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疯女人 二

  就像是憋屈许久的人终于出了口恶气一般,李池又把燃了半截的烟塞进了嘴里,他深吸了一口,烟头骤然亮起了火光。
  一口浓烟被舒了气的人轻吐出来。
  “叔,那姓段的原本就是个倒插门,他老婆家才是正经的生意世家,要不是姓段的死缠着不妨,他俩早就离了,现在两人基本上互不干涉,这回却平白地被人砸上门去,她娘家要是不出口恶气,还真当人家家里是吃素的啊?”
  拐子一声不吭地对坐在陶情的对面,李池或讽或气的话他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进去,他悲哀的眼神像水一样地将陶情整个包裹了起来,拐子想告诉李池,让李池不要再说了,可是他却没有力气抬头。
  算了,随他吧,反正人都已经这样了。
  “出,出气?”
  村长双眼一瞪,顿时开始头皮发麻,这种事儿在电视上可见过太多了,出了轨的男人被原配撞见跟小三儿在一起,原配放着那些狗男人不打,单单冲着小三儿开炮,一般怂一点的男人就会躲到一旁看着两个女人撕扯,更有那些没了良心的干脆就跟着小三儿一起打老婆,若是遇着娘家人厉害的原配,那小三儿基本就是单方面挨揍,不废就很不错了,所以根据李池说的情况以及从陶情的现状来看,村长大概能想象到陶情这事儿基本上是属于第三种情况了。
  村长低头好好打量了下陶情,见她身上的衣服虽然脏得很,但还都好好地穿在身上,村长琢磨着,外面看不出来啥,难不成是内伤?
  老爷子这么瞎想着,浑身一抖,又是一脑门儿的冷汗。
  李池看着他叔一惊一乍的那个样子,心里不免好笑,他嘬了一口烟,将烟屁股扔到了一旁的地沟里。
  “别瞎想叔,那边好歹是要脸的人家,干不来那种泼妇骂街的事儿,我听说,本来她就只是到那姓段的店里到处去找人,闹得人家那边的生意做不成,姓段的他老婆也没当回事儿,后来也不知怎的,她打听到人家的老婆住哪儿了,竟然直接找上了门,您说说,这事儿闹的。”
  李池说这话的时候,手是指着陶情的,许是觉得陶情干的着实不是什么要脸的事,李池干脆连往常挂在嘴边的“嫂子”都不叫了,只是一味地叫着“她”。
  陶情和拐子无动于衷,一个仍然抖着,一个只是沉默。
  周边围了多少人仿佛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不知怎的,拐子心里突然轻了一瞬,他原本觉得陶情就是浮在半空中的人,自己得时时抬头看着,若是一个看不住,说不定哪一瞬间人就飘没了,陶情丢了的这两次,他心里的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可是现在……
  拐子捶了捶自己发麻的腿,他艰难地站了起来,等到腿上的麻劲儿过去以后,他才歇力稳住身形,想要过去扶起陶情。
  这个原本在自己心里高高在上的女人已经重重地摔进了泥土里,拐子想,陶情之前做了什么,跟自己有关么?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可以说,如果不是她有那些不光彩的过去,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上这么个女人。
  她从半空种落了下来,落到了自己的双手可以触及到的地方,多好。
  拐子的心里居然愈发轻松,他低着头,苦涩地泻出一丝笑意。
  陶情任由拐子将她搀扶起来,她的面上呆滞,也许根本就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也并不关心这个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李池算是泄了通怒火,他一股脑地把该说不该说的话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统统倒了出来,倾泻过后,在扭头看向那两个搀扶在一起的苦命人后,一股愧疚之意忽然涌到上了心头,在这件事之前,他心里是佩服陶情的,他觉得陶情跟自家的媳妇很像,都是有主见、懂长远的人,虽然看似性格迥异,但往深里探究,都是一样的路子。
  李池折服于高晴,自然连带着欣赏陶情。
  可谁曾想,这么个骄傲且有本事的女人,却能干出这么自毁前路的事,这是自个儿媳妇万万不做不来的。
  李池觉得自己之前对陶情的尊敬受到了侮辱,他半是惋惜半是嘲讽地叹了一句:
  “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做小三儿……”
  他说完这一句,扭头就想走,哪知这句话就像落进了鞭炮堆里的火星子一样,瞬间就将沉寂许久的陶情给点炸了,那呆愣的女人就猛地扭头看向李池,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样,一头枯草被恰时的风刮过,将那张本就小的面庞半掩在阴影里。
  李池生出了一丝错觉,他觉得如果陶情再有一手红指甲,那便跟厉鬼没啥区别了。
  “我不是三儿!”
