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磕碜的大年三十

  这天大年三十,早早的,拐子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到了,大伙也开始挨家挨户地先互送着年货,好备年夜饭,往些年拐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捯饬捯饬,装模作样地跟着大伙一起串门,挨家挨户地吃果盘和瓜子,可今年,拐子谁家都不想去,只想好好地在炕上窝着,手往右边摸摸,女人温热的身体就在手边,拐子一把搂过女人,上下齐手地摸一通,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拐子起身到院子去拿挂着的苞米,听得东屋家人声鼎沸,拐子竖耳朵一听,原来是李五家的儿子回家带了一箱子带鱼,李五给东屋的李照素送了三条过来,留着晚上做年夜饭,拐子听着那两个大嗓门在你来我往的谦让着,朝着地上大声的呸了一口,摔门就进了屋,东屋家也许是被这惊天一声“呸”给镇了一下,只静默了一瞬间就又开始说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是只大不小。
  拐子愤愤地坐回屋里去,坐着坐着,就想起他爹娘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是这么热闹的,当家里从下午开始准备年夜饭开始,那扇大门就会不闲着的地一直响,总会有人不敲门就溜达进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着:“石头啊,花儿又做的什么好饭?”
  这时候他爹就会拿来一只小碗从锅里捞出几块肉,跟来者边吃边聊,那会子还是大家伙统一劳动挣工分的时候,到了年底,凭着公分换票,再去买些年货,欢欢喜喜地过个年。拐子爹是个能干的好手,在大队里农活、养鸡样样在行,拐子娘也是个勤奋的女人,一年下来拐子家里挣得工分总是最多的,那时候逢着过年时,城里总会下来个人,拎着几斤猪肉,几条海鱼到拐子家,拐子爹说那是在军队里当官的大伯送来的。在拐子11岁以前的记忆里,家里总是人来人往,住的多远的人都愿意来凑个热闹。
  拐子混了20多年,讨了20多年的饭,唯独在大年夜的时候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饿也忍着,他就是看不得别人一家团圆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样子,每次见着这种场景,他都能想起他那大年夜没了的爹娘。
  拐子起身看了看米缸,那大缸里只剩了三两个地瓜,一小兜芋头,还有三颗大白菜,还有一块大饽饽,剩下的花生都被拐子拿去换了油,如今的口粮就剩了这些,就算不吃年夜饭那也坚持不了几天,拐子叹了口气,站了半天,忽然猛地锤了缸一下,然后回到屋里去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出门转了个弯儿,拐子来到厢房,在角落里翻找了半天,终于从一堆灰里扒拉出一张网,拐子欢喜得很,谁料那网长时间没用早就风化了,这会子一扯哗啦啦地散了架,倒扬起了一层灰。
  “咳咳,啊呸!”拐子吃了一嘴的灰,忙朝着地上呸了好几口,再拎了拎手里的网,眼见着是不能用了的,心里骂了声娘就把网扔在了一边,这时候“叮”得一声,从网上掉下来一个小东西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响,拐子忙从灰里扒拉出来。
  “嘿。”
  竟是一枚鱼钩,那张渔网在岁月里化成了一堆废渣,而这鱼钩除却边缘有小小的锈迹,竟和新的一样。
  拐子拿着鱼钩从家里找了根三米长的细绳,又掐了一块饽饽挂在钩子上,到了门口,又把那把锈得看不出原色的锄头拎上。屋外大雪纷飞,人们来来回回地踩也没能使小路显形,大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了人们的脚印,拐子身上薄薄的一层棉衣抵御不了风雪,不久就被打湿了,黏在身上被风一吹,更是冻透了骨头。
  村里的人都热衷于给女人送衣服,不管新的旧的,总算四季齐全,拐子就没那么招人稀罕了,一件衣服能穿个四季,这件破棉服还是之前村里老人去了后,家人嫌晦气不要了,这才被拐子捡了个便宜。
  拐子哆哆嗦嗦地往村东走去,这会子雪大了,大伙都回了家去布置年夜饭,路上不见一个人,拐子觉得还挺好,省得有人看见自己还得费那口舌说那些没用的,走了许久,拐子隐约瞅见村东湖边那一颗歪脖子柳树,那柳树被雪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着,拐子快步到了柳树旁,摸了摸地面,一寸一寸往前摸,终于在第五下的时候摸到了厚厚的一层冰,“在这儿,嘿。”拐子在那插了一根树枝,提醒着自己这儿是湖边,然后把脚伸在湖面上使劲儿踩了几下,发现那层冰硬的得跟地面似的。
  转身把锄头拎起来,重重地朝着湖面上一砸,表层的浮雪被砸出一个坑,可那冰面却是纹丝不动,倒把拐子的手震麻了,此时拐子的手已经红通通的,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再看脸上,两条老长的大鼻涕挂在鼻子下面,拐子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感情是从头到脚都冻得麻麻的。
  拐子心知这边怕是不行了,自己这条胳膊正常的时候都未必能砸得动,更何况现在拎锄头都费劲,拐子拎着锄头围着湖面开始走,边走边看,前些日子太阳老大了,这雪虽是断断续续地下着,但是肯定不能全冻上,一定有还没冻硬的地方。
