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章 绯闻
月牙儿打那些丫头口中听说此事,蹬蹬跑回麒麟苑,见锦罗正从台矶上下来,知道她今日是去替怀安还季舒澜那五千两银子,月牙儿拦着她道:“六小姐今日不宜出门。”
锦罗挑眉:“因何?”
月牙儿咕噜下眼珠子:“今天不是黄道吉日。”
锦罗噗嗤笑了:“鬼丫头,还钱而已,又不是嫁娶,图什么黄道吉日。”
月牙儿道:“就是上街买菜也得选个黄道吉……”
琢磨买菜是天天有的事,于是改口:“也得选个黄道吉辰呢。”
锦罗咯咯的笑出声来:“没听说买菜还得选时辰的,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一直拦着我?”
她下了台矶,以袖子遮在头顶,太阳好毒,怎么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麒麟苑那么多丫头,这会子都跑哪里去了?
月牙儿哭丧着脸:“奴婢跟您说实话吧,六小姐给姓季的写的婚契,可着京城都知道了,坏就坏在那些街头百姓根本不了解内情,听风就是雨,添枝加叶,越传越不像话,六小姐你这时候出去,非得让人戳脊梁骨不可。”
虽然已经料到会有此种,锦罗听了,亦是微微一怔,心思如一颗常春藤,蜿蜒而上,直至卿公度那里,不知他听了这个传言,会是什么反应?
一丝丝的彷徨,转而就坦然了,问心无愧是其一,其二,早知这桩婚姻不是坦途,假如能够跋涉过去,会好好珍惜,假如过不去了,也不会有太多遗憾。
唤月牙儿:“车备好了吗?”
月牙儿道:“奴婢刚去知会了马号的人,不过六小姐,你真打算出去吗?”
锦罗拔腿就走:“倘或这事要闹起来,王府才是最不安宁之地呢。”
月牙儿想了想,想明白了,卿公度或许大仁大义,那个王妃宓氏可绝对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锦罗一行走一行看天,热得出奇,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仍旧是仅带着月牙,乘车来到威远镖局,之所以不让怀安来还钱,就怕怀安太过淳朴,容易给季舒澜算计第二次。
于镖局门口下了车,有镖师模样的汉子过来相问:“这位,您是要托镖?”
锦罗摇头:“不,我来找你们季总镖头。”
那镖师见她是个女子,又妙龄,又美貌,不禁上下打量,看她的目光内容复杂,然后道:“请往堂上少坐,我去请总镖头来。”
镖局门口连棵树都没有,又是这样的天气,锦罗就不客气,同月牙儿进了镖局待客的厅堂,里头也没什么人,自己坐了,一边看里头的装潢,一边等季舒澜。
不多时,脚步响,锦罗望向门口,敞开的厅堂门忽然嵌入一个绯色的身影,见了她,脚步一滞,转瞬就恢复常态,笑吟吟的问:“敢问小姐是?”
大齐的风俗,出嫁未出嫁的女子,区别不在发型上服饰上,特别是京城,闺阁女儿和贵妇们都崇尚流行,哪种料子或是哪种剪裁好看,便趋之如骛,哪种发型哪种首饰好看,也是争先恐后,所以对方唤锦罗为小姐,很是正常。
以锦罗的直觉,这个比她略长的女子应该是镖局的女主人,想起月牙儿说她和季舒澜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了,为了少惹麻烦,就含糊道:“托镖的。”
对方了然:“麻烦小姐稍等,我叫人来。”
转身而出,喊其他镖师,不想来了季舒澜,见是夫人蔡氏,不禁看看厅堂的门,知道锦罗在内呢,略略担心,不知方才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蔡氏道:“相公,有买卖上门。”
季舒澜晓得是锦罗,道:“我去看看。”
蔡氏追加一句:“是位小姐。”
季舒澜没吭声。
蔡氏有些狐疑:“什么人家会让个女子抛头露面来托镖呢?”