  陶情刚张嘴,李池便觉得她该是怒吼的,但那声音却着实够不上“吼”,就连怒意也并没能表达多少,那尖锐的嗓子像破了音一样地将一句话拐了好几道弯儿,听着滑稽又可笑,但围观的人却明显地从话里听出了委屈和焦急,并且很快地断定了那正不断跺着脚的女人确实是疯了的事实。
  “我不是三儿!我不是!”嚎啕的疯子着急地摔着手,边跺脚边转着身子,她似是很害怕别人会认定她是“三儿”一样,所以不断地转着圈向围着的人解释。
  “我真不是!他骗我!他骗我!”
  失了智的人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她解释不出来那个故事里的男人究竟是怎么骗了她,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么两句话。
  围观的人起先还会低声议论几句,现如今看着涕泗横流的陶情,大伙儿却再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都分外惊愕地看着那个原本明艳到让人心痒的女人。
  哪里还明艳呢?哪里还让人心痒呢?众人眼中的陶情,浑身都是狼狈。
  “不是,你不是!”
  拐子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陶情,自己又没脸地开始掉泪。
  “你跟俺回去吧,咱回去吧,……”
  拐子想要上前拽住那个犹自瞎转的女人,但刚把人抓在手里,那疯子却又挣开了来,此时的拐子突然有种发自内心的无力,他不再企图凑上去抓住陶情,只是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低头俯身,无声地痛哭起来。
  “作孽啊!”
  村长哀叹地杵着地面,不忍地扭过头去。
  事情到这儿似乎没法收场了,大伙儿紧张地将陶情围在中间,先前是为了看热闹,现在则是怕陶情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好在那疯子一直在惦记着自己那早就没了的颜面,不打也不砸,只是一味地要求别人相信自己,围观的人也就不再企图抓住她,只是希望陶情能快点生出疲累。
  正在这时,王大娘从远处抱着光宗匆匆地往这边赶来,着实是恰巧,陶情回来的时候,王大娘恰巧带着光宗到邻村找人去了,这会子刚回村里,就看着村头上围了一圈儿人,王大娘的耳朵灵,老远的就听着是陶情的声音,便慌慌张张地带着光宗这边跑。
  李池背对着人群站在一旁,他心里是自责的,觉得自己今日着实是太冷酷了些,说的话也太不顾往日情面,这会子正懊恼着,抬头间,就看见个婶子抱了个娃儿往这边跑,李池眯眼一看,随即有些惊惧地发现,那娃子正是拐子家的光宗!
  “别,别!”
  李池着急地往外挥着掌,示意王大娘别过来,他下意识地觉着不该让此时的陶情看着光宗,又或者说,也不能让那么小个孩子看着自己的亲妈疯成那副模样。
  奈何王大娘弄不懂李池的肢体语言,就算是心里隐约明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也是硬要去看一看的。
  李池急得脑门直冒冷汗,他干脆往那边跑去,想要把王大娘推回去。
  同时跑出去的还有陶情。
  疯了的人果然只是脑子不清楚,眼神儿却一点不受影响,也不知是哪一瞬间,陶情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坐在王大娘臂弯里的光宗,她怔愣了一秒,随即怒吼着冲了出去。
  拐子听着不对劲,赶紧抬起头来,就见陶情奔着自己的娃冲了过去,他蓦地想起了以前陶情说过的话,心猛地蹦到了嗓子眼,原本嘶哑的嗓子突然给了力,他听到了自己惊恐的叫喊。
  “拦住她!快!拦住她!”
  李池最先反应过来,他回身一把抱住陶情,将人往旁边摔去,可是疯子的力气异常大,陶情只是踉跄了几下,便灵活地稳住了脚步,反而是李池自己用力过猛,一个不小心就摔到了地里。
  陶情三两步就到了王大娘的跟前儿,伸手就去拽那尚且笑着的小娃儿,王大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心里瞬间就觉出了不对劲,臃肿的农妇脚下却分外灵活,一个侧身就躲开了陶情伸过来的手。
  “快拦住她!”拐子还在后面叫嚷着,他是最没用的了,越是着急就越往地上摔,最后还是那个年轻的后生冲了出去,将还在跟王大娘互相撕扯的陶情掀到了地上。
  光宗吓得嚎啕大哭,他白藕似的手臂上被女人掐出了一道道的红痕,小娃子不晓得事,他只是疑惑且惊惧地看着自己的亲娘,丝毫不明白她此时为何看上去是如此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