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片段一
中年汉子坐在灶台前烧着锅，犹豫了半天，才咬牙对着一旁坐着的半大的小伙子说道。
那小子正端着个碗扒饭，听汉子这么说，顿时愣在了那里，连嘴里的饭都忘了嚼。
“叔，”小子抖着声音，“俺转过年来就高考了，你这，这是……”
汉子不敢看他，撇过头盯着锅底的火，眼都晃花了也没敢偏头看一眼小子，就连话也是对着灶台说的：
“程源啊，这工作真得挺好的，那些考上学的人也有好些去那里干活的，你看看，念不念书，其实都一样……”
小子没等他说完，一下就把碗掷在了锅台上，“噌”得一下站了起来。
“叔！你这话说得你自己信吗！读书没用的话，你让俺哥去念啥书，他考上了，你咬着牙供他去念，回头却不让俺考？”
小子大声地说着，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个答案，他没等着汉子回话，突然一下跪在了地上，伸手抓着汉子的裤腿，带着哭腔哀求着：
“叔，叔，俺知道了，俺知道你供着俺哥读书真的很难，但是就差这一年了，叔你再供俺一段儿吧，俺绝对不多花一个子儿，等俺考上了学，俺就去边找工作边读书，绝对不再跟你伸手要钱了叔……”
在小子跪下的那一秒，汉子就已经吓得赶紧去扶他了，可那小子的腿上就像是坠了千斤的重量，任汉子怎么拽他都不肯起来，汉子没办法，只得自己也坐在地上，等两人对上眼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眼眶都是红透了的。
“娃儿啊，不是叔不想供你，是真的供不起了。”汉子说着，眼眶里忽然就涌上点水花。
“你哥也是懂事的，他给家里省着钱呢，平时连饭都是省着吃，他也时常在外面找点零活干，可是娃儿，他再怎么省也不行啊，这每年需要多少钱可都在那摆着呢，你要是再一念书，那单靠着省也是省不出来的。”
汉子使劲儿地搂着小子，小子却撒了气，一个劲儿地往外挣吧，他正是青春叛逆的年纪，别说这会子被这事儿激着，就算是平时也不大愿意让人搂着，但汉子没办法，他觉得语言太苍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安抚那小子，只得用双臂的力量告诉他，自己没有放弃他，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那工作真得挺好，叔不会坑你，你去上班吧，等过两年再攒点儿钱，娃子就能娶媳妇了，那时候也算是跟你爹妈有个交代。”
汉子一下下地轻拍着小子的后背，轻拍了半天，就只听着沉闷的一句：
“俺不，俺要念书。”
……
“咚咚咚，咚咚咚。”
乱雨打门，正经敲门的声响却不甚清晰了，那个老师撑着伞慢慢地走到门前，他静站了片刻，就想确认一下究竟是雨敲的门还是真有人冒雨来找。
“咚咚咚。”
“老师……”
敲门声后紧随着一声细微的叫喊，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门内就站着屋子的主人，他这一声叫喊，也许根本没指望着有人能听见。
可是门内有人，而且这个人还听到了。
老师打开门，看着门外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小子，他心里惊讶，手上却赶紧将人拽进了屋里。
还是灶台前，还是那个小子，他所对着的人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念，一定要念，”老师特别严肃地把着小子的双肩，说话时却还是温声兼细语，“没事，老师帮你想办法。”
小子紧紧地盯着他的老师，那双眼在火光的晃动下渐渐明亮，反射出充满希冀的光。
“你别怨他，他养了你这么多年，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不能怨他，读书的钱你不用担心，老师帮你一起想办法。”
他听到老师这么说着。
……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最大的时候，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的农民们回到了树下，开始享受着干巴巴的午饭。
老师带着小子来到了地头，他们站到了众人跟前儿，在大家疑惑的注视下，老师憋了满头的汗，却没能憋出一个字来，老师是抹不下脸的，他能悄无声息地资助好几个学生上学，却没法为着给小子凑钱而跟别人开口。
小子站在老师的身后，急得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头上的汗顺着脸庞流下，浇灌了脚下的一方土地。
老师和学生以堵人的架势出现，有精明的人瞧出了门道，脸上就显出了几分焦躁和无奈，大家交头接耳了一番，心里便都有了猜想，再看向那师生二人时，脸上便没了好的神色。
眼看着情况不对，老师却在那里还张不开嘴，小子急了，念书的渴望在心里不断膨胀，直接把心里的那点自尊和脸上不大的脸皮给豁了出去。
他“噗通”跪在地上，“嘭嘭嘭”就是三个响头。
小子头昏脑涨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心里难受，脸上难捱，嘴上却不停歇，把事儿说完了就开始哀求，到最后只能翻过来覆过去地嚎着那几句：
“求求大爷大婶，供俺念完这年吧，只要俺考上了，就再不敢费村里一个子儿了，俺工作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求求你们了……”
响头一个接着一个，旁边的老师拉小子不住，干脆自己也跪在了地里，他脸上红彤彤地烧成一片，却咬牙坚持地跪着，只是不言语。
地里的都是小子的长辈，他们能受得住小子的跪，却见不得老师也跪那一下，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两人从地里拔了起来，在两人许久的哀求声中，大伙儿面面相觑，最终都咬着牙点了头。
……
“他老师，你来。”
汉子趁着小子睡在里面，悄悄地把老师从屋里拉了出来，在老师疑惑的眼神中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袋，他把布袋塞到老师的手里，转头就往外走。
老师低头扒开布袋，就看着里面装着一小叠皱皱巴巴的什么颜色都有的票子。
“他叔，你这是？”
老师急忙叫住汉子。
汉子扭头，冲着老师摆了摆手，一手指了指小子睡着的里屋，嘴上悄悄地说着：
“上学的钱，凑俺一份儿，但是别告诉他。”
老师满心的疑惑：
“你不是不愿意供他？”
汉子摇摇头，苦笑道：
“他老师，不是不愿意，是真的供不起，家里已经有个学生了，俺是真的没办法，这样也好，村儿里的人一起帮忙供着，他有压力，就能好好地念书。”
“那你怎么不让我告诉他？”老师举了举手上的布袋。
“不能说，”汉子摇摇头，“说了，他心里就有指望了，觉得俺放不下他，到时候他有用着大钱儿的时候，他心里第一个想的就是俺，俺不是害怕多个负担，只是俺心里清楚，是真的负担不起，这钱你拿着，不用告诉他，就当是俺不愿意供他吧，以后再有事儿，他也不会指着俺了。”
老师听后，闭上眼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