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画条龙

  没过一会儿,陶情回过神来了,方把老杜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立马提炼出了关键词:
  “呦,听您这意思,您这店里的菜还划着档次呢?”
  “那可不?”老杜笑笑,“光这位子还分大厅和包间呢,那菜自然也可以分分,当然了,菜的饮食卫生和安全俺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把原料区分下罢了。”
  “有机和无机的区别?”陶情转了转眼珠子。
  老杜乐呵地点点头,说的时候却又摆了下手:
  “那倒是个新鲜概念,但是用的人也不少了,现在满大街的菜可都挂着‘有机’的牌子呢,咱既然是做农家民宿的,那也得把词儿给换换,俺们给起的名儿是‘农家菜’和‘小园菜’,这农家菜就是咱们村民地里普通种的,至于这小园菜嘛,就是咱们单独划出的一片地,不打农药不喂化肥,其实也就是有机菜,只不过咱们给起个新鲜的名儿来,这样也能马上从市场里跳出来。”
  “小园菜,有意思哈,听着就挺精致。”陶情笑笑。
  正当陶情琢磨着该怎么委婉地往下问时,那老杜的话匣子却轻松地打开了,他也不等着陶情发话,只是径自说着:
  “那可不,老话说得好哇,‘好马就得配好鞍’,在咱这儿也一样,这包间就得配好菜,你们现在吃的就是小园菜,他们外面大厅吃的,就是农家菜,倒不是俺看碟下菜,实在是这菜的手艺都是一样的,食材上的差别,他们却吃不出来,所以也实在是没必要。一般跟着旅游团过来的游客,这饭食都是安排在大厅里,吃的也都是农家菜,而这包间则是专门给专程过来吃饭的人准备的,人家吃的就是一个精细,就是一个仔细。”
  陶情没想到他能这么实诚,啥话都能告诉他们,就算今天他们本来就是过来参观的,但像老杜这么有啥说啥的人倒是难得一见,想着,陶情便夸了一嘴:
  “老哥倒是个大方的人,啥都不吝啬,这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您看看,我们来这一趟,也没带点东西……”
  “快别!”老杜故作严肃地一摆手,端的是正直不阿的架势,“咱们这是经验交流,推动地区发展是大家共同的目标,向后来者传授经验也是俺的义务,要啥自行车!”
  陶情被他的这一套说辞整得有点愣,想着这人也是真够正直的,可是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李池却憋不住了,伸手就推了老杜一把:
  “哎呀行啦!老东西,装啥相呢,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被李池这么一推,老杜也就绷不住了,老脸一笑就皱开了花,反手就跟李池俩玩笑着推搡了起来。
  “哎呀,啥叫装相,俺说的也没错啊,虽说现在俺们这个村子算是周边发展的最好的村子了,是吧?靠着风景区,靠着区域规划和政策扶持,俺们相对发展起来了,但是跟其他的地方一比,那还差的早了。”
  老杜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着,嘴上边说,手上还边比划。
  李池一听老杜说这话,心里顿时有数儿了,便问了句:“是不是你家小子又去哪儿考察了?”
  “嗯,”老杜一点头,“俺家小子他们公司组织了一次,团,团建?是这么个词儿吧?就是公费出去旅游,他们去了南方的一个地方考察,看着情况跟咱们这儿也差不多,但人家规模发展的可大呢,周边一条线可全部发展起来了,那叫一个百花齐放,就不跟咱们这儿似的,就俺们村一枝独秀。”
  “哎呦老杜,”李池一听就笑咧了嘴,“俺怎么觉得你这词儿用的这么招人恨呢?”
