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十年

  月光飒白,霜雪般华光落在夜下海岸,仿佛牵引了海浪冲刷着那微白的沙滩。千年如一日的,寂寞。
  微风吹起,在这深夜深深望去,黑暗中翻起的白色浪花欢喜吵闹得紧,乘着风儿跑上了那一片沙滩,又消退了去,深深渗入了那沙土之中。那些“哗哗”声音好似美妙歌儿,只是却吵醒了同在岸边沿海岸延伸而去的一大片森林。
  夜色微光里却也看不清是何种树木,只觉得干体粗壮遒劲,枝叶繁茂,大片大片蔓延而去竟是看不到尽头。
  月华欺霜,在这宁静夜里洒下了清辉白光,再落在海面时,却听蓦然一声轰响,但见海面上一澜冲天而起,竟是生生逆着潮头砸在了远处海水里。随之又是一声巨响,微光中只见靠近沙滩的一排大树连断了数株,便有一道淡淡青芒破空而出,狠狠摔在了海滩一片白沙之中,沙飞石走间几乎将之掩埋。
  “咳咳……”连续数声咳嗽之后,在那卷起复又安静的沙土上有个人影站了起来,手中倒提了一杆长枪,也不知那长枪是何材质,竟隐隐有青芒闪动。
  那人刚刚站稳,自那碎月撒过的林间便又追出一道蓝芒来,直冲那人而去。破风呼啸声响在这凄清月夜却仿佛孤魂号哭,又似冤鬼厉啸,令人毛骨悚然。
  但见那提枪之人一抖长枪“哈!”一声清啸,飞速挑出了数朵枪花,清光撩动,飘忽在这夜幕中直如龙蛇轻舞,划出了道道彩线,灵动清奇。
  月明,青光长枪再抖,枪尖颤动间青芒画出的奇形轨迹,直若泼墨挥毫,转眼又汇作了一道清水光华,凝在了那枪尖。
  “嘿!书魂枪!”但闻蓝光中响过一声轻蔑冷笑,继而闪出了苍蓝雷芒,张牙舞爪嚣张之极的撞上了那清光长枪。
  月夜之下,微白沙滩之上,清光蓝芒扑一接触,张狂玄雷便嚣张炸裂,那清光长枪立时便被反震上天,而那蓝芒却是径直穿透而去。
  白月萧萧,冷辉凄清,白色浪花复又翻上了海岸。
  “哼,‘书魂枪’也不过尔尔。如此一来沿海最后一个修真门派也处理完了。终于,是要踏足百年未曾去过的蜀山了吧。”
  海滩上那道蓝芒的主人,脚踩在长枪主人的尸体上,有月光忽然一亮,映出了那狂妄嘴脸——鬼戍。
  巍巍苍穹,浩瀚蓝海,九州后土,任你草长莺飞、白驹过隙,还是白云苍狗千年、万年似乎也不会改变,只做了这红尘的看客,看尽凡世人间爱恨情仇,苦痛挣扎。
  古老传说中,自大神伏羲离去后降世的另一位大神——女娲,便是因这凡世凄清寂寞而创造了人类,赐之以七情六欲只为解一己之孤独。可见这寂寞一事,亘古便有了。
  可这太古之事又有何人可见,便是真的有那些神祇存在,那许多的年月过去之后,居于浮云之上的他们还能知晓当年种下的种子今日如何吗?
  只余那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仍留在这世间,漂流在无边云海,响彻在早已居于这云海之上的那些追逐蹬仙之途的人世道家修真界。
  云海,浩渺,浮云奔腾,仿佛无尽白色海洋。阳光耀眼,铺呈在漫漫云海,倒映出了无数金色云浪。鹤鸣声声,回荡在这白海之上,汪蓝天空中,真恍若仙境。
  突然,碧海苍穹里有数道流光划过,穿梭于这白云蓝天之间,便仿佛流星奔流。
  两蓝,一青一白四道剑光欢舞流动,只转眼便冲到了这无尽云海里一处孤峰。
  那山峰青石嶙峋直如倨傲利剑,孤单单将云海刺穿,耸立在这片晨光照耀翻出金色的“海洋”中,有萧然孤寂之感油然而生,但这孤单寂寞之色却更似一种亘古的孤高傲气,令人肃然起敬。
  但那几道剑光却并没有为此而流连,只稍许便落入了云海之中,少时又破云而出,直若长虹贯天直冲向了这奇峰山腰处的一片看似书院的庞大建筑群。
  那一方广袤山坪,其上数栋楼宇高耸,整齐排列似欲要接天连日;又有亭台轩榭错落有致,十方宽敞道路将广阔山坪贯通。青玉璧、琉璃瓦、白玉道,折射出太阳金色的光辉,华光异彩,便仿佛神仙居处。
  奢华如此,当真,还是人间?
