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是偷鸡的

  从那天过后,女人对拐子的态度似乎是好了些,这仅仅是女人自己认为的,对于拐子而言,似乎没什么变化,女人想说话的时候就以命令式的口吻告诉自己要干什么,女人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在院子里顾自地摆弄着她那些“宝贝”,非要说点不一样的话,大概是女人的语气不像从前那样硬邦邦了。
  但两人是说不到一起去的,一天到晚在同一个屋里也搭不上太多话,大多时候是各乐各的。
  天稍微暖和点,春分前后,村里人就又开始忙碌起来,虽然还不急着播种,勤快的人却天天去地里翻土,即便活计干完了也要在地头上坐着抽一支纸卷烟,看着自己忙碌了一天的成果,心里无比得充实。
  拐子的荒地租给了李池养跑山鸡,连装装样子的功夫都省了,别人种地他看着,闲着没事儿还背着手跑到李池的鸡圈旁转转。
  李池的跑山鸡是货真价实的满山跑的那种,他把小荒坡用网子围了一圈,确保鸡跑不出去,就只能在网子里活动。平时就算喂鸡食也不在食槽里喂,就满坡地撒,让那些鸡崽子到处去捡着吃。
  网子能拦鸡但拦不住拐子,拐子早晨起来就去山里捡捡山货,下山的时候路过李池的鸡圈,随手推了门就进去了,蹲在看着满地的小鸡崽子“唧唧唧”地满地叨食吃,越看越乐呵。
  这李池算是个小老板,人家在风景区旁边有自己的房子,当然不会成天的在这看着鸡,他在地头上建了个三四平方的看护房,只是还没雇着看守的人,少不得自己先时不时地过来看一看,每每来时,三次有两次能看着拐子蹲在地上逗着小鸡,嘴里还流着疑似哈喇子的东西,李池心里就犯嘀咕,心道难道这人真的跟村里人说的,是个无赖不成?
  因害怕拐子手不干净,少不得他每次走后,李池就得重新把鸡崽子点一点,奈何鸡崽子多得跟米粒似的,还是那种会动的米粒,每每点到头昏眼花,李池才能勉强确定鸡崽子并没有少。
  “不行,可不能这样了。”这天,李池点完鸡崽子后,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地在心里想着,“哪个有那闲工夫跟他耗着,还是跟他说明白了吧。”
  晚上,女人做了排骨,刚把锅掀开,就听外面有人走了进来,女人还当是拐子闻着味儿回来了,头也不抬地呲呲道:
  “一天到晚地瞎逛游,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回来,鼻子比狗都灵。”
  话刚说完,就听那人在身后“噗呲”一声,女人惊觉地转过身,发现竟不是拐子。
  “你是谁?!”隔着满屋子的水汽,女人并没能看清身后站的人到底是谁,她素日里虽然泼辣,是个不怕人的,但自己在这个村里终究是个外人,此时在这个屋子里,身后突然出现个陌生人,若是有什么坏心,那自己还真是招架不住。
  女人抄起锅烧横在身前,勺子上的排骨汤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滩油渍。
  “嫂子!嫂子!”
  那人赶紧安抚着,没成想能把人吓成这样,便赶紧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李池啊,租你地的那个,我看门都开着,就自己进来了,本来进屋的时候想要叫嫂子一声儿来着,没想到嫂子倒先开口了,无缘无故地吓了嫂子一跳,真是对不住。”
  李池说话地同时赶紧退出两步,站到屋外才继续说道:“我是来找拐子哥的,在我那儿没看到人,我还当他回来了,没成想他没在家,这样,我还是先回去,等拐子哥回来了以后,我再找他。”
  李池说完,也不等女人搭话,赶紧扭头就走,走到院门口时,好巧不巧地一头撞上了刚回来的拐子。
  拐子本来是低着头走路,里面的人出来,他先看到的是人家锃光瓦亮的皮鞋,下意识地觉着是李志望被自己堵屋里了,心头火一着,也不看看来人是谁,直接拽着人家的衣领骂出了来:
  “又来是吧?没完了是吧?你小心俺去告诉你婆娘!”
