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往事

  有淡淡花香随着这凛冽好似无情的罡风飘来,那一朵淡黄色的纤弱细小花儿开作六瓣,在这风里飘零仿佛舞蹈。
  似是有意,又似是为那强劲风儿所迫,这一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淡黄小花,如今飘摇在这千古也不见一花一木的珠天峰上如刀冷风里。
  若是它也有灵,也会觉得这世人向往之名门仙家之地,几多孤单寂寞吧。
  不觉,零落在了那一段萧瑟凄凉地方,便忽然有纤细惨白手臂凌空而来,将这一朵纤弱淡黄花儿拈在了那脉络分明骨节异样突出的手指之间,轻悄悄送到了那少年鼻下。
  那少年深深嗅过那一朵凛冽清香花儿,只听他平凡如闲谈一般温柔声音仿佛是自言自语,道:“大叔,你可知道月如一生最大的梦想吗?”
  似乎从来就是沉默的。
  因为已经是敌人了吗?
  所以就算那细纹围拢间一双清亮眼眸泛出了凄婉颜色,潇潇寒风里却也没能听到无妄回答。
  而那少年,那个鬼神,这短短停歇,却也不是等他回答。少许时间后,便听那少年继续说道:“她的梦啊,只是一间桂树园中的茅草屋啊。如此简单,以至于她第一次告诉我时,我居然大笑着对她说,茅草屋什么的,不能算是梦想的。”
  只说到这里,那如今已经是鬼神的少年,幽逸仙不觉沉默了。凝望着惨白手指间那一朵纤弱六瓣花儿,立在这晦暗天地山石崩飞如屑飞溅之时,苍穹厚土之间如刀割剑刺的呼号寒风里,他那苍白而青色脉络分明可见的手指,搓动了那一朵细小花儿。
  “嘿!”
  这一声恍若穿越了百年而回的断断苦笑声音里,又仿佛有已经不再会有的凄凄伤心感情,逸散出了那一双已不能再拥有感情的深黑眼瞳。
  “可我还是做了,在满是月桂树的招摇山深处。在我离开之前,在那里盖了一间茅草屋。然后我离开了,带着回来时能看到她见着那桂树林中的茅草屋时,那开心而幸福的笑靥。我怀着这样一份期待,回到了鬼界。”
  落在那深沉漆黑瞳孔中的光芒,是平静吗?
  为何却闪烁着悸动?
  那双眼眸,漆黑如许,终于是离开了那惨白纤细指间那一朵纤弱花儿。遥望的天际,那里云彩晦暗,深深堆积而去,遮挡了天日光辉。却仍有微光循隙而出,镶在了那晦暗云边,却也失了原来金辉,更似凄厉血红颜色。
  这午后的血色火烧云霞,血阳镶边,竟是漫天残酷模样,凄凄然笼罩在了昆仑连绵群山上方。
  漆黑瞳孔倒映出这血色火烧云霞,但听逸仙说道:“当年我回来时也是这幅光景吧,血霞如沸,叫人心烦难耐。”突然,有几点血芒浮出了那漆黑眼眸,“大叔,你可知我在那天的招摇山,看到了什么?”
  少年,鬼神,依然遥望着那片天空,那里正如他所说的,血霞如沸。也依然不是等他口中的大叔回答,那少年鬼神蓦然回首,那一双深深漆黑如墨却毫无神采的空洞眼眸,望着无妄。看不出这恍若死水无波眼眸里蕴着怎样感情,只听他温润声音平静地说道:“大叔,这天地六道,世间生灵,逸仙唯独不想杀你。”
  鬼神邪物,得天地之力,却又为天地共弃。当此灭世之力,天下人有几人敢为汝友?又有几人,配为汝友?
