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喜相逢
“尹叔。”相比于中年男人的突然激动,商晋面不改色,平和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姓商,你没资格说是我的父亲。”
唐槿圆站在商晋的后面,手被牢牢握着,逃脱不得,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被商晋喊作“尹叔”的人此刻盛怒到了极点,狰红着脸。
商晋没有表情,拉着唐槿圆的手转身走了。
才走出去没几步,身后传来了被人追赶的声音,商晋的步子猛然一顿,松开拉住唐槿圆的手,迅速拦住了那个握着一个碎了一半的酒瓶朝着他劈下来的手。
酒瓶里残留着的液体顺着他的小臂淌下,空气里沾染上酒味。
商晋轻轻挑眉看着他,他的从容反而衬得那个中年男人愈发狼狈。
高高举着酒瓶的中年男人看着眼前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头的青年,有着一瞬的怔愣。
岁月带走了一部分人的青春,却又把青春交付给另外一部分人,新旧交替,不倦不歇。
商晋已经长到了他掌控不住的年纪了。
眼角余光扫到唐槿圆,他很快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你行!你行!谈了女朋友了就知道回家了老子不就是年轻时脾气爆了点,没资格了就家暴那些破事,我后悔了不行吗你就真的跟着那个老东西走了,这辈子就不回来了”
说到“家暴”两个字的时候,中年男人微微气弱。
商晋摇头,语气温温地一一辩驳:“你不是我的父亲,所以谈不上家暴。我也不会一辈子都不回来。”
他气定神闲,从容补道:“至少你葬礼上,我会来看一眼。”
中年男人的脸顿时变得青白交接,大口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商晋再次拉起唐槿圆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拉着唐槿圆走到十字路口,在等着路口红绿灯的间隙,商晋静静看向她,问道:“被吓到了吗”
“有点突然,确实有点被吓到。”唐槿圆如实说道,怕商晋多心,又道,“不过我没有害怕。”
唐槿圆很难说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刚才商晋和那个中年男人的只言片语,足够她猜到一些事情。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多问。
信号灯变了颜色,商晋先走出去小半步,唐槿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拉着,刚想抽出来,却不想他的手指攥得更紧了。
她正试着更用力些把手抽出来,他微微回头:“过马路,别太闹。”
唐槿圆低头看自己被攥牢的五指,被握得一点缝隙都没有。
这闹的是谁啊她明明没有在闹。
……
大抵是意识到了唐槿圆的不自在,穿过马路以后,商晋松开了手。
“想知道我刚才遇见的是谁吗”
唐槿圆把手收了回来,手背上依稀还能感受到被握住时的力道,她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背说道:“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如果不想说……”
唐槿圆忽然一笑,笑眼盈盈地看向街道对面的海底捞:“那我陪你去吃好吃的吧。”
商晋的眼底晃过了一分诧意,很快恢复了沉稳。
他本来都想好了,怎样铺陈,怎样描述,才能把本来就不堪的事实说得更让人怜悯。
如果揭开伤疤能换来她的怜悯,他甚至可以亲自拿着刀子割下自己的肉,管他鲜血淋漓。
阴暗的情绪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他是里面逃不开的鱼,为了完成自己的多年执念,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所谓,哪怕自私哪怕伪善哪怕卑劣,比起刚才遇到的尹否,他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其实,没必要啊。
商晋笑了起来,看着软软笑着的她,心头的阴郁莫名就统统都散了,他先朝着街道另一侧走去:“那走吧。”
太深的城府与心机在简单的赤诚面前,反而上不得台面,节节败退。
唐槿圆还在揉着自己的手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抬眼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才连忙颠着步子追了上去。
她非常不放心地追在他身后,追问了一句:“学长你会请客吧”
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以后,唐槿圆就有点脸红,低头嘟哝着:“我现在……债台高筑。”
她哥恶意加在她头上的四百债务像是五指山一样,压得她翻不过身来。
胳膊忽然被人握住,肌肤上透进来温温暖意,唐槿圆侧眸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修长手指,顺着那股力道,被拽到了马路对侧。
商晋没有先回答请客的问题,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手掌却没有立刻落回身侧。
他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把手缓缓抬了起来,摸了下她的脑袋。
她的长发绒绒,又被风吹起了软软的触感,商晋问道:“为什么你过马路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好好看着路”
唐槿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软声答道:“有你在带路啊。”
有很可靠的人在,她只跟在他身后不看路也会心安。
商晋脸上的笑意渐深:“走吧。”
唐槿圆盯着商晋的鞋,多看了两秒。
她好像找到了出现在唐逢止的那张自拍照一角、让她感觉到有些熟悉的那双鞋了。
早上陪她哥打球的人,会是他吗
视线往上移了移,唐槿圆忽然一怔。
商晋察觉到她没有立刻跟上来,回过身去看了她一眼:“怎么还不走”
唐槿圆看着商晋的左手,他用来拦住那个酒瓶的左手。
她的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诧异与心疼:“学长!你受伤了!”
