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章 真相假象

  炕脚下,有一条帕子,很小,很薄,透明色绣着一朵嫩黄的菊花。
  锦罗心头一震,自家姊妹都了解,锦庄一向喜欢菊花,所以锦罗猜测,这帕子应该是锦庄留下的,虽然锦庄方才来过,但这帕子是在炕脚,这样的角度按理不会是刚刚遗落的,换句话说,这屋子,锦庄之前就曾涉足过。
  锦罗转而又想,也或许是杜铭锡纠缠锦庄时,锦庄挣扎飘落的。
  随之又草木皆兵的琢磨,二姐会不会与那小妾的死有关?
  心是那么的不安分,越胡思乱想越害怕,仿佛经历过这件事的不是二姐,而是她本人。
  捏着帕子沉默不语,月牙儿道:“六小姐,咱们回去吧。”
  锦罗嗯了声,然后将那帕子揣入怀中。
  回到客房也是难以入睡,索性同月牙儿秉烛夜谈,说来说去绕不开这个案子,因关系到自家姊妹,即使心头置放了一盏明灯,仍旧糊里糊涂,问月牙儿:“你是局外人,说说的你的想法。”
  夜很闷,月牙儿为她摇着扇子,风撩起她额钱啊的碎发,忽上忽下,犹如她此时的心,月牙儿认真想了想,却道:“奴婢不敢说。”
  越是这样,锦罗越是紧张,佯装平静:“恕你无罪。”
  月牙儿得了赦,仍旧慢慢摇着扇子,眨了下眼,问:“六小姐你说,杜二爷那小妾的死,会不会与二小姐有关?”
  锦罗感觉自己的心噗通一声撞到什么上,没有明确回答,而是道:“你继续说。”
  月牙儿分析着:“很简单,今晚六小姐也听见了,二小姐不满意杜二爷带六小姐你去他家里,也就是说,二小姐似乎不想六小姐你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呢。”
  锦罗有少许的静默,然后道:“或许二姐觉着,这是杜家的家务事,本着家丑不可外扬,才不希望我破案吧。”
  月牙儿哦了声,心中有疑虑:“可是……”
  欲言又止。
  锦罗看她一眼:“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月牙儿就道:“可六小姐你不是外人,二小姐何必刻意隐瞒呢。”
  锦罗一叹:“你懂什么,在家时,姊妹就是一家人,出阁后,只能算是亲戚了。”
  这领悟,也是这次来侯府才感受到的,之前她以为,有缘做姊妹,那就是一辈子的血亲,然来了侯府之后,锦庄对她说不上冷淡,却也谈不到热情,很多事极力藏着掖着,生怕她知道似的,杜铭钰的事,杜铭锡小妾的事,无一是锦庄主动跟她说的,锦罗知道,现在的二姐,不再姓苏,而是姓杜,苏家仿佛只是她前世的家一般,她今生的家,却在这里。
  反省自己,大概嫁入王府的时日尚浅,还没有这种感觉,亦或是,彼此的性情大不相同吧。
  无论怎样,锦罗已经开始怀疑锦庄,她是极力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特别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然使命感推着她往前走,直到来侯府第五天,她打听到一件事,那就是杜铭锡小妾去给卿素之敬茶的时候,因卿素之厌恶那小妾出身风尘,所以往花园去散步,以此避开那小妾,也就是说,那小妾死的时候,卿素之是真的没有在场。
  来杜家第七天,锦罗又打听到,那小妾去给上房给卿素之敬茶的时候,杜铭锡也在上房,因卿素之避而不见,杜铭锡很生气,听说卿素之在花园,他就气冲冲的去找,所以,当时留在上房的,只有那小妾。
  卿素之排除了可疑,杜铭锡也排除了可疑,现在唯一可疑的,就是那煮茶的丫头秀红了,然秀红不翼而飞,锦罗猜测,要么那丫头是给人灭口了,要么是躲了起来,为了找到秀红,她向锦庄告辞:“二姐,我明日就回去了。”
  锦庄很意外的样子:“六妹要走?”