  顷刻,那几道剑芒已接近了山坪,但那速度却不稍减,直如流星坠地不可逆转。大地轰然接近,疯狂的速度激烈摩擦撞击着空气,形成了四道如轻烟一般的尾迹。但听狂啸刺耳,剑芒顿时消失,忽地现出了三男一女四个少年身影,踏在急速下坠的剑上正竭力阻住其去势。
  “归寒师兄,这回我赢定了!”
  距山坪只剩百米左右,这奢华书院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两扇宽三丈,高五丈的稀有黑玉为门,其上又以大陆上独有的稀世龙衔金铸就两条傲世金龙,腾飞冲天之神韵纤毫毕现,似是再点上一笔,便真要破门而出腾飞九天上去了。又有一方三丈黑刚木架于其上,同样用龙衔金书就的“蜀山书院”四个行书巨字气势恢弘,几乎令人不可逼视。
  那说话的少年踏着一柄蓝色仙剑,处在四人的最下方,猎猎破风声啸天而上,掠起他如墨黑发,自信的眼神带着微笑,直面着那不足百米扑将而来的大地却是毫无惧色。
  挑战般的话语响在耳边,那个被叫做归寒的青年却只是笑笑,脚下白色仙剑突然豪光迸射,再次化作一尾流光,瞬间便悬停在了那雄浑山门之前,劲风及地压弯了道旁花草时候,只听他说道:“筱天,你还差得远呢。”
  又是几声呼啸,四人已悉数落地。便听那少女一阵嬉笑,道:“呵呵,三千六百五十三战,胜零场,败三千六百五十三场,苏筱天完败。”
  “啊,又输了!”筱天哀号一声,恼怒的揪着头发,似乎是有些抓狂。
  这时,另一个少年从旁边走上前来安慰道:“哥哥,从十年前初学会御剑飞行时干净利落的败北,到今天这样拖泥带水的只差了几米的距离,虽然还是败给了归寒师兄,但是我们的进步还是很,呃,很大的。”
  朝阳如洗,天上白云,地上苍狗,白驹匆匆过隙间渺渺十年光阴须臾逝去。
  筱天,筱瞳,凝月在这十年间都已经长成了出色的少年。
  “哎,筱天、筱瞳,今天放假,你们有什么打算不?”
  十年的光阴眨眼流过,随着时间的长河奔流,淹没,如滴水入海,沧海一粟。
  十年前那已经是美人胚的小女孩今日真真长成,匀称的瓜子脸上细眉婉约如柳叶,水样眸子灵动泛波光,鼻儿小巧秀丽,清艳红唇,雪白肌肤欺霜胜雪,直仿佛九天仙子入了凡尘,只是轻娉淡笑便已如空谷幽兰,那般动人心魄。
  筱瞳看哥哥仍旧丧气地蹲在地上,稍有无奈道:“哦,爹爹昨天让小翔来过,叫我们早点回去,说是有贵客登门,叫我们回去见见。”
  听筱瞳如是说,凝月秀眉便是微蹙一下,眼波流转,道:“易叔?贵客?”