  终于,在走了不到两百步的地方,拐子发现了一个小黑洞,在一片雪白中煞是显眼,拐子慢慢踩着湖面走过去,拨开一看,真的是个没完全冻上的小冰洞,表面薄薄的一层冰能清晰地看见下面的流水,用手指头一戳就能破,拐子忙坐下来,把绳子钩子拴在一块,再把布兜里的馒头拿出来挂上,那馒头走了一路冻得又冰又硬,跟石头一样,拐子记得以前他爹冬天领着他钓鱼的时候,用的都是夏天挖的蚯蚓,一般的蚯蚓到了冬天都会到地底下冬眠,他爹也不知道怎么养着,到冬天还活得好好的。拐子有些发愁地看着鱼钩,觉得钓上鱼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来都来了,总得试试吧,抱着这样的心态,拐子把鱼钩抛了下去。
  拐子就这么坐在冰上,钓鱼是个静活儿,不能乱七八糟的响动,拐子也不能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只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好在现在雪停了下来,阳光也稍泄,照在身上有少许热度,拐子脖子使劲儿缩着,也许冻得太久已没了知觉,拐子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渐渐的,意识就模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拐子被一阵扑腾声弄醒了,一看自己腿下面压的绳子晃得正欢,拐子费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鱼上钩了!忙一个踉跄起来,发现自己的腿早就没了知觉,拐子起来捶了捶腿,脚下还一直踩着绳子,等到手能伸缩时,才哆哆嗦嗦地把绳子拾起来。
  绳子不长,可拐子往上拽的时候还是特别费劲,绳子底下的东西一直在挣扎,拐子怕绳子不结实,生拽再给拽断了,只好顺着劲儿慢慢往上提,几个来回下来,鱼总算露了头,拐子定睛一看,竟是一条鲫鱼,看样子得有两斤了,要知道野生的鲫鱼一般都是一斤来重,超过三斤的就很少,拐子就凭着一块馒头就能在冬日里钓上这么大一条,也算是运气好。
  “嘿嘿,今晚就靠你了。”拐子把鱼砸到湖面上,一下子就把鱼摔死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家,拐子先把鱼挂在院子的墙上,然后拍拍身上的雪,这才推门进屋,一进屋,发现家里有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听见门开的声音,那人匆忙转过了头,拐子一看,一时诧异,原来来人是村里小学的一个老师,叫李志望,这个人是当初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师范大学,毕了业以后被分配在镇上的中学教书,但是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就回了村里,据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下放了,险些连铁饭碗都没保得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人还是拐子的发小呢,小时候一起调皮捣蛋,感情好的不得了,但是后来……
  拐子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李志望,被冻麻木的脸一时还找不到嘴,便用眼神询问,意思是你咋来了。
  李志望见拐子比他还不自在,脸上的尴尬也收敛了许多,他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拐子身上的雪。
  “哎呦,这大冷天的是去哪了,弄这一身的,赶紧坐过来烤烤火。”说着就把拐子按在他原来坐的地方。
  拐子一脸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你家还是我家,怎的你弄得比我还自觉?这时拐子才想起了女人,忙四下一望,发现女人就坐在橱子边上,只不过那里灯光微弱,女人又穿着暗色的衣服,难怪拐子一开始没注意。女人黑黢黢的眼睛在黑暗中反着光,十分明亮,正直视着瞎客套的两个人,拐子有种错觉,他觉得女人的眼神很犀利,有些吓人。
  拐子坐在锅台旁感觉暖和多了,李志望左看右看也没找着多余的凳子,最后干脆扯了一个麻袋席地而坐,见拐子在看女人,他也不说话,就跟着一起看,后来看拐子重新回了神,他也赶忙把头扭回来,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拐子哥,你娶了媳妇,本来早该来看看你,谁知道你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去镇上进修去了,正好被岔开,这不今儿个大年夜,镇上分了些东西给我,想着你这有些不方便,我那又吃不完,就给你送过来些,算是祝贺一下你新婚之喜。”说着指了指锅台旁的一个袋子。
  拐子也不推,径直拿过袋子翻看起来,只见袋子里成瓶成袋的油盐酱醋,大料花椒的,一看就是学校分的好东西,拐子心里欢喜,正愁着那鱼怎么料理,这就送上门来了。
  这么想着,拐子的面色就好看多了,嘴也跟解了冻一样,直说着好话,
  “到底是从小一起的兄弟,就是够意思,谢了,哥哥记你这个情儿。”
  李志望忙哈哈两声应承着,眼神却不知不觉地朝着女人的方向移过去,拐子只顾看着那些瓶瓶罐罐的稀罕,也没注意这边,李志望便开始更加地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