季舒澜已经到了门槛处,抬眼看锦罗端坐在条案旁,猜测不出锦罗今日来此的用意,敷衍蔡氏:“看看就知道了。”
每行都有每行的规矩,镖行亦是,女人不得干涉其中,方才蔡氏想进厅堂是因为发现门口停着辆朱轮马车,而这种马车一般都是大户人家女眷所有,是以她才好奇的进了厅堂,但季舒澜来了,她不好跟着去,就转回内宅,留了丫头在此偷窥。
再说季舒澜,见了锦罗先施礼:“苏小姐怎么来了?”
锦罗懒得每次都纠正他的称谓,还礼:“一点小事。”
说完打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季舒澜是个买卖人,经常接触银票,远远的已经认出那是银票,故意打趣:“这是什么?苏小姐该不会又写了张契约给我?”
锦罗脸色冰冷:“一张契约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再写一张,季总镖头想要我的命,可直言。”
其实季舒澜说出那句话已经后悔,他和锦罗的事妇孺皆知,他又怎会不知,心里有模糊的哀伤,本想对付卿公度,不想却把锦罗置于炭火之上,说了声抱歉:“那件事,是我疏忽。”
锦罗懒得听他解释,绕开这个话题道:“这是家兄欠你的五千两,你且收好了,再把欠据还给我。”
季舒澜方晓得她今日来找自己的用意,将银票一推:“我说过,不用还的。”
锦罗哂笑:“你说过不用还,却把家兄告到舜天府?”
季舒澜面有赧色:“抱歉,那件事,是个误会。”
锦罗扭头不看他:“季公子,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傻,你在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要剐卿公度,该去找他,别拿我二哥做文章。”
季舒澜表情很是诚恳:“保证不会有下次。”
锦罗一笑:“当然不会有下次,我也决计不会给你第二个机会,这钱你收好了,欠据呢?”
季舒澜看着她递来的银票,知道不接她不会答应,唯有接了银票,道:“欠据当时我就撕了。”
锦罗举目看着厅堂墙上那幅字,用手指着,一字一顿道:“童叟无欺。”
一回身:“季总镖头的字堪称颜柳风骨了,写的不错,为官的,讲究个公正廉明,为商的,讲究个童叟无欺,我其实该信你的话,可我就是不放心,大概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所以,麻烦季总镖头给我写个字据,就说苏怀安欠你的五千两银子已经还回来了。”
这妮子,还较真了,季舒澜喜欢她聪明甚至狡诈,因为去年元宵夜初次相识,就是她的狡诈给自己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笑问:“非得这么麻烦?”
锦罗却道:“非得这么小心。”
季舒澜无奈,就让人取了笔墨纸砚来,现场写了字据。
锦罗认真看了看,确定无遗漏,这才收了字据告辞。
季舒澜不知如何挽留,也明知不该挽留,只能送她到厅堂门口,道一句慢走,锦罗回一句留步,然后出了镖行大门上了车,等车帷撂下,锦罗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心中祈祷,希望今日,就是和季舒澜所有恩怨的结局。
车夫唤马而行,坐在车辕上的月牙儿还是有些担心,怎么都感觉像季舒澜那种人,一旦认准一件事,不达目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奈何车夫是王府的人,月牙儿就什么都没说。
一路听着车轱辘碾着地面吱嘎嘎,锦罗心里亦是七上八下,怕就怕王府的人也知道她和季舒澜的事,那个王妃婆婆实在不好惹。
等回到王府,各处都是静悄悄的,她稍微松口气,匆匆去匆匆回,走时没告诉宓氏,回来当然也就不必了,径直回了麒麟苑,突然觉着有些诡异,为何这里亦是静悄悄的,正如她离开的时候一样。
疑窦重重的往房中坐了,月牙儿刚说:“六小姐,我去给你端杯茶。”
竹帘哗啦一声,冲进来香桂,见了锦罗噗通跪倒,哭着道:“世子妃救命!”
香桂一向老成持重,今日这举动可是让锦罗匪夷所思,问:“谁想杀你?”
香桂摇头:“不是谁想杀奴婢,而是王妃将麒麟苑的人都抓了起来,说香草香莲她们背后说世子妃的坏话,这就要杖毙呢。”
杖毙?这么严重!
锦罗起身就走。
月牙儿一把拉住:“六小姐还没问问是什么事?”