  筱天和筱瞳的父亲名作苏木易,是蜀山山脚“贤愚村”中一家成衣铺的普通老板。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但他却又是一个博古通今的博学的老头儿。村中光顾成衣店的客人虽多,但在凝月的印象里,能被他称为贵客的那却是绝对没有的。
  若真是有贵客临门——
  凝月依然蹙眉深深思考,却也如淡淡幽兰,清幽曼妙。
  蓦然,一个人影飘过脑际,那一个十年前的身影穿过了时光映在了她脑海,便转头望向筱瞳。
  今日的筱瞳相貌虽然不是十分出众,却也俊气朴素。眉如剑,目似星,神丰俊朗,眉宇间隐隐有一股英气。只是在那双眸中的瞳孔却有些许异样,左瞳左侧与右瞳右侧均露出了少许暗红映在瞳孔之侧,仿佛嫣红血雾,如月,深深映在眼底。
  还在安慰哥哥的筱瞳,惊觉那温柔中略带疑惑的目光正看着自己,忽然手脚一阵忙乱,道:“月儿,你可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她。”
  凝月便即冲他淡淡一笑,道:“我也没说是她啊。”
  沉默。
  这沉默,来得毫无理由,却也短暂。
  正当这仿佛尴尬时候,但听“戛”一声唳啸忽然翔在了天际,就有巨大阴影幕天席地遮蔽了天日。
  四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羽织如玉,翼展逾二丈,利眼尖喙的无朋凶禽正在众人上空盘旋呼啸。
  归寒立时警觉,瞬间剑已在手,目如寒星紧盯着那巨大身影,便是一副要出手的架势。
  “师兄,别,是小翔到了。”
  筱瞳兀自窘迫处,筱天却已匆忙站起身,大喊中拉下了归寒。举目望去,便见在那巨禽爪上绑着个与之相比几乎小到看不见的竹筒。
  但听筱天一声唿哨,那巨鸟再鸣了一声之后便盘旋而下,来到近前时,双翼忽地一振,飞沙走石间强劲的风压几乎将道旁树木压垮,筱天等人更是气息为之一窒。
  这巨禽双翼一振之下,那阵劲风竟是呼啸了许久方才渐渐止歇了。当筱天等人感到呼吸再复通畅而睁开眼时,那巨禽已经落下将羽翼收回。这般,原本被它庞大身躯和双翼遮蔽的阳光,立刻争先恐后的刺进了几人眼中。
  当眼睛终于适应了那片扑入眼眸的阳光时,归寒也终于看清了那只无朋雄鹰。蓝色的羽毛覆盖全身,在金色的阳光中耀眼生疼,便仿佛蓝玉做成的天工羽衣;目光凝而不散,炯炯似黑火所聚;玉喙如钩,利爪如蟠龙之足,寒光闪闪。
  如此一只无朋巨兽,纵是归寒心志坚定,却仍似呻吟一般说道:“它叫,小——翔!?”
  凝月轻轻走到归寒身边,眼中写着温柔,仿佛是看透了归寒心思,微微一笑道:“师兄,小翔是易叔数年前在东北苦寒之地捡到的海东青,可是雄鹰家族里最稀有的一支呢。传说中这海东青可是佛祖坐下那金翅大鹏鸟的近亲哦,以那鹏鸟身躯的铺天盖地,小翔的个头也不算什么啦。”
  此时,筱天已经取下了那个小竹筒,看过了苏老捎来的消息,便拉过筱瞳翻上了小翔蓝羽绒绒的后背,向归寒挥手说道:“老爹叫小翔来接我们回去,说是那贵客已经到了。”
  凝月挥手道:“那你们回去吧。”
  归寒也是挥手向他们告别。
  这般道别后,筱天回手拍了拍小翔脖颈,这稀世神隼便即振开双翼,翼下之风激得沙尘乱舞里,瞬间冲天而起,少时已消失在远方天际。
  望着小翔带着筱天、筱瞳疾光电影般消失在漫天流云里,归寒心中不禁感慨,心道:“神州浩土,若有此灵物相伴,这一生也当没有白活。”
  漫漫云海,小翔巨大的身躯疾如闪电,双翼不断斩开云气,云浪便翻涌流过它蓝冰般羽翼的刚劲臂膀,涌动之后复又在它身后融合。只见它纯蓝如天空之色的雄躯在这白云中穿梭,破风斩云,仿佛蓝天下苍蓝的利剑,傲剑苍穹,而它,却是那样的乐此不疲。
  “哥哥,你看,天梯下层那边好像有人。”
  海东青的翔速极快,便似风,此刻又当高空云海,浮云障眼,但筱瞳却还是清晰的看到了有一人正在蜀山天梯下段走着。
  那人,一瘸一拐的走着,仿佛每踏上一级石阶都是万分艰难之事。