  唯独不想杀你。
  这一句看似无情却是极重当年情义之言,从如今已是无情的鬼神之身的逸仙口中说出,传到了无妄耳边,便深入了他心间,便是一怔。虽然瞬间已然清醒过来,但眼前那一片虚空中却已没了逸仙身影,只留那一朵正渐渐化作飞灰而散去的淡黄色纤弱小花。
  便有幽幽香气,清淡却凛然,飘散在了风里。那一朵纤弱花儿,金黄花瓣已经悄悄凋落了绿叶花萼,零落于冷漠罡风中,寸寸破碎作了齑粉,便为那一阵啸风吹去了。
  只是那清幽桂花香味似乎仍存了一丝气息,流连在这已无一物可与之相伴的孤单寂寞山巅。便在这仿佛几多孤单而凄然的余香也散尽时,凭空升起了那一股无形之气,已往无妄胸口而去。
  迅疾,直如星火流逝,便即撞上了无妄一直横在胸前那无形之物。
  但听轰然一声响处,破空袭来的那一股无形之气竟真有滔天狂澜之力,在一波波压得无妄毫无还手之力后,又在一片好似隆隆波涛汹涌声音中,将无妄轰飞半空之上,倒飞而去。
  倒飞的速度很快,已隐隐有了刺耳呼啸之声,而响起处,又有几多艳红鲜血洒落了下方所经白石。
  此时,逸仙在无妄身下现出了身形,苍白臂膀精赤,擎在了那虚空,骨节异常突出的指尖正指了无妄背后那处大椎要穴。
  但见一点白芒生出了那白骨样指尖,霎时迸发出了那一道白芒光柱,仿佛纤弱,却瞬即冲天而上,点在了无妄大椎穴上。
  便以那一点为中心,散射出了无数纯白华光,将无妄围绕,仿佛流转不息,转眼,已化作了纯白光团,将他完全笼罩了进去。
  之后,又徐徐落在了白石**上那一处地方,那一个仿佛纯白巨蛋模样的椭圆光团,竟是蚀入了那里恍若至刚至强,任这峰巅罡风怎样也不能撼动的一处白石,深深陷落了进去。
  “大叔,你先休息一会吧。”
  不曾放下那苍白手臂,逸仙向那纯白光团处说了这样一句。便见他青色脉络分明中又似惨白了几分的臂膀,猛然放平了,端端凌在半空,指往了那已经现出了实体真身的“天罡六合界”。
  “玉虚子,当年之事,你与太清等人皆参与其中。出来吧,如今已是了断之时。”
  这一句,由那一个已然满只是仇恨的鬼神道来,也许本该是愤怒的吧。
  但那已不能再拥有一丝人世感情的声音,却只是轻轻说着,那般地平静。
  失去了世人之七情六欲,但余这一具灭世躯壳。
  这强悍若斯,却是几多悲凉。
  指尖,那一点白色光芒再一次亮了起来,迸发了平静却好似激烈气息。一路上撕开了那道道森冷无情的罡风,发出了无尽凌云而上仿佛能冲入霄汉的怒吼咆哮声音。便在这突然变得狂怒的罡风疯狂嘶吼中,轰中了那“天罡六合界”。
  ——
  天山
  那一道三丈余湛蓝剑柱已扑过了风也子残破身躯,此时,天地一片寂静。
  少时,或是更久以后,那恍若停滞了片刻却从来也不曾等待过谁的时间,仿佛终于往前走了一步,这肃杀斗场便响起了清晰而难听的“咔咔”声音。
  苍穹之下,但见那赤焰亭处,忽然有一片五灵华光飘摇,渐渐清晰、安定,浮现在了风也子那残破身前。却又在那难听的咔咔声音中,那五灵光华中心,生出了一道裂痕来,便游蛇般上下蹿了出去。
  少时,已生出了几多枝节来,迅速爬满了那一片与风也子等高、如盾一般的五灵光华。
  “嘿!”