……
唐槿圆家的客厅内。
商晋在客厅一侧的沙发上坐着,视线从面前的茶几上扫过。
茶几上摆着几本杂志,有最近几个月的新刊也有旧刊,杂志的书页微微卷起。
商晋又看向屋内的摆设,视线在墙上停留了许久,又别开眼。
等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房间内跑出来,商晋抬眼看向她:“你家里有什么宠物吗”
他没有看到能称得上是“恶犬”的生物,也没能看到恶犬生活过的痕迹。
唐槿圆把药箱放到了桌上,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商晋忽然间坐立难安。
他听到了唐槿圆的脚步声,她的呼吸声比正常情况下急促了许多……
恶犬的体型可能有些庞大。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商晋紧紧握住了自己受伤的左手,如果待会儿势必要有受伤的才行,那一定得是他。
爱屋及乌,他可以对“恶犬”好一点。
唐槿圆从厨房里抱了一团东西出来,放到了商晋面前:“是它。”
商晋看着它。
一条不及拇指宽的小鱼在水底游得欢快,在他盯着它的时候,还兴奋地在水底打了个转儿。
乱咬人的——
恶犬。
唐槿圆向他介绍:“这是家里之前买虾的时候遇见的活口,我想叫它唐三宝,我哥说它死掉了归宿肯定是他的肚子,不能让它姓唐,我想让它多活久一点,就叫它乌龟。”
乱咬人的恶犬,只是一条叫“乌龟”的鱼。
商晋这时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是受了骗:“别名恶犬吗”
唐槿圆用老母亲的语气坚定地反驳他:“乌龟只有一个名字。”
“……”果然是受了骗,商晋别开眼,看着桌上的杂志,“我可以拿这些看看吗”
唐槿圆看了一眼,这些都是她哥买回来的:“可以。”
唐逢止这人丢三落四的,书和东西都随便扔,她等商晋拿走一本以后,就去把那几本杂志给摞好了。
商晋翻了两页:“你平时喜欢这些”
“我不喜欢。”唐槿圆摇头,这是些汽车杂志,她不是很感兴趣,“我哥比较喜欢。”
“哦”商晋又翻了几页,继续问,“你哥还喜欢什么”
唐槿圆的小脸拧巴成了一团:“喜欢欺负我。”
唐槿圆每每受到了唐逢止的不平等压迫,都会生出一种爸妈当时会生她因为是觉得唐逢止太无聊了,生个妹妹扔给他当玩具玩的感觉。
商晋的目光却变得分外柔和。
唐槿圆以为他是在同情她,洒脱地摆摆手:“不提我哥了。学长,我先给你上药吧。”
她会把商晋带回来就是想为他上药来着。
如果不是她看到了商晋左手的血迹,都发现不了他手心被碎掉的啤酒瓶子划出来的划痕。
都见了血。
一定很疼吧。
唐槿圆自小怕疼怕得厉害,妈妈又是开药店的,店里经常会有受了伤过来拿药拿创可贴的人。
小点年纪的时候,唐槿圆看着别人手上的伤口就躲在顾迎女士的怀里打哆嗦,仿佛伤口是长在她的身上,这会儿大了,虽说不至于怂成一团,可看到商晋掌心的伤口,她的眉头却还是紧紧皱着。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啊你还拉着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唐槿圆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斥责。
伤口是没长在她的身上,可她用医用酒精擦拭着他手心里的伤口,看着就觉得自己的手底也生疼,心脏像是被人抓了一把一样难受。
唐槿圆本来对商晋的家事还能用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淡然处之,可那也是在以为商晋没有受伤的前提下,这会儿见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商晋父亲的人上来就把他的手划成了这个样子,心中隐隐难平:“他怎么能这样”
商晋听得出唐槿圆说的“他”是谁。
她只看到他手心里的伤就惊动成这样,却不知道这只是他受过的所有伤里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伤口罢了。
商晋很平静地叙述着事实:“超市外面遇到的那个人,叫尹否,我刚才看到,你家客厅墙上挂着的这幅画,就是他的,也许你知道他是谁。”
打消了拿着自己童年的往事来博取她同情的心思以后,把那些事情全盘托出倒是自然了许多,少了刻意。
唐槿圆抬头看了眼客厅上挂着的画,水墨的鱼虾,她一个门外汉,看不出这画是好是坏,只知道爸爸拿着这画确实挺宝贝的:“他是个画家”
“嗯。”商晋点头,看出了她的疑惑,“觉得他不像”
“是不像。”
唐槿圆在想尹否的模样。
尹否骨瘦如柴,皮包骨头的身材根本撑不起衣服来,穿了件普普通通的衬衫都显得袖子里面空空荡荡的,站在街上,像是只游荡的孤魂,又满口粗话,明明没有大肚腩,却难掩油腻,实在是没有半点她想象中画家该有的风骨。
“他现在在桃季县挺出名的。不过他最开始出名起来,不是靠水墨。”商晋低垂下眼皮,眼底一片黯然,“让他出名的,是他的获了奖的一副油画。
商晋忽然抬起眸来:“那副获奖的画,是我妈帮他画的。”
唐槿圆看着他的眼,才忽然发现他这时的瞳仁并不是很深的黑色,灰灰的,显得有些疏离淡漠。
他的声音也淡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忘了说了,尹否是我妈第一任丈夫,我妈是被他算计着结了婚,七个月以后生下我,但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尹否应该一早就知道。”
看着唐槿圆眼底慢慢浮上来的那些情绪,像惊、像愣、像是怜悯,商晋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自嘲一般,低声笑了笑。
明明都打算好了不把这些说给她听了,居然还是说了。
那么不堪的事实,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你就当帮帮我。”商晋的手盖住了唐槿圆的眼皮,像是这样她就看不到那些黑暗,“你就当没听过,行吗”
忽然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玄关处的灯“啪”得一声亮了起来,长长的身影瞬间被灯光拉长,打在地板上。
唐槿圆拉下来商晋的手,看着站在玄关处一脸错愕的唐逢止,喊了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