  筱瞳双眸又是一阵收缩,便看到了那人满身伤痕的衰败身体,还有那与之不相符合的眼神。
  坚忍的狂怒,仿佛在心底朝天咆哮。
  无能的不甘压着悲伤,似在向谁宣誓,誓要成为强者。
  最后还有,就算在遥遥苍天之上的兄弟也能看到的,不,是强烈感受到的,不死不休的仇恨。
  啸风中,只听筱天道:“这样的身体竟有着这般冲天杀意。弟,别看了,这个人注定悲剧了。”
  筱瞳眉宇间却有少许担忧颜色,道:“那人如此强烈的杀意,我是担心月儿他们会有危险。”
  筱天却道:“弟,你真是杞人忧天呢,有归寒师兄在,是不会出什么状况的。”言罢,便收回目光再次拍了拍小翔脖颈,但听天风呼啸,又没入了云海之中。
  古朴的青灰顽石,曾经的料峭险峻,在曾经的蜀山掌教仲远真人的惊天大神通下,早已经变作坦途。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巨大青灰石阶从山脚往上延伸,直没入高远苍穹云海。不知是何神通若此,竟将粗糙野石打磨得光滑如镜,映射出这晨曦日间的金色光华,流光溢彩,仿佛金色华光从大地扑入九天,便似传说中那蹬仙之道。
  将目光从那光怪陆离的天梯收回,归寒转身跨进了那黑玉金龙的山门,又向凝月唤道:“师妹,我们也回去吧。”
  山间微风吹拂,淡蓝色的衣裙随之轻舞,凝月嘴角微微上翘,跨上一步,便如安静的兰花曼妙起舞。
  “嗯,我们走吧。”
  (多久了呢,从归寒师兄把我带回书院?很久了吧,可他却从不曾像筱天他们一般叫我。)
  自凝月六岁拜入蜀山掌剑使者祭雪门下后,便与同门师兄归寒一起修炼,时至今日已经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间,无数个朝朝暮暮同看日落月升;无数个冬日一起观赏白雪烂漫。不知何时,凝月的心已经被他占满了,日久生情也许就是这般事情吧。
  但归寒却似乎一心只在那血海深仇,对这分萌动已久的情意反而比较木讷,每每只当她是同门师妹,照顾她是他这个做师兄的分内之事,除此之外再也别无所想。
  凝月正自胡思乱想,却见归寒突然回眸,眼中精光迸射往她这儿看了过来。
  尽管这晨光并不甚强烈,但铺在如今光滑如镜的青灰巨石上却依旧的流光浮动,仿佛无数眼睛,正注视着恢弘山门前这一男一女。
  归寒射来的目光是那样炙热,凝月忍不住脸上一红,傻傻微笑着,脚尖也不时踢在地面。娇羞如许模样,却仿佛那深谷幽兰在清风里悄悄含苞。
  但少时便即觉得不对,因为归寒眼里除了炙热,竟然还有一丝警觉。
  凝月立时稳住心神,片刻后便清楚了归寒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临阵以待。
  天梯出口处,那华光仍是流动不息,却不知何时在那金色光幔中已掺入了血厉之色,有同样的血色煞气正从下方侵入,涌动。
  莫名处,突来一声吼啸,惊动了天地,那血厉煞气便仿佛血雾凝聚而成的血色凶兽一般,张牙舞爪起来,似乎是就要择人而噬。
  凝月和归寒的脸色瞬间都变得有几分沉重,只见前方血红煞气一阵搅动,顷刻间竟已卷出一道血柱,破风呼啸,带起一路惨红之雾激射了过来。
  那煞气来势竟是出奇凶猛,猎猎啸风声音便似九幽恶鬼那不甘与绝望的惨嚎,令人毛骨悚然,转眼已来到凝月身前三尺处,凄凄阴惨冷风压得她淡蓝衣裙疯狂舞动。
  而那个幽兰也似的女子,此时却不知为何,仿佛陷入了回忆,白雪般的脸上小口微张,也似那幽谷里的玉兰,令人怜惜。
  (这杀气,好熟悉,就像……)
  血红的、腥气扑鼻的煞气已冲到凝月眼前,幻化出了或悲伤、或愤怒、或不甘、或恐怖的诸多脸孔,鬼蜮阴风森冷呼啸,惊得她稍退一步。然而却已经避无可避,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双掌一推,却也没想过能挡住那摧枯拉朽的煞气。
  我,要死了吗?
  若是死了,能见到爹和娘吗?
