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铸剑

  说完这些话,李新象开始在路朝天身上打量起来,徐徐道,“细细一看,你果然和他长得相像,虽然还稚嫩了点,却也有他的几分神韵,而如今拥有此等剑道天才,你将来的成就极可能更在你父亲之上。”
  这些话本是一种极真诚的夸赞,路朝天却像是没有听进耳里,他皱眉道,“只可惜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李新象疑惑道,“你不知道?”
  路朝天道,“前辈知道?”
  李新象沉吟一阵,目中忽有精光闪动,却是又叹口气,道,“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可谓风光无限,然而就连死因都成了解不开的迷,江湖中关于他的死有太多种说法,各有各的理由,孰真孰假已经很难分辨喽,你是他的儿子,你竟也不知道?”
  路朝天低下了头,咬牙沉默,这一点他自己亦是十分愧疚。
  李新象见路朝天这般表情,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自责,正如你刚才所说,死亡是剑士的本分之一,每个剑士都应该有此觉悟,你父亲也一样。”
  路朝天心中思绪万千,却没有说话。
  李新象道亦沉默下去,他转过身子,望着竹林上方的蓝天白云,幽幽叹道,“五帝剑啊五帝剑,偏偏被我遇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朝天瞧了瞧突然笑起来的李新象,狐疑道,“前辈?”
  李新象没有理他,只顾自己放声大笑,笑了一阵之后又道,“天下间没有哪个铸剑师能够放弃这份荣耀,却差点被我拒绝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玩笑,哈哈哈哈……”
  路朝天自认为没有什么好笑的,但见李新象笑得如此畅快,索性也跟着他大笑起来。
  李新象终于笑够了,大喝一声,举起双臂豪气云干的对天朗声喊道,“若铸剑,五帝剑出世,天下必有一劫,吾为祸首,若不铸剑,却又天理难容,况且今日我不铸剑,他日必另有他人铸剑,干脆便让我李新象来夺取这份无上尊荣,也让我李新象来做这千古罪人!”
  路朝天道,“前辈为何说这是无上尊荣?”
  李新象道,“这还用问么,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亲手铸造出五帝剑,五帝剑名垂青史之时,我的名字亦将常伴左右,得以千古流传。”
  路朝天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有种不真实感,毕竟李新象将五帝剑描述得如此恐怖强大,但他自己没有亲眼见到,更没有亲自用过五帝剑,实在无法对李新象的说法产生同感。
  李新象道,“五帝剑凡有五柄,一曰青帝,一曰赤帝,一曰白帝,一曰黑帝,一曰黄帝,属性各有差异,铸造起来颇为麻烦,你便只管听我的指挥操控九天诛神焰,由我来组合异材,将你体内的剑气与异材融合为一体。”
  路朝天俯首点头,道,“是,全听前辈差遣。”
  两人协作铸剑,风雨无阻,凡有两月,五帝剑成。
  路朝天手臂一扬,手中的青色长剑直指天穹,心中豪气顿生,虽然已铸造出五柄剑,但以他现在的实力却只能召唤出一柄,这柄剑是青帝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我成功了,剑中帝剑,人中剑帝,他的剑是我帮他铸造的!哈哈哈哈……”望着路朝天手中的青帝剑,李新象陷入了疯狂。
  路朝天亦是满脸兴奋之色,这两个月来为了铸剑,他日夜操劳,未有一刻放松,就连嘴边都生出了胡渣,此刻他凝视着手里的青帝剑,但见剑长三尺有余,宽约三寸,通体碧青,带着无规则的黑纹,如石似玉,剑上有淡薄剑气缠绕,隐隐嘶鸣传出,就仿佛剑体内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只有拥有了自己的本心剑,才能称为真正的剑士,从今往后我便是一名真正的剑士了。”路朝天笑着道,他转眼去看李新象,却发现李新象笑着笑着忽然掩面哭了起来。
  路朝天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忙问道,“前辈,你怎么了?何以如此伤心?”
