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章 同眠
欲言又止,就是这个省略,让狄凤鸣的心陡然而生寒意,笑问:“我若伤害苏锦罗,你待怎样?”
卿公度眸色如暗夜般深沉,是狄凤鸣猜不出的内容,他仍旧是不慌不忙的神色,不愠不火的态度,语气淡的就像拉家常:“为人丈夫的,当得保护。”
当得保护,那就是要与自己为敌了,狄凤鸣心如丝帛瞬间给撕裂,能听见那痛苦的声音自灵魂的深处而来,再问:“你的意思,我若对付苏锦罗,就就会对付我?”
假如沉默是一种姿态,狄凤鸣深刻感知出,卿公度没有回答自己,即是最明白的回答了,由爱而生恨,齿间打颤道:“你会杀了我?”
卿公度轻笑下:“你我之间,谈不到一个杀字。”
他的话虽然是轻描淡写,但他的目光却出卖了一切,他如此冷待自己,原本还对他寄予希望的狄凤鸣此时发现,短短的一段日子,已经彻底改变了卿公度,自己苦心孤诣想得到的,原来却是错付了一腔子热情,她的心在滴血,含泪问:“那么我们的青梅竹马呢?我为你耗尽的青春时光呢?”
是啊,她已经二十三岁,按照大齐早婚的风俗,已经算是老女,所幸她一张俏脸无妆自美,就像田野间的雏菊,她身上有阳光和清风的味道,比之那些闺阁中禁锢的闺秀,她像是一首自由自在的古言诗,洋溢的是健康和畅快的味道,而太多闺秀宛如早已打好的草稿,活着,只是在一个重复另外一个的生活罢了,所以狄凤鸣这特有的个性,倒让人看了倍感舒服,比如徐兰荪即是其一,所以倾慕她的大有人在,想求娶的数不胜数,她不愁嫁,要命的是,全天下的男人都给一个卿公度覆盖了,别人再好,她却视而不见。
提及过去,卿公度能做的唯有道歉:“是我不好。”
他是觉着,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就该是这样的风度,所以除了道歉,并没有说明一个事实,当年他们还小,狄凤鸣说我们成亲吧,他感觉两个人如此要好理所应当,就痛快的答应了,然宓氏极力阻拦,他三番五次告诉狄凤鸣,别再等,可是狄凤鸣非常固执,非他不嫁,越是这样,他越是感觉盛情难却,这期间他又忙于沙场征战,并无关心自己的婚姻大事,等遇到锦罗,那种怦然心动彻底击垮了他被青梅竹马强加在身上的缧绁,可青梅竹马这回事桎梏着他,所以他深感对不住狄凤鸣。
见其神色倦怠,狄凤鸣突然心疼了,道:“这不怪你,是皇上赐婚,你若拒婚,会给卿家带来灾祸,你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我没有逼你,而今你已经娶了苏锦罗,男人就该三妻四妾,你纳我为妾没什么不妥。”
“凤鸣!”卿公度加重了语气,“你怎么就不懂呢,我纳你为妾,是对你极大的羞辱,你是堂堂的狄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就该成为一家之主母,风风光光的出嫁,一辈子荣华富贵。”
狄凤鸣使劲摇头:“可我只想嫁给你。”
卿公度颇有些疲于应付了,叹了声:“可我……”
本想说‘可我不想娶你’,觉着这样说未免太残酷,于是改为:“可我已经娶了锦罗。”
狄凤鸣呆呆的看着他,像不认识了似的。
现在的卿公度心里最清楚,有了锦罗做参照,他确定曾经以为的情愫,其实只是犹如亲人一般的感情,那是天长日久培养出来的,而不是像他第一次见到锦罗即感知出的,他甚至不确定面对狄凤鸣能够有那种激情,不知是不是彼此太过熟悉,还是其他什么因由,他觉着,他对狄凤鸣没有男女间的那种冲动,当初不懂,有了锦罗真正做了男人,才恍然大悟,自己和狄凤鸣的所谓青梅竹马,其实就是一起长大罢了,他想对狄凤鸣说清楚,可他晓得狄凤鸣一直在钻牛角尖,恐一时半会拐不出那条死胡同,除非某一天有另外一个男人取代了他。
不知为何,但凡起了这样的念头,他立即会想到徐兰荪,然基于他和狄凤鸣现在的情形,他不方便说,若好心说了,只能让狄凤鸣在感觉他推卸责任,徒增烦恼,所以,不说也罢。
狄凤鸣冷笑着:“你开口锦罗闭口锦罗,在你心里,除了苏锦罗,是不是我一点点位子都没有了?”