  但听这一声笑,虽然轻微嘶哑,微弱音波却是裂碎了那一片五灵光华。
  便见风也子那仿佛为深蓝剑柱之威,压得向后弯去而僵直在那里的身体,忽然仰起一分,就听他戏谑说道:“太清,你还真是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呢。真枉我云虞师妹痴痴爱你一场,到最后却做了你断水魔剑的开锋血祭。”
  魔剑,蜀山书院镇院之“断水”神剑居然是柄以活人血祭开锋的魔剑。
  此言若是由别人说来决计是不会有人相信,但眼下这话却是从同为道家修真四大名门之一的天山掌门风也子口中说出,却不得不令人生出几多疑惑来。
  “哼!”但听太清真人怒哼一声,那为他捉在手中的深蓝巨剑水光阵阵流动里,一片若水浮云渐渐延展出了剑刃边缘,仿佛鲜活生命一般,活跃不已。
  便在这浮云水光映上太清真人此时端端而愤怒的脸庞时,但听他道:“百年前,凭此剑,以我等众人之力,才终将那蜕变为鬼神的鬼界九幽洞天之主幽逸仙封印于昆仑山中。仅这一点,便足可见当年云虞师妹……”
  “不准你提云虞师妹的名字!”
  道袍,破碎凌乱,那仿佛被压弯的身子霍然挺直,那已睁圆且几欲眦裂了眼眶的一双赤色瞳孔,仿佛便是疯狂地。那嘶哑狂躁声音,更是凶猛截断了太清真人说话,桀然狂啸的那一句,那怒火竟是恍若实质一般,与他身后熊熊燃烧冲天的无尽火海呼啸上了凌云九霄。
  霎时,便在如今已是疯狂却更似疯癫的风也子振颤指往太清真人的手臂底下,那破碎而空空袍袖里亮起了数点赤红光芒,飞跃而出,暴露在了这已是混沌天地之间,却是数块殷红如血一般的赤色光斑。
  太清真人一双虎目聚处,但见那赤色光斑中隐隐有灰芒不时闪过,跃飞于干烈山风之中,又有几多浓烈腐臭气味飘散出来。
  “灰腐红光之肉,毒尸降!”
  还不待他如何震惊,却又见风也子仿佛愤怒模样,猛回首向后,便这般狂躁而焦急地吼道:“静云,你也该出来了吧!”
  “什么……”
  剧毒光斑已在眼前,太清真人正欲回避躲闪,听到风也子吼出的那一个名字,或者也许是道号吧,心头竟是巨震。留下了那一脸惊愕神情,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然不能了。
  只因为背后突然生出的那一股力道,那一股柔弱无骨之力,也不知已经蛰伏了几多光阴,
  也许只是这一日,
  却又或许是那过往里的百余年吧。
  待得这一刻爆发之时,它却是刚硬的,强悍的,凶猛的打在了太清真人颈间第五关节处。
  只听“咔”一声事物碎裂的声音响过之后,又有“咯咯”仿佛骨骼碎裂的呻吟之声响起。
  便在这几多森然的碎裂声音伴随下,那不知已潜伏了多久的人,终于现出了身影。
  一截羊脂般纤葱手指点在太清真人颈间,那蓦然露在天光之下的皙长玉颈、瓜子脸庞,太清真人都已经看不到了。但这戳破他护身真气,点裂了他颈椎那处关节的真气,他却是再熟悉也不过了。
  震惊中,但听太清真人艰难地说道:“若馨,居然真的是你!”
  若馨?