  李新象一面哭一面说道,“我铸造出了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五帝剑,此等殊荣万世难求,自当感激涕零,不应伤心难过,然而五帝剑出世,天下必有一大劫,天下大劫,吾为祸首,我对不起天下人啊!”
  路朝天无话可说,只好沉默,实际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将会为天下带来大劫,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坏人,更不是个野心家。
  很久之后,路朝天轻叹口气,问道,“前辈既然愧疚,又为何要帮助我?”
  闻言,李新象哭得更大声,笑得也更大声,一悲一喜两种情绪在他的声音中交织着,他大声的道,“铸造五帝剑,天下间绝没有任何铸剑师能够拒绝这份殊荣,罢了罢了,功过是非,任由后人去说,我虽死无悔!”言罢,他突然仰面抬掌,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李新象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他别无选择,只有以死才能解决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路朝天望着李新象的尸体彻底呆住了,他如何也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根本就无法理解李新象为何自尽。
  “难道说我真的是天下间的灾祸?”路朝天失神自语,一时间心乱如麻,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和李新象的对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李前辈,是我害了你。”
  路朝天将李新象的尸体就地埋葬,在墓前立碑,新墓方成,竹叶已在墓上覆盖,一阵风过,仿佛也在送别这位竹林老友。
  望着眼前的墓碑,路朝天的心情是沉重的,他终于还是想不通李新象为何非死不可,他也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只不过觉得很愧疚。
  剑已成,路朝天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他立在李新象的墓前想了很多,不停的想,不肯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长长吐出口气,排解心中的压抑和无奈。
  路朝天当然杀过人,从前别人死在他的眼前他就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面临李新象的突然去世,他蓦然间想起了每个人都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每一条生命的陨落都算得上是一种悲哀——
  那么本就该死的人呢?
  天下间有没有本就该死的人?
  路朝天已无法停止自己的思考,他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这本就是愚蠢的问题,当敌人的剑已刺到你的咽喉,不及你想清楚这些问题,你的剑已经出手,那就是说你若不想死,就得杀掉那些不想让你活的人。
  所以说,作为一名剑士,本就该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亦不过是寻常之事。
  路朝天长长吁了口气,对着李新象的墓碑躬身三拜,随后转身往竹林外走去,林中狂风不止,飞鸟聒噪,天空上已有乌云向着大地压下来,这天气似将下雨。
  路朝天动身回凌云宗。不知不觉已有数月之久,他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沈锦年和阿洛他们了,突然又想起临别前与皇甫音的约定,她是不是随时准备用一桌丰盛的饭菜迎接他的牧师兄呢?
  路朝天看了看手中的青帝剑,虽然尚未用过,不知它的威力如何,但听李新象所说,来头绝对不可小觑,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心情逐渐爽朗些许,此行总算达到了目的,他希望把这份喜悦和大家分享。
  是日,过龙京边境,将入荆都,路遇大雨,路朝天被淋成了落汤鸡,他浑身湿透,找了个凉亭躲雨。
  大雨倾盆而落,如针似箭,打在树叶和大地上,嗒嗒作响,雨中夹杂着一丝微风,萧索凄凉之意更浓,四周除了草树,不见活物,天地间的生机仿佛已被这场大雨浇灭。
  路朝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心里莫名有了股凉意,盼望着这场大雨早点结束,好继续踏上归程。