卿公度想说还是有的,那就是一起长大的情谊,觉着若是这样说,恐又给她误会,只好道:“都过去了,咱们翻过这一页吧。”
狄凤鸣摇头:“你能过去,我不能。”
卿公度好一阵沉默,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良久方沉沉道:“凤鸣,以后不要再假借徐大人之名找我。”
狄凤鸣一皱眉:“你的意思,再不会见我了?”
卿公度一笑,那笑是如此的苍白:“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你一再的以徐大人的名义约见我,徐大人会怎么想呢,我就是觉着不妥。”
狄凤鸣不屑的哼了声:“我管他怎么想。”
卿公度轻声呵责:“不得无礼,徐大人可是个好人。”
狄凤鸣没有再言语,本身自己就是有求于徐兰荪在先。
卿公度道:“已经耽误上朝,我走了。”
狄凤鸣想拦他,也知道他要每天上朝去的,只好黯然看着他出了房门。
徐兰荪适时的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狄凤鸣身侧的茶几上,什么都没说。
狄凤鸣心灰意冷,端起茶杯呷了口,不想茶是新煮的,烫得她直接把茶水吐在地上,然后把茶杯咚的放在茶几上,气道:“你想烫死我么!”
徐兰荪忙不迭的道歉:“是我疏忽。”
然后端起茶杯呼呼的吹着,一边吹一边偷偷的看狄凤鸣的脸色,感觉那茶水差不多凉了下来,重新递给狄凤鸣:“这回不会烫了。”
狄凤鸣不接,嫌弃的皱眉看着那茶杯:“茶水里都是你的唾沫星子,我才不吃。”
徐兰荪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是我疏忽,茶不吃,我们吃酒,如何?”
狄凤鸣心情正低落,就想一醉解千愁,立即道:“好。”
于是,徐兰荪兴致勃勃的出去吩咐家人准备酒菜。
不多时酒菜就端进了堂屋,他请狄凤鸣首先入座,又先为狄凤鸣斟酒,还给狄凤鸣夹菜,如此殷勤,惹得狄凤鸣白了他一眼,然后感叹:“假如公度能像你这样待我……”
没说下去,一扬脖子,一杯酒下了肚。
徐兰荪忙说:“慢点,这样吃酒容易醉。”
狄凤鸣把酒杯丢给他,示意他倒满,苦笑着:“我就是想醉,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徐兰荪执壶又为其倒满了酒,感叹:“卿公度可真是好福气,能让狄小姐你如此痴心。”
狄凤鸣又一饮而尽,睇他一眼:“你很羡慕是么?”
徐兰荪并不遮遮掩掩,直言:“岂止羡慕,简直嫉妒,更加恨他。”
狄凤鸣挑眉:“恨他?”
徐兰荪点头:“对,恨他,若没有他,我就可以去向狄老将军提亲了,有了他,我知道狄小姐你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其实,这是个试探,他说完,如履薄冰的等着狄凤鸣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狄凤鸣忽略了他那一部分,只着眼于卿公度那一部分,道:“那是自然,除了公度,我谁都不想嫁,可他心里只有个苏锦罗,早已忘记我们的青梅竹马了,你说他如果像你一样好脾气该有多好,你不知道,我经常跟他发脾气,其实我心里很怕他的,我越是怕,越是想征服他,越是想征服他,越是累,倒不如面对你,我想怎样就怎样,心里没有负担。”
徐兰荪呵呵一笑:“这才叫般配。”
狄凤鸣皱皱眉:“你说什么?”
徐兰荪忙改口:“我说,或许是误会。”
狄凤鸣不解:“误会什么?”
徐兰荪想了想,道:“你对感情的误会。”
狄凤鸣如坠五里云雾:“我对,感情的误会?”