  从太清真人此时仿佛咬牙切齿口中道出的这一个名字,就是那女子的名字吧。只是,从太清真人口中说出了这名字,那女子却似是有几多不快。
  那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在太清真人身后微微蹙起了她细细蛾眉,娇美的脸颊便忽然欺近了太清真人耳边,轻启了那清艳红唇,道:“太清师兄,这个名字,连同它的主人,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在你背后之人,乃是天下道家修真四大名门峨眉山的主人,静云。”
  “好了,话就说到这儿吧。然后,为了雪阳,你便饮了这‘毒尸降’,可好。”
  静云,当世道家修真四大名门之一,峨眉的掌门人。传闻四大名门掌门人中,她虽然只是女子之身,但道行境界却尤胜过另外三个男子。
  那样一个惊才艳艳,立在人间道众生顶点的人物。只怕世人都不会想到,那个静云师太,那峨眉的一山之主,竟是这样一个美丽却冰冷到不可方物的女子吧。
  眼下,她因何而不远万里来到这怒火悲凉焚烧的天山之地,又为何会不惜蛰伏三日三夜,寻到了那一隙稍纵即逝的机会,偷袭重伤了太清真人?
  雪阳。
  从她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时,似乎都已经得到了解答。
  然而,这个“雪阳”,又是何人?居然能令那样一个堂堂正道巨擘的女子,不惜做到偷袭如此地步。
  颈椎第五关节,系人体之神经中枢,人体中一身行动神经有绝大部分都通过它与大脑相连。若是受到伤害或是损毁,后果都是难以想象。轻则四肢躯干不能自由行动,变为废人;重则会危及生命,可能毙命当场。
  为静云偷袭的一指点裂了那处关节,太清真人只觉四肢躯干俱是一软,只剩下头部还存了少许知觉。此时若不是背后那一股真气正将他顶着,只怕便即就会瘫倒于地。
  只剩下那头颅仍存了一丝知觉。
  于是,脑中的那一点清明便牵引着太清真人那一颗头颅,缓缓的,极艰难的,扭动了。一分分转动着,直到看到了那已搁在他肩头的欺霜胜雪容颜,方才停止了动作。眼珠转动,又看到了那容颜上一双仿佛早已冰冷若死,却异样瑰丽,动人心魄的空洞眼眸。
  “静,云,你,果,然,仍,是,恋,着,太,微,师,弟,啊!”
  那一颗头颅,艰难地,一字一顿的说完这一句话,却并不曾有多少挣扎,仿佛是死在如今名唤“静云”的这个女子手中也无多少遗憾一般。
  只是那头颅之上的一张依然正气凛凛的脸庞,不知为何,却分明有着不甘神色。
  那也许从来便是冰冷的女子,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里,仿佛有水波漾起,道:“从一开始,我爱的便只是他啊。可太清师兄,你却为了你的蜀山,你所谓的人间道,将他杀了。”稍稍停顿,红唇又幽幽贴近了太清真人耳侧,那已是森然如九幽之下魑魅魍魉之阴寒嘶吼悲哮声音,便响起在太清真人耳畔,
  “太清师兄,你也该上路了,去到了那边,向雪阳道个歉吧。”
  ——
  昆仑玉虚宫
  “那封印于我昆仑山中的鬼神,名为‘幽逸仙’,乃是百余年前鬼界九幽洞天的主人。也许,当年从他与雪阳一起进入昆仑山脉时,一切便都注定了吧。”
  轩敞大殿内,玉虚子那低沉声音带了几许感叹,却仿佛又有几多心酸,述说了百余年前那一场往事的开始。
  但只是这样一个开始,便有颇多蹊跷之处。
  那幽逸仙既然是百多年前鬼界九幽洞天的主人,那他为何而来了这人间界昆仑山中。又因何故,到最后竟被封印在此山之中。
  而玉虚子口中的“雪阳”又是何人?若也是鬼界中人,与幽逸仙一同出现在昆仑倒也符合情理。
  但听玉虚子那仿佛感叹语气,又显然并非如此。还有,那“鬼神”又是何物?
  这些疑问萦绕在玉虚子身前一众少年心头,无论是昆仑微生、夙蓉一边,还是筱天、筱瞳等人,都是静静沉默了,仿佛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少时,却见胧雪忽然往前踏出了一步,只见她寒冰也似的眼眸几多摇曳,仿佛是已从玉虚子那些话,和往日里师父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些什么,只是又不太能确定。
  此时,她双手抱拳,向玉虚子简单一礼。虽然是施了这礼数,但她那声音却仍是冰冷地,道:“敢问,玉虚子掌门,你口中‘雪阳’,可是我等师祖,蜀山太微真人?”