锦罗知道她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宓氏知道了自己和季舒澜的事,淡淡一笑:“就怕是那件事,所以我才有必要过去看看,我已经无辜,何必连累无辜呢。”
等来到上房,进二门,即听见里面呜呜声一片,待进到房内,有丫头向宓氏道:“禀王妃,世子妃来了。”
宓氏端坐在临窗大炕上,托着茶杯喝着茶,她面前的地上,跪了麒麟苑所有的奴婢,不单单是那些年轻的丫头,也还有些婆子老嬷嬷,而总管沈时明,站在一旁,另有其他房的少奶奶们,或坐或站,皆是面色凝重,独独四小姐玉祯,幸灾乐祸的看着锦罗,快笑出声的感觉。
锦罗略想一想也就明白,背后议论她和季舒澜的,不会仅仅是麒麟苑的人,宓氏只惩治麒麟苑的人,这是故意给她看的,亦或者说宓氏真正想惩治的人是她,碍于卿公度,也碍于她才嫁过来没多久,所以这些奴婢,做了替死鬼。
锦罗缓缓行礼:“见过王妃。”
宓氏轻轻的嗯了声,然后继续吃茶。
沈时明也过来给锦罗行礼,其他房少奶奶们也不落礼数,玉祯仍旧叉腰站着,宓氏睇眼女儿:“娘没教你规矩吗?见了长嫂,为何不行礼?”
玉祯气呼呼看着锦罗:“我,她……”
对上宓氏冷厉的目光,唯有过来,微微屈膝,草草的给锦罗行个礼。
锦罗气态雍容,含笑向众人:“在自己家里,不必如此多礼。”
宓氏也不看她,只道:“该有的礼数不能差,否则久而久之,就会乱了规矩,就像这些奴才。”
锦罗正想问呢,于是顺着她的话:“这都是麒麟苑的人,不知她们到底做了什么,让王妃如此生气?”
宓氏冷冷的哼了声:“这些个贱婢,竟然敢背后说你的坏话,这样的奴才杀了不足以平息我的火气。”
那坏话,锦罗也知道是什么,佯装不懂问:“她们其中有些是我从苏家带来的,按理不该背后说我,而另外一些可都是王府的老人,即便是最小的香葵,也进王府有三年了,这些人个个经过王妃的训导,个个经过沈总管的提点,个个经过韦嬷嬷的调教,断不会背后胡乱说我的,所以我很是好奇,她们,究竟说我什么呢?”
香葵只十四岁,童真未褪,稚气尚在,心无城府,见自己顶上的主子来了,委屈道:“奴婢没说,是外头的人在传。”
宓氏突然将茶杯掼了过来,锦罗见那茶杯直奔香葵,暗想这杯茶若是落在香葵身上,砸不坏也能烫伤,于是不假思索的往前迈出一步,装作训斥香葵:“你这奴才,我让你开口了吗!”
于是,她恰到好处的挡住了香葵,与此同时,茶杯落在她的手臂上,她微微使了下力气,茶杯弹了出去,茶水却一点不剩的洒在她的手臂上,夏衣单薄,滚烫的茶水瞬间浸入衣裳,灼痛了她的肌肤,只听她口中隐忍的“咝”了声,并无大喊大叫。
众人一惊,且纷纷过来相看:“烫坏了没有?”
锦罗皱着眉,即使不痛,也该表现出痛苦,否则宓氏掷出那杯茶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果然,见她挨打,宓氏心头的火气泻了些,指着左右骂道:“一群无用的东西,还愣着作何,赶紧去请郎中!”
然后,又将地上跪着的那些奴婢呼喝出去,也让沈时明和其他房的少奶奶们都退下了。
王府有专门的郎中,人就住在府内,不多时郎中来到,同来的还有郎中的女人,因王府女眷众多,每每诊病,郎中只管望闻问切开方子抓药,那些煎药敷药的事就由他女人来做,所以郎中问过锦罗的伤势,由他女人给锦罗的手臂敷了块膏药,之后,因伤势不重,郎中夫妇就退下了。
待房中一静,宓氏关切的问锦罗:“还痛不痛?”
锦罗知道,这个时候再说痛,那就让人感觉自己矫情了,于是道:“已经不痛,您别担心。”
宓氏突然叹了声:“那你告诉我,你和威远镖行那个季舒澜,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