  李池还未清醒的脑子再次搅成了浆糊,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心想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
  炕上是热的,桌子是干净的,盆子是不锈钢,盆子里的排骨是香喷喷的。
  拐子和李池隔着桌子盘腿对坐在炕上,四只眼直愣愣地盯着那盆排骨,筷子就在眼前,两个人却谁都没敢动。
  李池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那边饭店的生意需要办点手续,才跑完手续就去山里点鸡崽子,点完了就来找拐子,早晨吃的那点油条早就在肠道里变成了废料。
  眼前的排骨汤色白味鲜,肉在汤的衬托下看着尤其美味,上面还撒着鲜绿的葱花……
  李池没忍住,一大口唾沫咽下去,发出了很明显的“咕咚”声。
  相比较李池,拐子的想法则更加复杂点,除了馋和饿以外,拐子满脑子都在想:
  “这婆娘怎么这么能败家呢,这手里才刚有点钱就这么胡造?照这么花这不几天就得败干净啊?唉?这盆子俺怎么没见过呢?嘶……这碗俺也没见过啊?这筷子哪儿弄的?都是买的?这婆娘怎么这么能败家?”
  “败家”这俩个字就像紧箍咒似的一直在拐子头顶上盘旋,以至于女人端着凉拌菜过来时,明显地发现拐子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儿。
  “有话就说,干看着做什么?”
  女人没好气地翻了白眼。
  拐子的张张合合好几次,还是成功地把话咽了回去,毕竟那钱是女人帮他弄来的,女人要怎么花,自己确实插不上话,罢了,今天有饭吃就行,管他明天吃啥的。
  想着,拐子往旁边挪挪,给女人让出个地方,待女人上了炕,便招呼李池:
  “来来来,吃饭吃饭,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李池早就饿得不行了,跟拐子俩抄起筷子就开始海塞,一时间只听见勺、碗、筷子、盆碰撞的声响,短短的时间里,盆里的肉就没了一半。
  女人早早地夹了几块肉放在碗里后,就再没往盆里伸过筷子,任那俩个男人和饿死鬼似的扒饭吃。
  “嗝~”
  饭饱人蔫儿,两人神思恍惚地靠在墙上,艰难地摸着肚子,明显是吃撑了。
  女人吃得少,脑子还算清醒,还记着李池来这边是有事找拐子的,便懒懒地对拐子说道:
  “人家兄弟今天是有事来找你的,你倒好,也不管招待人,就自己胡吃,天不早了,赶紧问问人家有什么事,也不好耽误人家回家。”
  女人这话中的逐客意味太过明显,好在李池也不计较,笑笑地直起身子,忙道:
  “是是是,方才承蒙招待,吃得尽兴,反而把正事给忘了,是这样啊,我那个跑山鸡啊,崽子这几天已经全部下放了,设备什么的也简单地备了备,看守房都给建好了,就是还没找着人看。”
  李池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女人仅听着这些话就觉出了些端倪,奇怪地瞅了眼拐子,不知道这懒货又惹了什么事。
  拐子显然已经明白李池是什么意思了,“啊”得一声,脸色发红地坐在角落里搓着手。
  “按情理来说吧,我知道咱农民对地都是有感情的,我把你的地租了,你时不时地过去看看,也没啥,但是拐子哥,按道理来讲,这地我租了,那就算是我的地方了,我是觉得村咱里的人挺淳朴老实的,也没弄个院墙,就简单弄个网子围着,但咱不能把那网子直接忽略了呀,你说,你回回来,也不打个招呼,跨着网子就进来了,走的时候也没个声儿,拐子哥,我这不是不相信你啊,但你想想,万一到时候鸡崽子丢了,我这第一个想找的不还是你么,你说这到时候……”
  李池看着拐子的头越来越低,心里也不大落忍,毕竟鸡崽子也还没丢,自己刚刚还吃了人家一顿饭,这会儿说这些,确实不大地道,但今天不把话说开了,以后他还天天去,难不成自己还天天盯着那几只鸡么……
  女人听到这,却是听明白了,敢情儿这懒人天天说去山上捡野货,捡着捡着居然跑到人家鸡窝里偷懒去了,虽然女人从没觉得自己跟拐子是一家人,到底现在在同一个屋里住着,女人是个要面子的,拐子不干好事,她也觉得自己的面儿上过不去。
  李池说完这通话,觉得自己也没好意思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但凡听得懂的人都应该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这么想着,李池拍拍裤子就想下炕,哪成想女人的面子上过不去,就没想着给拐子留面子,这边李池才刚动屁股,那边女人抄过桌上的筷子就直接摔到拐子身上。
  “成天懒就算了,在村里东挪挪西凑凑的还不够?还真的开始偷鸡摸狗了?”