  胧雪这一个问题方一出口,她身边筱天等人便是猛然一震。
  然而,还不待众人清醒过来,或是那玉虚子给出回答,轩敞大殿内一众人等,不论长幼还是道行高低,均只觉眼瞳中有一团炽热白光凶猛扑了进来。
  那耀人眼目的白色光芒转瞬便已胜过了殿中华灯光辉,铺逞而去,顷刻已涌满了这诺大空间,迫得所有人目不能视。
  是时,便在这恍若白雪一般纯洁白色光芒里,有一声平静却仿佛更该是愤恨的声音回荡而来,道:“玉虚子,当年月如遭神界天罚,身受万箭穿心,万刃凌迟而死。这份罪业,如今已是归还时候了。”
  随之又听呯然一声,这座珠天峰一整座山峰竟真真都震抖了起来。而那守护了玉虚宫千余年的“六合结界”更是在一连串迅疾无比的“咔咔……”声音中,顷刻崩碎成了无数仿佛玻璃一般的碎片,混在那一山罡风里飘零,无一物可以依凭。飘飘洒洒几多时间,或是瞬间之后,终是随着那凛然罡风消逝了。
  那一片六合屏障消失了,这珠天峰巅本是疯狂而冷冽的罡风便呼啸进了为它掩在身后,千万年也仿佛巍峨岿然不动的恢弘宫殿。
  罡风烈烈,扑了进来,呼啸过那一群少年,卷起了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却不曾停下,又掠过了端端坐在木椅上,玉虚子那沟壑纵横的脸庞,撩起了他鬓角额间缕缕白发,纷乱飘扬。
  那嚣狂风儿呼啸在这玉虚宫里,烈烈而凛然,刮得殿内人们立足几若飘摇之时,卷起的那一股回风却逆着那恍若沉浮云朵一般白芒吹了出去。
  这吹去的风儿便仿佛游龙游往了南方,又恍若是翻山越岭、经云过日之后行了那远远一段距离。落下的那一处山峰深处,呼啦啦扑动了的那一扇精致门扉、那一园或金或紫花儿,历经了过往里百余年的风雨,依稀,仍若当年。
  此时,那已是混沌的炎阳光芒映在了那一扇精致门扉上“风月居”三字之上,那一片赤红光芒又渐渐凝聚做了一点光斑,便如常人指端粗细,飘然划过了那些笔画。
  此际,天地仿佛骤然黑暗了,便在这弥漫黑暗中那一点炎阳之光掠出了最后一道横画,便听有温婉好似温柔声音传出。
  “雪阳,我就说这门牌还是你来写才最有气势。”
  几多的岁月长河流逝去了,这透过了黑暗的温婉声音,浮现出的那一张俊逸而带着几分女子气的容颜,却是与珠天峰上那一身精赤的鬼神少年如出一辙。
  恍然,晃过的是,百年的时光。
  此刻,那门扉之前的人,指间拖过了最后一笔转过身来,只这一转身却也仿佛带了皓日之气势,在那一身纯白衣袍扑动里说道:“逸仙,别说这些恭维话,若不是冲着你这份犯傻的浪漫劲儿,老子才不写呢。”
  便听有人接道:“正是,正是。想你堂皇一鬼界之主,竟真会为了我昆仑一个小妮子,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搭建了这一处茅草精舍,玉虚真不知你是痴还是傻了。”
  这两句仿佛是取笑打趣之言,听在那叫逸仙的少年耳中,看去他却也不甚在意。只见他甩了甩膀子,哈哈笑道:“你们只管笑好了,待得哪一日,”说到此处,逸仙一指立在门扉之前的雪阳,唤道:“雪阳,”又指向自己身旁的玉虚,道:“玉虚,当你们也邂逅了真爱之人,为伊人做下什么蠢事之时,我再笑回来便是了。”