徐兰荪继续为其斟酒:“你是觉着,举凡青梅竹马的男女,就该成为眷属。”
狄凤鸣挑眉:“不然呢?”
徐兰荪缓缓坐了,眉目含笑道:“青梅竹马,出自李白的《长干行》,诗中曰,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其实青梅竹马就是指两个人从小要好,你却误认为是两情相悦。”
狄凤鸣瞪了他一眼:“你当我不懂诗么,李白这首诗的下一句是,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你看,一起长大的那两个人,最后成亲了,我与公度,就该成亲。”
适得其反,徐兰荪一怔,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忙着辩解:“诗中的那两个男女是成亲了,但不是所有一起长大的男女都该成亲。”
狄凤鸣举起酒杯:“可我只想嫁给卿公度。”
徐兰荪实在忍不住了,问:“卿公度到底哪里好呢?为何你非得嫁给他。”
狄凤鸣反问:“是了,卿公度到底哪里好呢?为何你偏偏与他成为莫逆。”
徐兰荪不假思索道:“卿公度富有,却不是为富不仁,卿公度功夫高强,却不会仗势欺人,卿公度有的,我可以随时拿来,卿公度没有的,若我需要,他可以拼命为我争取,他一直都是,为我做了再多也不说,而不像有的人,对我说了太多却什么都不做,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我们两个不止朋友,我的命是他的可以随时拿去,他的命也是我的我也可以随时拿来,细想想我们不是手足情同手足,亦或者,我们比一般的手足兄弟感情更深厚。”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待说完,发现狄凤鸣正洋洋得意的看着他,如梦方醒,一拍自己的脑袋:“哎,方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算了,不说了,吃酒吃酒。”
于是,两个人继续吃酒,直至又一次酩酊大醉,然后,狄凤鸣竟然在徐府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周遭环境有些陌生,再听听身边鼾声如雷,猛一偏头,就看见身边躺着的徐兰荪,她霍然而起,愣愣的想了想,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检查自己的衣裳,都完好,再看看徐兰荪的衣裳,也齐整,终于放心。
突然的,烛火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她才意识到夜已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在一个未娶亲的男人家睡到半夜,她的脸臊得通红,气得想一拳打醒徐兰荪问一问,为何要把自己灌醉,又为何睡在自己身边,记起像是自己拉着人家吃酒的,于是,忍住了怒气,看了眼徐兰荪,那厮样貌也不错,关键是脾气好,至少对她是百依百顺的,感叹若徐兰荪是卿公度,该有多好,然而徐兰荪变不成卿公度。
叹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回自己家了。
下半夜她却再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卿公度狠心回绝她的样子,熬到天亮,她简单洗漱下,早饭也没用,不顾秋雁的劝说,又匆匆出了家门,但她这次没有去找徐兰荪,而是来到凤凰大街,以几个小钱打发了个乞丐,让那乞丐往靖北王府找卿家四小姐出来。
那乞丐正愁讨要无门,得了她的钱乐颠颠的去了王府,却给门口的守卫挡在外面,还连骂带赶,那乞丐道:“我是来替个姑娘传话的,那姑娘说,要你们家四小姐去东风茶楼见面。”
守卫哪里肯听一个乞丐的话呢,挥舞着明晃晃的刀驱赶着:“去去,想讨钱往别处去讨,王府门前不得黎庶靠近。”
这种铁定的规矩虽然没有写进律法,但都自发的遵守,那乞丐无奈,只好跑了。
巧的是,玉祯刚打府内出来,她是准备同二姐卿素之去娘娘庙进香的,看见那遥遥跑走的乞丐,喊过一个守卫问:“那人,怎么回事?”
守卫忙道:“回四小姐的话,那是个叫花子,大概是饿疯了,敢来王府门口撒野,还说什么有个姑娘约四小姐去东风茶楼见面,我看他就是饿疯了,但凡想见四小姐的人,哪个配不起丫头小子用呢,何必用个叫花子来送信,所以让小人给赶走了。”
玉祯凝神想了想,她曾经同狄凤鸣在东风茶楼吃过茶,所以猜测,会不会是狄凤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