  “你小子,你就当俺是在显摆吧!”老杜得意地一扬眉头,“毕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话说回来,俺家小子回来后跟俺说起那边儿,就说人家之所以发展得那么好,就是因为人家是一条龙的产业,地区承载力在那儿,能够接纳更多的游客,服务也很成熟,所以每年的回头客也都很多,就跟固定度假似的。”
  “你这话说得对,若是独家干,那只能专注几样儿,如果啥都想包进去,那肯定是‘熊瞎子掰苞米——走一步掉一块’,有可能到最后啥都做不好,倒不如大家联动起来,你负责一样,我负责一样,到最后就是一个整体。”
  李池难得严肃地提出问题的关键。
  两人正半笑半严肃地讨论着,陶情也听得仔细,他俩会讨论出这些话已然是出乎了陶情的意料,先前一直半悬着的心也终于往回落了一些,拎的清的合作人比得上一套完美的方案,毕竟方案的执行过程可能会出现偏差,但只要合伙人靠谱,那从源头上就不会走错,那怕中途歪上那么一小点儿,那也是不怕的。
  “呦,老哥儿,嘴里的专业名词儿可不少呢!”陶情表示有点好奇,不是她瞧不上村里的人,实在是这样的村长也着实少见。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池跟老杜俩碰了一杯,颇为得意地说道,“老杜他家娃儿可是从正经985、211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学的就是城市规划专业。”
  “喔!”陶情恍然,“难怪呢!”
  那边说得兴起,拐子这边吃得也没挪过嘴,虽说拐子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一点没妨碍他时不时地插一嘴进去。
  “李家媳妇,说句实话吧,当初俺们村儿能第一个发展起来,那也是多亏了李池兄弟。”
  老杜拍了拍李池的肩膀。
  “这俺倒信,他小事儿糊涂,大事倒能办点。”
  拐子吃得满嘴冒油,心里憋着另外半句没说,李池他家的大事儿可都是他那人精似的老婆做主的呢!
  “那可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说的就是李池兄弟!”
  老杜还当拐子是在顺着风拍马屁,便赶紧接上。
  “人家在景区里有自个儿的饭店,那是天天爆满呐,旺季的时候更是一座难求,李池兄弟寻思着那可不行啊,人家来了的就是客,哪有把客往外赶的道理,便想着找个村子合作,正好当时俺们村儿正在筹备这事儿,李池兄弟便把这方便给了俺们,在技术上给予了大力支持,又帮着俺们跟旅行社那边牵上线,这才让俺们的村子成功地转了型,可以说,没有李池兄弟的帮助,就没有俺们村的今天!”
  两杯黄汤儿下肚,老杜说得愈发激动,手上也没控制力度,直把李池拍了个吐血。
  陶情一听着“旅行社”这仨字,就立马明白了个大概,想必那旅行社也有李池的一份子,他倒真不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主儿,啥都有份儿掺一脚。
  陶情想的是李池家生意的宽度,李拐子却只能听个表面,老杜方罢嘴,他便在那嘟囔着:
  “他倒是想多揽点儿客,问题是人家景区也不批地给他啊……诶?掐俺干啥……”
  陶情正在想事儿,一个没看住,那老东西就又在那瞎说八道,这原不过是自家村长那天跟自己说了一次,说他侄儿都做了些啥生意,顺带着提了景区里的那家饭店一嘴,本来嘛,景区的地皮儿多金贵啊,再说了,到处都有规划红线把控着,哪儿能乱搭乱建的,李池要想着把生意做大,自然是要往外走的,陶情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儿,谁知道就被这老东西给听见了,现在还拿着这件事来接茬。
  好在老杜的年纪也不小了,耳聋是上了岁数必须“配备”的毛病,所以他光听见李拐子嘟囔了一句,倒不知他说了句啥,只“啊?”了一声,表示自己没听得清。
  “诶!快别管他,吃还堵不上他那张漏风的嘴呢!”陶情一摆手,示意没啥事儿。
  她这么说着,老杜却不乐意了,本来老杜就觉得拐子是个深藏不漏、不拘小节的人,所以便觉得拐子说啥肯定都是有点道理的。
  “哎呦,这话说的,能尝出是‘跑田鸡’还是‘跑山鸡’的嘴必得是好嘴,那漏出的风那也肯定是刮金子的风。”
  老杜这话一说完,别说陶情了,就连着李池都打了个寒颤,这酒桌上恭维的话若是放在李池身上,那是怎么说也不为过,酒桌本就是戏谑场,夸张一点又何妨,但若是放在李拐子身上,那便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陶情想着得赶紧把话题拎回来,否则一会儿这两个人就该聊到地沟儿里了。