  女人厉声骂道。
  虽然年前拐子还东家摸西家凑地去拿人家地里的粮,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村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权当拐子是在讨饭,但要是真的去偷一个外乡人的鸡,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丢人丢到外面去,损的是全村人的脸。
  一双筷子不够,女人越说越气,把拐子的筷子也摔到了他身上,拐子一声不敢吭,听女人说“偷鸡摸狗”的时候,刚想申辩,就被第二双筷子砸得消了音。
  李池也是被女人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歪着身子卡在炕沿上一动不敢动,听到偷的时候,却赶紧摆手:
  “没有没有,鸡崽子没少的,我猜着拐子哥就是好奇,想着进去看看,没偷没偷!”
  女人瞥了眼李池,看着脸色稍霁,喘了口粗气歪在墙上,一伸手把想跑的李池钉在原地:
  “你等会儿走,让这懒货说清楚他去你那干吗,今天说明白了,以后他肯定不会再去你那里,以后你那丢了鸡,也不能往我们这儿找。”
  “别别别,不是什么大事,偶尔过去看看,也是没事的。”
  李池算是个斯文人,家里的老婆是南方娶来的,平时两个人说话都是温声细语、有商有量,什么时候见过女人这种阵仗的,这才没一会儿,刚喝的排骨汤就全都变成了头顶的汗流了出来。
  “不行!你现在心里有了疑影儿,就算他没干啥,日后你少个鸡,心里肯定也得往他身上琢磨,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他要是真有那个心,今天就让他把心消了,他要是没那个心,那就把你心里的疑影儿消了。”
  女人说一不二,成功地让李池坐了回去。
  拐子窝在炕角上,他本来就瘦,这会儿一缩,光看着就多出了几分可怜的倒霉相,李池心里不忍,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刚想替拐子说几句,拐子却先张嘴了:
  “俺,俺没想着偷,俺就是看着那些鸡崽子稀罕,以前俺也养过三只鸡,所以,就、就看着那些小鸡崽子稀罕……”
  “哦,这样啊,”李池点点头,确实,回回自己去那里,就看着拐子蹲在一群鸡中间,摸摸这个捏捏那个,想来是真稀罕,“这好说,我送你几只好了,反正我那儿的鸡崽子也多,成批买的也便宜,送你几只放家里养着,比外面集市上卖的鸡苗要好。”
  “这话说的,家里现在又不是没有钱,你想要就不能跟我要钱去买么?我还能不给你么?”
  女人显然不信拐子那一套。
  “不不不,俺养不了鸡,”哪知拐子听了两个人的话后赶紧摆手,“俺以前养过三只鸡,都没养得住,都是母鸡,是俺老师给俺的,本来指望着它下蛋去卖,没成想,还没养一个月就跑没了,另外两只也都是养着养着就丢了,俺养不住鸡,你别给俺。”
  拐子絮絮叨叨地念着,李池却有些纳闷:“在村里养的鸡怎么能丢呢?都是门前跑,认得门的,哪那么容易丢?”
  拐子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被人抱走了,其实第二只鸡丢的时候俺去找过,在人家的鸡棚子里看见了,俺去跟他要,他说俺瞎认鸡,等第二天俺再去的时候,他就说鸡都被鸡贩子收走了,所以第三只鸡丢的时候俺也不敢去找,俺不去找的话,俺那鸡还能好好地活着下蛋。”
  拐子说得伤心,也因为伤心,所以有些不好意思,他絮絮叨叨的给其余两人讲着,他那第三只母鸡养的时间最长,就是从鸡崽子开始养的,拐子天天去地里捡烂菜叶给它吃,偶尔还去山上挖挖虫子给鸡改善改善伙食,拐子怕鸡再丢了,一直没敢把鸡放出门,就圈在院子里养着,没成想,那天出门忘了上锁,一回来,鸡就又没了。
  “这,这明显是有人偷鸡啊!”李池气得脸红,愤慨地一拍桌子。
  “那确实,”拐子点点头,“所以俺说你那些跑山鸡还是找个人看着吧,别到时候丢几只,你也够呛能知道。”
  女人好长时间没再接话,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