把宓氏娶回家,就匆匆写了封信,交给家人送去娘娘庙。
  然,造化弄人,他的家人半路丢了他的信,又怕给他知道会受到责罚,于是那小子竟溜之大吉了,为此,宓氏苦等他不到,最后回了家。
  而他在边关拼命杀敌,还以为凯旋而归后能得到宓氏家人的另眼相看,可是等他真的凯旋而归了,喜滋滋的去找宓氏,却听说宓氏已经嫁了人,那个人,就是卿公度的父亲卿寒山。
  起初他还怪宓氏移情别恋呢,等某个机会见到了宓氏,想上前问个清楚,问问宓氏为何不等他回来,不料宓氏却冷冷的看他一眼,丢下一句:“薄情寡义。”
  从那个时候开始,宓氏便视他如仇敌,避而不见,见了也是匆匆逃离,这样一过就是几十年,他始终背负着一个负心汉的骂名,只等最近宓氏约见了他,彼此敞开心扉说清楚了当年的事,他还以为两个人从此偃旗息鼓,即使不能永世为好,也不必永世为敌,不成想,宓氏再见到他,却恢复到最初的仇视,宓氏说,是他的女儿假装怀孕,想以此混进卿家。
  狄清讲的很慢,声音低沉。
  狄凤鸣知道,这是父亲的痛,若非自己逼迫,恐父亲一辈子都不愿意提及,所以,狄凤鸣有些内疚,也有些生气:“爹,你没有辜负她,只是个误会,你不必再感觉亏欠她的。”
  狄清蔼然一笑:“可是因为爹,使你和世子不能在一起,爹愧疚的,是对你。”
  本来刚刚听说父亲和宓氏有纠葛时,狄凤鸣是真的在怪父亲,现在却一挺身子,道:“爹也不必对女儿愧疚,是公度的母亲不近人情,哼,她那样咄咄逼人的个性,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个性,那自以为是的个性,女儿还不屑和她做婆媳呢。”
  狄清一惊:“凤鸣,你打算放弃世子了?”
  狄凤鸣哽住,要她放弃一段从小到大的感情,实在困难,可是,正如秋雁说的,卿公度假如对自己还有感情,就不会和苏锦罗恩恩爱爱,而假如自己继续纠缠卿公度,那么自己在他心中残存的一点点好,便会荡然无存了,所以,她凄然一笑:“不放弃又怎样,他早已经放弃了我。”
  女儿的样子,狄清很心疼,起身,过去轻声安慰着:“你会有属于你的姻缘。”
  狄凤鸣没有言语,忽然问:“爹,我娘和宓王妃,你更喜欢谁?”
  狄清愣住,笑了笑:“你这孩子,怎么会问这种话。”
  狄凤鸣道:“女儿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女儿记忆中,爹对娘非常好,可是看爹的样子,似乎对失去宓王妃很难过,所以女儿才想知道,爹到底喜欢谁。”
  狄清缓步而行,慢慢道:“这个,没法说,和宓王妃相好的时候,爹就喜欢她,和你娘成亲后,爹就喜欢你娘。”
  狄凤鸣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狄清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这很简单,世上的好女子好男人多着,比如你,和世子青梅竹马,感觉今生只喜欢世子,然世子已经娶了别人,早晚你也会嫁人,到那个时候,你才发现,你心里喜欢的人,已经不是卿公度,而是你嫁的那个人,你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