  刹那,仿佛永恒。
  蔚为壮观的巨大黑玉山门前,无数的白玉铺就而成一方六丈和合的**,在将雄浑天梯连接的同时又将之分为上下两段。
  上和下,仙与凡。
  等待,却似煎熬,恍如心被放在沸水里生煮一般汤如火焚,忐忑难安。
  时间在凝月心中分秒而过,当她认为已经过了很久之时,那预期中的致命煞气却仍没来到。
  心头突然生出了想要看看眼前黑暗外是何状况的奇怪想法,于是,她的眼睛偷偷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眯缝。便模模糊糊的看到了身前有人一身纯白道袍,仗剑立在这落满白雪般的白色**。
  那是她心中的人,立在她与那血色煞气之间,而那一道血红煞气柱早已消失无踪了。
  这白衣胜雪的人自然便是归寒,十年前沉稳冷静的豆蔻少年,如今已出落得朗眉星目,阔脸鹰鼻,颧骨稍稍高起而太阳穴微收,俊朗英气中更有一番持重洒脱。
  归寒左臂早失,眼下他身负太古神剑干将,却单手平举一柄长三尺宽两指的纯白灵剑,直指天梯出口处。身周气息似为他牵引,以他为中心旋转不息,浩浩然竟有贯天之意。
  这般时候,却听他开口问道:“师妹,生死关头你怎么就发起痴来了?”似乎有点怒其不争的意味,也不等凝月解释,继而呵气开声,喝道:“来者何人?”
  应着这喝问之声,从那原本的琉璃华光已经被血色染成殷红的天梯出口处,缓缓地,艰难地走出一个人影,还未踏将出来,那只扶在岩壁上的手臂便已震得归寒一个趔趄。凝月更是水眸瞪圆,胃壁收缩,双手立刻捂住了红唇。
  那是怎样一条臂膀啊!
  艳红的煞气纠缠中,不规则的圆形伤口几乎遍迹其上,深红的血液泛出黑色,滴落在光滑青石上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嗞嗞”声响。透过那些映着齿痕碎肉,仿佛被万千凶猛野兽疯狂啃噬出的伤口,惨白的臂骨、甚至是凌乱而断开的青胫都是清晰可见。远远,更散发出一股恶臭。
  怎样的仇恨,才要用这样天地不容的残酷手段!
  然而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接着,在凝月和归寒惊魂未定的目光注视中,那破烂手臂似乎是发力拉过,一个身体便出现在了天梯出口处。与那手臂一般血红煞气缠绕,那种似乎是被猛兽噬咬出的伤口遍布全身,露出了森白骨骼,穿过骨骼之间的缝隙,甚至还可以看到——
  这是人!还是尸体!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个似乎是明摆着答案的问题。
  天梯出口处,那个便如行尸模样的人,或者尸体,已经在一连串毛骨悚然的“咯咯”声音里将头转了过来。
  那一双血红的目,睁得极大,凶厉红芒流转,仿佛九幽之下的血色魔月落在了眼眶。不知为何这张凶暴的脸庞却不若身体那般破碎,惨白的面庞上有英挺的鼻,厚重的唇,若是那双狰狞血眸恢复原状,也当是个英气的人吧。
  狰狞的,血红的凶眸,倒映出前方凝月与归寒的身影,猩红煞气在另一只破败的手里围绕,在森冷的“咯咯”声中举起。
  “吼啊!”
  那人、或行尸,
  突然仰天长啸,有不尽的怨怒与仇恨,还有深深的悲伤,冲上了茫茫天野,仿佛那愤怒,那仇恨,在问天。
  为何是我,失去了所有?
  为何让我,还留下这残破身躯?
  浩荡苍穹,寂寂无声。
  有泪,如血,泣下。
  白影忽闪,只是借着这片刻空隙,归寒已经稳住心绪,在自身灵魂凝成的“寞雪”灵剑的温柔白光中揉身而上。
  归寒的身影立时闪成一片,幻化无方。而那破败手臂也顷刻发力,但见从他围绕在手边不断旋转地煞气团中铺撒出一片红色光幕,恍若一方巨大红色绸缎横陈半空,与脚下白玉**同宽,毫无死角的扫往了那一片白影。
  变起仓促,归寒却是虽惊不乱,前冲之势不变,却是说停就停,在尖锐呼啸声中生生后跳,同时口中喝道:“雪舞,连斩。”单手持剑先挥后掷,霎时,“寞雪”便破空而去,若有灵性一般,一斩之后竟是自行幻化出万千剑影来,向那巨大血色绸幕撞去。
  红绸之幕似乎后力不继,被这一撞居然是顿了下来。
  这一轮斗法急如星火,而且其间又有诸多变化均是惊险万分。凝月想上去帮忙,但似乎是畏惧那行尸般模样的身躯,竟然是提不起一分气力。也许女孩天性如此吧,总是会害怕那些奇奇怪怪的幽冥之物。而另一方面,归寒从一开始似乎也没打算让她上场。
  眼下,前方血色绸幕稍顿,归寒虽然身处半空,右手却是结了个酷似佛门宝瓶印的印记,喝道:“水行,断空斩。”
  立刻,便有数道水光浮动的透明墙壁凭空而现,将那煞气之幕分割,片刻便将那血色煞气吸收。
  绸缎般的煞气虽然已被化解,但归寒却不稍停,再次止住后退之势,临空踏了一步,居然是于无力可借之处借力拔身而起,在尖啸声中抓住飞回的“寞雪”灵剑,飞掠向那个行尸,或者人。
  风,在耳边呼啸;
  剑,如白雪飞舞。
  行尸?人?