  “刚刚听着老杜村长的意思,兄弟你是想把景区周边弄成‘一条龙’?”陶情想了想,决定还是谈正事要紧。
  “哪儿啊!”李池赶紧摇头,一副难当大任的样子,“咱可没那野心,我就是个小商人,也没那精力,当然了,‘一条龙’是我脑子里的设想,这是个挺大的工程,即便我有那想法,那也是我自己做不来的。”
  “小商人。”陶情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但李池随后说的话,却让她心里一震。
  李池闷了一口酒,突然就有些丧气地说道:
  “龙,是一笔画不完的,但咱可以先画个龙头,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有这想法,本来老杜这边的龙脑袋已经画了一半了,但我发现,周边的村子也正在慢慢地跟着凑笔画,但是他们并不想着画一条完整的龙,而是在一直复制同一个部位,干的都是互相抢生意的活儿,所以,这跟我最初的设想产生了偏差。”
  李池说着说着,话间竟泄出了一丝沮丧。
  陶情听得双眼溜圆,她一直以为李池就是个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没想到他的心思能跑这么宽,居然还有这种抱负,看着李池颇为丧气地往嘴里闷着酒,她忍不住地安慰了一嘴:
  “哎呦,好好地喝着酒呢,怎么喝成这个样儿了?这种事儿确实不是你一个人能干的,这需要的是总体的规划,就跟个棋盘一样,你也只是个子儿,人家布好了局,你才能往上落子儿,你不是布局的人,你就干不了布局的事儿,未免想得太多了,再说,这地界儿又不只有你一个商人,人家看着你挣钱,自然也是要跟上的,没道理好处就只能你自己占,你说是想画一条龙,那谁又愿意只做尾巴呢?这不就是前几天你叔说过的话么,凭啥你吃肉,反倒只让别人喝汤呢?”
  陶情其实理解了李池的心思,但她却不认同李池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在其位而谋其事,李池说得虽然好听,看着还挺有大家雄心的,其实这都是在他自己赚够了的基础上设想的,并非无私,实质也是在为自家铺路。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出不对味儿来,说着说着就开始控制不住嘴了:
  “哦,我才琢磨出你的心思,老杜这个村子是主要做餐饮的,这我能看出来,李家屯儿那边你说的是打造民宿,餐饮应该是捎带的,也没打算像东家夼这边做得这么精细,算是把食宿分离了,我原以为李家屯儿是你开展的第一个据点,现在看看,你是打算把这周边的村子都给砸上桩儿啊,合着你这不是在画龙,你这是在建后花园呢!”
  老杜方才喝得晕晕乎乎的,脑子进话也慢,等他意识到陶情都说了什么的时候,打圆场都来不及了,现在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他也只能坐在旁边干瞪眼。
  陶情的脾气从来就没变过,她打毕业起就是这样,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为了个方案都能跟领导对着来,那时候她年轻,领导欣赏她身上的才气,再加上觉得没必要跟个“初生牛犊”计较,所以每次对陶情都是引导大于强压,后来陶情跟了姓段的,那渣滓本就是靠着陶情的硬闯才重燃的炉灰,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这女人的性子竟是从来没被磨过,即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依然像块顽石一样,硬得硌牙。
  李池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有些话,彼此明白就行,把不该说的话放到桌上来,那不是聪明,是蠢。
  拐子半天都没吭声,嘴里叼着个鸡腿“吧唧吧唧”地咂么着味儿,这会儿看着大家都不吭声了,他反倒起了兴。
  “哎哎,李池,”拐子伸出油手凭空招呼了一声,“俺觉得俺刚刚那句话说得挺对的。”
  “啥?”李池没回过神来,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个苍蝇。
  “俺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小事儿糊涂,大事儿却能办。”
  拐子说完,自顾地往前头夹了块鱼,竟没了下文。
  李池被他说得瞪了眼,心道: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还是在安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