  此际,又听有哈哈笑声仿佛破空而来,便有稍显沙哑却中气饱足之声随之而来,道:“逸仙小友果然洒脱。”
  兹声直若长虹贯日,响亮犹如轰雷。如此鸣雷之声,惊风里已震动了那一园桂树花儿,只不知为何逸仙、雪阳、玉虚三人却都是不为所动,一时皆是闭口噤声,也不转身去看那来人。
  如此,嬉笑之声一时尽去,只余那仿佛破空之声空空回荡了少许时间。
  消去时,来人却也不为这好似受冷碰灰后的少许尴尬所阻,只听他说道:“小鬼们,友人将归去,怎能无酒相送。今日这饯行酒,老夫可是准备了十八年陈酿的女儿红哦。”
  来人声音带了一丝狡黠,似乎是想以那托在手中的陈香美酒,来引诱身前那三个因为自己迟到了少许时间,正仿佛小孩子一般假装生着闷气的小鬼。
  想那托在来人手中的一坛陈年女儿红,果真是有神奇之处的。坛封未拆,坛盖未揭,此时又无甚风气,却也自有一股醇香逸散出来,渐渐弥漫了这桂树庭院。惹得逸仙、雪阳、玉虚三人口舌生津,心头一阵奇痒难耐。
  凡尘世间,但凡行走于江湖之人,不论大侠小虾,还是行脚商旅,似乎都喜粘上些许酒星。久而久之,酒与侠,与江湖三者间便仿佛结下了不解之孽缘。
  修仙之人虽清居崇山峻岭之间,高渺远离红尘俗世,但登仙之前却仍是肉体凡胎,终究是脱不了这凡世业欲,清酒陈酿每每离不开道家山门。
  逸仙、雪阳、玉虚三人,虽说皆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玉虚分数昆仑,雪阳为蜀山门人,而逸仙更是鬼界九幽洞天之主。缘何三人能相识结交为无话不谈的挚友,却是缘于天封城中有间客栈内那一场烂醉的酒斗。
  前话少提。
  那来人似乎也是深知逸仙、雪阳、玉虚三人尽是好酒之辈,眼下看着三人为这陈年佳酿醇香之气诱得心痒难耐,心中不禁一阵好笑。
  又见精舍门扉前,雪阳好像终于是耐不住酒香勾引便要转身之际,却被逸仙伸手拦了一下。那来人便是微微一笑,又用他那稍有嘶哑的声音说道:“唉,今日逸仙小友将远行,小友们相约一起相送,老夫却因买这坛饯行酒而迟到,真是罪莫大焉。”
  说到这儿,来人突然一顿,双眼一转,看见三人仍是那般苦苦忍耐模样,心道:“再加把火便成了。”就见他嘴角那丝笑意却是更浓了,道:“也罢,老夫便先自罚三大碗以示惩戒好了。”
  言罢,便即伸手要去撕那坛封。只是他这一伸却是似快实慢,仿佛心中已经料定必有人要来拦他一般。
  果不其然,就在来人的手指将将触到坛封之时,突来一抹白影好若白光掠过,来人手中那一个足有四尺来高,腰口粗过成年壮汉腰身的大酒坛便已不翼而飞。
  白影闪过的同时,又有仿佛浩然之声化作嬉笑模样,道:“哎,大叔,前辈,您老为买这饯别酒才迟到,雪阳已经知晓了。所以,怎能叫您受罚,还是先罚小子无礼之过好了。”
  这言语尚未及半,就见雪阳手间带过,已是撕了那坛封。又听啵一声,坛盖也已为他揭开了。一股仿佛是被压抑了太久的醇香便猛地涌出了那海碗大坛口,直扑入了雪阳口鼻之中。
  为那股醇香猛地一冲,意外的,雪阳一时竟有少许迷醉之色。便这般,他深深吸过一口气,好似全身都舒展开来,畅快淋漓恍若当空放肆大吼一般大喊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十八年的女儿红,好酒啊好酒!”