  前方再走不远就是荆都城的范围了,凌云宗就在荆都城的中心,不知为何,离凌云宗越近,他的心情反而越激动难耐,沈锦年还有阿洛等人的面容都在他的眼前浮现,他的心里在不停地想念他们。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离开凌云宗,之前与大家一起前去抢夺源池,后来便独自行动,也算是自己一个人打拼了,期间遇到张柠汐一家,路见不平,还与她结拜为姐弟,后来为了赚钱给别人当保镖,差点因此丢掉性命,所幸体内有七品剑心的存在,不过以那种几乎等于自尽的方式来激发七品剑心,实在是太过冒险的事情,还是少做点好。
  这一切的一切,路朝天都想跟他的朋友们分享。
  雨还在下,路朝天还在等,他突然听见有怪异之声在雨中响起,侧头一看,只见一根木枝如疾箭一般朝他射来。
  路朝天条件反射地跳开了,那根木枝陡然射入他身后凉亭的柱子上,柱子直径约有一尺,而那木条不过是寻常的杨柳木,却已将柱子射穿。
  路朝天瞪着这一幕,心中赫然惊动,转头向木条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色人影正穿越雨幕,从远方飞来。
  稍近一看,似曾相识,再仔细打量,正是之前在暮县的树林中抢夺源池时遭遇的七刀阁人物汤无侣。此刻,汤无侣只有一人。
  “哈哈,有缘天涯来相逢,少年,别来无恙啊?”汤无侣笑道。
  路朝天盯着汤无侣道,“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实在是倒了大霉运,看来回去后得烧烧香拜拜佛了,求菩萨保佑我出门别遇见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汤无侣一愣,笑容僵住,脸已经板了起来,皱眉道,“臭小子,你的嘴巴倒是很厉害嘛?”
  路朝天瞧着汤无侣玩味的笑道,“难道我冤枉了你?你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来为我送伞的?”
  汤无侣嘴角一抽,冷冷道,“不错,你很有自知之明,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我还会找到你,抢夺你体内的九天诛神焰,看来老天爷不想让我找太久,我只是四处随便找找就碰上了你,不过你现在竟还笑得出来,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路朝天笑着道,“值得你意外的事并不止这一件。”
  汤无侣眯了眯眼,目光瞟到了路朝天手中的青帝剑上,冷笑道,“哟,怎么不用那柄木剑了?”
  路朝天道,“木剑当然没有本心剑好用。”
  汤无侣道,“这是你的本心剑?”
  路朝天的剑已握紧,道,“我想看看是你的刀更厉害还是我的剑更厉害。”
  汤无侣身子一震,他肩上披着的黑袍翻飞起来,变作了一柄黑色长刀飞到他的手中,属实诡异莫测。
  “谁的刀剑若没有对方的厉害,那他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汤无侣大声的喝道。
  路朝天冷冷的道,“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两人赫然间同时出手,刀剑相击,光芒如流星般四射,只过了一招,两人的虎口都是被震得发麻,而路朝天的虎口更是被震得裂开溢血,他身上尚未痊愈的旧伤也一下子震裂了,鲜血湿透了他的衣服。
  汤无侣十分眼尖,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狂笑道,“你本就只不过是一品剑士,加上有伤在身,如何跟一个四品剑士打?若非你体内有着九天诛神焰,你根本就连让我亲自动手的资格都没有!”
  路朝天自己也没有料到身上的伤会复发,他的确高估了自己的恢复能力,在他以为,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又该怎么办?
  打么?胜算并不高。
  逃么?要在这样一个四品剑士高手的手下逃脱,谈何容易?
  路朝天一边快速思考,一边挥剑与汤无侣对砍,青冈剑在他手中挥动,与汤无侣的长刀交锋,居然并没有落下风。
  过了一会儿,汤无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道,“为何你的实力明明不如我,挥出的剑却仍能与我对抗?”
  路朝天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神经绷得很紧,他在苦苦思索对策。
  汤无侣皱眉沉思道,“难道说这不是人的原因,而是武器的原因?”
  他正兀自言语,这句话说完,又挥刀接下了路朝天一剑,他挥得很用心,却仿佛遭遇了某种原因而只发挥得出一半的力量,然后他就被击飞了出去。
  汤无侣瞪着自己手里的长刀,惊道,“我的刀受到了压制,它在逃避我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