  毫无反应,只有两行血泪,仿佛仍透着千万年来那寒彻心灵的悲哀。
  还有心!
  此刻,想起了怎样的伤心。
  血色的泪啊,为何而流。
  “吼啊!”
  “困魔之三,七星穹锁。”
  此时,突有一声轻叱临风而来,青天之上,北斗七星之位处顿时在这白日里亮起了七道耀眼星芒。猛烈的炽白光芒似乎正在燃烧,星火转眼已成燎原之势,甚至盖过了那青天白日。
  便在此时,那七道纯白华光已是猛然从七星处射落而下。凝月和归寒只觉纯白光芒漫天而下,竟是睁不开眼睛。
  时间便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归寒仍旧临空挥剑,而凝月也依然惊讶。
  “破!”
  又是一声轻喝,场中蓦然风起云涌,一股强大气流仿佛远古洪流,以那行尸为中心放肆炸裂了开来。
  与行尸只有咫尺之距的归寒仓促间被那洪川气流擦过,立刻就被掀上半空,荡在风中接连变幻了数次身形卸去大半力道,落地时居然还是滑出了一丈多远方才站稳。凝月虽然修为不及归寒,但毕竟离爆发中心比较远,相比归寒的惊险,她只是轻微的稍退了几步。
  归寒方自站定便冷笑一声,冷冷道:“哼,白师姐真是天资过人啊,不愧为清静师叔的得意门生,舍弃了咏唱,这上古困魔咒竟也不失一份威力。”
  苍穹里已失去了七星的影子,而那七道纯白华光却真实的,犹如利箭模样刺穿了那行尸,或人的百会、风池、风府、巨阙、大椎、膻中以及气海七处大穴,将其生生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光炙热,映在那破败身躯,却一样冰冷,残酷。
  “师父叫我来将这行尸带去‘灵海’。”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了几许温和,但更多的却是冰一般的寒冷。
  黑玉山门前,立着的那一个素白衣裙的少女,肌如白雪,肤若羊脂,白皙纤长脸上眉目含黛,鼻儿精巧,红唇冷艳,只是站在那儿,微风吹起那裙角,竟恍若盛开的娇艳牡丹一般,雍容冷艳至斯,所谓美丽不可方物也许便是如她模样吧。
  只是这冷艳说话却叫人生出几多无礼感觉来。
  先时,归寒因受这师姐招式影响而显出几分狼狈来,当时已是生出了怒气。此刻但闻这位师姐言辞冷淡坚决,丝毫没有道歉赔礼之意,心头那点怒意便是涨了一分。
  但见归寒回身朝那立在黑玉山门前的女子拱手做了一礼,道:“白师姐真是好身手啊,只这一下便制住了那行尸,这一手‘七星穹锁’威力如斯,仅是余力便令师弟卸了好几次力也方才踉跄站定,好不厉害呢。”
  归寒一言已出,但那女子却好似浑没听见一般,便连动也未动,那双冰冷眸子紧盯着那具行尸,冷冷说道:“归寒师弟,你与其在此寻我一个浮云般的致歉,倒不如沿这行尸来此的路径**一番,看看这一路上是否有人已遭这行尸所害才是。”
  女子言罢,便是手间一动,一点白芒稍现,转瞬弥漫开来,在包裹了自己的同时也牵住了那行尸身上七枝白芒“利箭”,片刻晃动之后便消失不见了,显然已是遁身而去了。
  这女子言行道出了归寒心中正忧患之事,但却是无礼得很,竟不曾与他留一丝颜面。
  入门以来,归寒何曾受过他人这般欺侮,见那女子遁去,手中剑指引过便是要追将上去。
  就在他将动未动之际,凝月却猛一伸手拦住了他身前去路,脸上更是露出了担忧神色,道:“师兄,白师姐说得没错,此刻也不知筱天他们到哪儿了,我们还是先下山看看村里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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