  言罢,已是不自禁托起了那相比正常人来说过于巨大的酒坛,要先尝上那么一大口。
  只是那一大坛女儿红方被他托起半分,又有一道身影闪过了他的面前,便轻巧巧捞过了那个酒坛。
  风过,但留玉虚声音道:“雪阳,今日你可不是主角,怎可先饮为快。”
  托在半空里的手动了动,只握了一把空气,雪阳无奈说道:“玉虚,你也太刻板了吧,谁先谁后又有何足道哉。”说着放下手,看着带着酒坛回到逸仙身旁的玉虚摇了摇头。
  但见玉虚单手托着那坛十八年陈酿的女儿红,好似掂量分量般在手间掂了掂,然后道:“雪阳,你说玉虚刻板也好,固执也罢,但玉虚虽是好酒之辈,却从不僭越。今日逸仙将归去,我等送行,自当先敬主人才好。”
  言方落,玉虚那好似节竹一般纤长颇具韧力的五根手指赫然便捏合了。
  玉虚乃昆仑掌门尚云子座下首徒,其道行修为自不必说。眼下,只是他看似纤细却深具韧力的五指轻巧一合之力,便叫那一个巨大酒坛冲天而起,萦绕了一股淡然之气破空飞起三丈余高之后,已来到了逸仙面前上空,凌空一顿,便猛坠了下来。
  霎时,便有啸风自下而上刮在那巨大酒坛坛壁之上,好似狂风摩擦山石竟是发出了丝丝轻微却尖锐呼啸声音。
  尖锐风吟之声便在身前头顶上方,那轻风样淡然之气已激起了逸仙散在发髻之间的几缕乱发。却也不见他去看一眼那头顶上萦绕了淡淡真气,正凶猛下坠而来的巨大酒坛,只存了嘴角那微笑,但听他恍若温婉柔和声音道:“玉虚,雪阳所说不错,你还真是刻板呢。如此考我,我若失手今日可就吃不着这陈了十八年的美酒喽。”
  但听玉虚淡然却正色说道:“你若真失手了,这酒不喝也罢,只怕日后玉虚亦不能安心将月如师妹托付于你了。”
  那一个巨大酒坛,纠缠着玉虚指间发出的至纯昆仑真气,飞空里已迫得身周空气发出了轻微却尖锐破空声音,正从半空坠落下来。
  昆仑山脉,位于大陆极西之处,终年飘雪,群山尽负深深雪衣,气候可谓阴寒至极。
  昆仑派,在这酷寒山脉中开宗立派千年之久,且不说他门下修真法诀有多神奇,门人却都早已适应了这山中严酷寒冷天气。而昆仑所藏之《寒元冰清法诀》更是突破了简单的抵御寒冷,到了将自身与寒意相融合的境界。所以其法修行至极深处,反是至阴寒气与至阳炎息共聚丹田,且运用随心。
  是时,那一个巨大酒坛表面,已因玉虚那一股如风雪般的极寒真气生出了朦胧一层薄霜,便是连坛身周遭一圈空间也已泛出了茫茫白气。立时又响起了仿佛清水凝结为寒冰时一样声音,便伴随着这白霜之气迅速凝结的干涩声音,顷刻猛坠过了逸仙眼前。
  眼前,但留那一道残影。
  便在此时,但见逸仙嘴角勾起了淡淡一丝轻笑,道:“须臾便能聚水气凝霜而成冰华,玉虚,看来你的道行又长进了啊。”瞬间的停顿,看了一眼那已在身前的为寒冰尽覆的酒坛,又道:“嘿,不过这种把戏一般玩意儿却还难不倒我。”
  这是一个刹那,纯白而寒意凛然的冰屑在逸仙身前一片虚空里放肆飞溅而去,混合着深沉一团寒气,弥漫了酒坛周围一片空间。
  这一个刹那之后,只听咚一声沉重闷然响声,那一个巨大酒坛便已如初见时一般深陷入了逸仙身前泥土之中。从已经打开了的坛口中袅袅飘出了暖暖一道轻烟水雾,一股陈年老酒才有的奇香正混在那轻烟水雾里,浮浮沉沉,转瞬已飘散在了这茅屋前一园桂树的角角落落。