  锦罗道:“住了好多天,也该回家去看看,正如二姐说的,我乃已婚妇人,夜不归宿一天已经不妥,况是几天呢。”
  锦庄用手指戳了下她的脑门:“总算想明白了。”
  锦罗呵呵一笑:“是二姐教导的好。”
  锦庄也笑:“就是嘴巴甜,行了,你既然想回去就回去吧,回去好好的过日子。”
  锦罗乖顺的嗯了声。
  锦庄又让管家去库房挑了几样礼物给锦罗,锦罗却拒绝了:“算了,姐夫那事,还需要钱。”
  锦庄眸色一暗,抬手掖了掖鬓角的头发:“不差这一点点。”
  锦罗道:“积少成多,还是留着吧。”
  锦庄就没有再坚持,想着锦罗明日即将离开,她就留锦罗在房中说话,一如锦罗刚来时,很是亲热。
  姊妹两个一说就说到二更过,锦罗很是奇怪,这时辰,杜铭钰怎么还没回房呢?按说他也没有其他妾侍,睡觉就是在锦庄房里,猜测难道晓得自己明日要走,他留宿书房,故意给她们姊妹创造说体己话的机会?
  因更深,也有些困倦,锦罗就起身告辞。
  锦庄挽手送她到门口。
  锦罗忍着忍着,实在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觉着不雅,就顺手掏出帕子掩住嘴巴,锦庄一眼看见那嫩黄的菊花,目光陡然变得凌厉,问:“六妹何时也喜欢菊花了?我只知道大姐喜欢牡丹,三妹喜欢兰花,四妹不喜欢花,五妹喜欢桃花,而六妹你喜欢所有的花,甚至草。”
  锦罗怔了下,举起帕子看,才发现这帕子是在杜铭锡家里捡到的那条,道:“这不是我的,是捡的。”
  锦庄目光飘忽:“六妹在哪里捡到的?”
  锦罗很是自然的道:“在杜二爷家里,就是那小妾死的地方。”
  锦庄脸色刷的变了,笑的很牵强:“原来卿氏也喜欢菊花。”
  锦罗仍旧一如既往的平常态:“二姐的意思,这帕子是我家二姑奶奶的?”
  锦庄冷笑:“在她房中,不是她的难道是我的?”
  锦罗随声附和着:“二姐言之有理。”
  待想将帕子揣入怀中,锦庄道:“那物事不吉利,丢了算了。”
  锦罗举着帕子看了看,有些不舍:“这绣工怪好的,丢了可惜。”
  锦庄道:“有什么可惜,你如果喜欢,改天二姐给你绣一条。”
  锦罗故意瞪大了眼睛,一副惊喜状:“真的?”
  锦庄假装沉下脸:“二姐的话你都不信了。”
  锦罗呵呵一笑:“我信,我当然信。”
  锦庄挥手:“回去睡吧。”
  锦罗随即与她相拥告别。
  回到客房,坐下喝了半杯茶,突然起身道:“走,再去偷听下。”
  月牙儿猜到了些,又有些不确定:“六小姐觉着,二小姐和杜二爷,还会去那里见面?”
  锦罗目光幽微:“我已经打草惊蛇,应该没错。”
  说完即往外走。
  月牙儿拦着:“一旦给二小姐发现,六小姐想过没有,该如何收场?”
  锦罗脚下一滞,这个,她还真没自信考虑过,她只想查清杜铭锡那小妾的死,替卿素之伸冤,经月牙儿这么一提醒,她才仔细的想了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就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吧。”
  不听月牙儿的劝,固执的再次来到杜铭锡家里,依旧是虚掩的门,依旧是出奇的静,依旧是那簇藤萝架下,守株待兔的等了半天,白天是那么的热,此时却已经是凉透衣衫,月牙儿打个寒噤,道:“六小姐,回去吧,看样子他们不能来了。”
  锦罗摇头:“你没有我了解二姐的个性。”
  恰此时,院门给谁轻轻推开,接着,先后走进来锦庄和杜铭锡。
  锦罗不知他们是以何途径约见的,只是清楚,那帕子,果然是锦庄所遗落,而那帕子也是促成锦庄再次约见杜铭锡的因由。
  那两个人刚进到院子里,即争吵起来,锦庄气到浑身颤抖,手指杜铭锡:“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帕子,然后故意丢在这里的?”
  杜铭锡竟然没有狡辩,还洋洋得意状:“是我偷的,也是我丢的,我只是想让你家六姑娘慢慢发现你。”
  锦庄怒极,挥手就打了过去。
  杜铭锡却轻松抓住她的手腕:“你省省吧。”
  用力一甩她的手,续道:“我也没有恶意,只想你那妹妹赶紧查清案子,然后我就清静了。”
  锦庄啐了口:“你想清静?做梦吧,这件事你我都逃不了干系。”
  杜铭锡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慌:“你别胡言乱语,人是你杀的,不是我杀的。”
  藤萝架下的锦罗,身子一软,幸好月牙儿及时扶住了她。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正如月牙儿提醒的,自己该如何面对?