  冰凌尽消,冷酒如沸,四溢飘香。
  那一个仿佛所有人都没有动作的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那为雪阳呼作大叔的来人一言而顿。
  那巨大酒坛前,热酒飘香,逸仙仍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道:“大叔,被世人称为‘暗冥之潜龙’的你可是博古通今知之甚多,不会是也没想到小子会用天阴掌吧。”
  站在稍远处,那个世称“暗冥之潜龙”的无妄点头说道:“嗯,老夫总以为你鬼界九幽洞天的天阴掌乃阴寒之气所聚之阴毒掌法。
  没想到逸仙小友这一手天阴掌竟能化阴为阳,出手便借玉虚小友那微带旋转之势的寒冰真气尽扫了坛身冰凌,同时又隔了坛壁加热了坛内酒水,确实令老夫略有惊奇。若老夫估计不错,逸仙小友的道行修为大约已凌于天元之巅,只差那临门一脚便可得窥天道领域了吧。”
  月影大陆望月板块百晓堂,曾对大陆上修真界道行修为境界,及凡尘江湖中武人的功力深浅做出过考量,并总括为地元、天元和天道三个大境界。
  之后百晓堂又以此为标准开始调查,三年后,列出了一个当时大陆上近乎所有修真和武人修为功力境界的排行榜。
  地元境先且忽略不计,相传当时处于天元境的虽有数百人,却大抵都是处在天元初期,而突破天元能得窥天道之人更是上下千年间也未得一人。
  从无妄口中说出的逸仙的道行,天元巅峰,再有临门一脚便可登临那上下千年间也无一人踏入过的天道境。
  这震古烁今的绝世修为,可听在在场中另外两人耳中,不知为何却无丝毫惊奇动摇颜色。
  但见逸仙摇手说道:“大叔过誉了,小子这点微末道行怎入得了您老法眼。”
  这一句,本是逸仙客套的自谦之言,可听在他人耳中却似乎又多了些什么。就听他身旁玉虚道:“有此道行,但愿逸仙能早日从鬼界转回,接我那月如师妹离开昆仑。”
  玉虚这一句话说得无头无尾好似全无来由,但听在场中几人耳中却是平添了几多担忧之色。
  气氛一时便有些僵了。
  几多时间,又或许只是一瞬之后,但听有人哇一声大喊道:“好酒!”众人便是一惊,皆有被人偷抢了先手的愤然之色。
  立时循声望去,目光所聚之处,那一个酒香腾腾的大酒坛前,一身白衣的雪阳席地而坐,手中一个空碗正离开了他酒水淋漓的嘴边。昂首而眼微睁,迎望着那渐暮夕阳,一副怯意模样,仿佛沉醉在了回味之中。
  只在这一个瞬间,时间仿佛定格了须臾光阴。
  然后,但听啊啊犹如痛失至宝的几声怒吼,在残阳的余晖中,逸仙、玉虚,甚至是无妄,具是不顾一切的扑向了那一坛十八年陈酿的女儿红。
  “雪阳,你怎可先喝!”
  “给主角我来一碗啊!”
  “喂,年轻人可要尊老爱幼啊!”
  ——
  “那一场酒喝的真是酣畅淋漓、好不痛快啊!”
  那一场遥远时光中的仿佛疯狂的酒席,落在现今坐在这玉虚宫中的玉虚子眼中,那眼眸浮现出了不知是何感情的复杂光芒,而那曾经值得怀念的一切仿佛也早已不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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