  锦庄已经破口大骂:“杜铭锡,闭上你的臭嘴,你那小妾是卿氏毒死的,与我何干?”
  杜铭锡哈哈狂笑:“你当我只知道吃喝玩乐找女人么,我不是个傻子,我那小妾来给卿氏敬茶,卿氏却躲去了园子,我气得去找卿氏,这个时候,我那小妾就吃了秀红端给她的一杯茶,然后就死了。”
  锦庄不由得冷笑:“秀红是卿氏的丫头,而不是我的丫头。”
  杜铭锡哼哼一声很是不屑:“你当我不知道?秀红早已经给你收买。”
  锦庄问:“我为何要收买秀红?我又为何要害你的小妾?”
  杜铭锡了然于胸:“因为,我那小妾看见我和你会面了。”
  锦庄一惊,努力撑着强硬:“我是掌家夫人,而你又不成器,我找你谈一谈,又有什么不妥?”
  杜铭锡坏坏一笑:“是没什么不妥,关键我那小妾看见我们在园子里做那种事了。”
  锦庄恼羞成怒:“你胡说!”
  杜铭锡根本不怕:“我没胡说,我那小妾进门的那天,我还没等搂着睡一觉呢,你就让人把我叫到了花园,你说铭钰他出了事,需要银子来上下打点,你要我出一笔,我当时答应了,于是开出了条件,那就是,你此时此刻伺候我一回,你不想答应,又怕我不给你银子,无奈就同我在园子里那簇芍药花下……”
  话到此处,羞恼的锦庄终于情绪失控,怒吼:“你给我住口!”
  杜铭锡不住口:“我只不过说出真相,我那小妾左右等不到我,又听说我去园子了,就跑去找,刚好看到那一幕,她倒是个聪明人,及时的避开了,而她的背影,却给你看到,你怕我们的事给铭钰知道,所以才杀人灭口。”
  锦庄已经穷于争辩,扭头就走。
  杜铭锡幸灾乐祸的笑道:“你也别怕,即使你那妹妹查清了这事,她可是你亲妹妹,不会把你报官的。”
  锦庄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
  杜铭锡朝她的背影呸了口,也走了。
  周遭又恢复了那出奇的静,静得能听见锦罗咚咚的心跳。
  见她一直不语,月牙儿有些担心,唤了声:“六小姐。”
  锦罗仰头看天,月华如水,那么凉那么凉,一直凉到心底。
  锦罗又垂目看地,花影斑驳,像她那支离破碎的心绪,虽然没有确定那小妾是锦庄杀的,也八九不离十了,那个温婉端庄的二姐,竟然敢下手杀人,到底是她变了?还是她根本就是这个样子?
  月牙儿知道她心情不好,劝道:“二小姐也是给逼的,二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二姑爷。”
  锦罗感叹,身为女子,婚姻大事,由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嫁入夫家,幸福还是痛苦,完全靠自己来把握,锦庄所做欠妥,也不能说是完全错,她努力帮衬杜铭钰,是因为她的命运维系在杜铭钰身上,丈夫风光,她就风光,丈夫落魄,她就落魄,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单单是锦庄,天下女子,皆如是。
  思绪翻滚如惊涛骇浪,忽上忽下,搅的她很是难受,抬腿道:“走吧。”
  月牙儿忍不住问:“这事都已经清楚了,六小姐打算怎么办?”
  锦罗摇头:“我不知道。”
  月牙儿道:“六小姐别忘了,你可是答应世子,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为卿家二姑奶奶洗脱不白之冤,再说明天就要回王府了,世子一准会问的,六小姐怎么说呢?”
  锦罗仍旧摇头:“我不知道啊。”
  月牙儿有些着急:“不知道不成啊,世子那里怎么交代?”
  锦罗还是那句:“我真的不知道。”
  月牙儿抓住她的胳膊:“你现在就得好好想一想,明天就回王府了,世子问起,你难道就说不知道?那怎么成。”
  正被真相折磨着,又给这丫头催促,锦罗难以承受,突然怒道:“你别逼我好么,你能不能别逼我!”
  月牙儿吓得再不敢言语,愣愣的看着她。
  良久,锦罗方淡淡道:“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