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章 散
林拥城被安排与廷义、上官乃丫一道南下,负责保卫圣女。三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无话。
到了青平州地界的关南府,过了那座跨江大桥,廷义将马车留下,让林拥城暗中跟随上官乃丫回张氏宗族。
廷义已得知上官乃丫被福州圣马丁中学录取,回家中与亲人告别之后,便会到福州。自以真气裹体,扶摇直上,先往福州而去。
离家越近,上官乃丫心中越是忐忑。张家大概已经知道魔法学堂的远游车队所发生的事了吧,娘亲会怎么样,待她视如己出的张传政和曹小小会怎样?但愿你们安好。
仿佛知道上官乃丫为何焦虑,林拥城劝慰道:“生死有命,圣女不必对已故之人太过挂怀。你既肩负奉天教的救国大业,当斩却尘缘,以普渡苍生为己任。”
到广安府了,前面就是云顶镇,过了云顶镇便是张家村。离别还不到一月,却如经年。这片土地是她的第二故乡,接纳了她,见证了她的成长。在这里有过短暂的欢乐,更多的是阴霾和悲伤。
在云顶镇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官乃丫突然想让马车掉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吧。但最终还是觉得要给娘亲留一句话,让她知道自己平安,也要给张家人一个交代。
让林拥城在云顶镇的一处客栈安顿下来,上官乃丫独自走进了张家村的村道。一些正在干农活的族人看到她,表情十分诧异,扔下工具往张家大宅报信。
上官乃丫心里苦涩非常,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离张家大宅还有百步,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它悲怆而萧条的气息。仍然是青砖黑瓦,高墙大院,却已经物是人非。上官乃丫的一只脚悬在前院门槛上,仿佛有千斤之力顶着,迟迟踏不进去。
“乃丫小姐,原来你没事,我们都以为你和少爷……”迎出来的于伯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用粗大的指头抹着老泪。他好像老了许多,从前硬朗的身板也开始驼了。
“我娘……还有义……老爷夫人他们呢?”上官乃丫觉得喉咙非常干涩。
“你进去瞧瞧吧,”于伯一边抹泪,一边指着正厅方向,“这家……不成家了。”
整座张家大宅到处挂着白绫,院子里头的冥钱撒得到处都是。以往经常发出欢声笑语的仆人们都行色匆匆,相互之间讳莫如深,不敢多说一个字。仿佛在这宅子里连稍用力喘气都是一种罪。
过了穿堂,上官乃丫在正厅见到了那个男人。
“你回来了。去歇着吧。”坐在太师椅上的张传政毫无感情地说,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义女。兀自端着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时甩几下手中的铃铛——他在召唤张家宝的灵魂。但这是徒劳的,张家宝客死异乡,连尸身都无法运回来,又如何招魂。
平日干净利落的张传政,下巴多了一层浓厚的胡茬子,显然多日没有打理。头发凌乱不堪,眼圈发青,沾满酒渍的衣服发出一股馊臭味,像是镇上的叫花子。
“义父……义父……呜呜……”看见张传政这般模样,上官乃丫跪在地上痛哭,不停地磕头。心中悲凉不已,往日对她慈爱有加的义父变得如此颓唐和冷淡,怎叫她不伤心?难道以往张家给她的温情与呵护,都只是附属于小宝的一种施舍吗?
“来人!来人!拿酒!”张传政不为所动,任凭上官乃丫将额头磕破。他这壶酒喝空了,一滴也倒不出来,烦躁地把它摔碎在地上。于伯听到动静进来了,朝上官乃丫使眼色让她走开,老爷的心情一时半会好不了。上官乃丫便哭哭啼啼地离开,去西边厢房找娘亲去了。
齐洛敏正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用手撑着低垂的头颅发呆。听到熟悉的声音推门而进,叫一声“娘”。犹如许久不见天日的牢笼突然照进一缕阳光,她惊喜地转身道:“丫头,是你吗?”
“娘,是我……我很想你啊娘……”上官乃丫抱着娘亲泣不成声。她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受了太多的苦了,心中有无限的话想要与娘亲倾诉。
“我就知道你能回来……”齐洛敏略显沧桑的脸上也流下两行泪,忽然她推开上官乃丫,紧掐着她双肩,目光带着迫切和期待,“小宝呢?小宝是不是也活着?”
上官乃丫咬着嘴唇缓缓摇头。
齐洛敏便失望地放下双手。也是,掉进那么汹涌的河水里,哪能躲过阎罗王的法眼。那日魔法学堂车队的两名先锋姗姗来迟,魔法学子们在军队和官府的帮助下回到青平州。还没等学堂发出讣告,目睹一切的秦浩轩就亲自登门张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这么多年的同窗之谊,秦浩轩觉得有必要让张家宝的双亲知道儿子去世前的一切**。
听到儿子死亡的消息,曹小小当时还算平静,当晚却拿起菜刀割了自己的手腕。幸好发现得及时,救回来了,但她却削去长长青丝,当了尼姑。
如果曹小小没有出家,夫妻俩同舟共济,或许张传政还能走出失去儿子的悲伤。但她走了,孑然一人的张传政愈发消沉,自甘堕落,日日酗酒麻痹自己的神经。
“当年你要是不隐瞒蛊毒的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齐洛敏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上官乃丫骤然止住哭泣,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死了,也要让……小宝活着?”
“不是这个意思,”齐洛敏的眼神有些闪躲,“只是你当年的选择太笨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上官乃丫肝肠寸断,“那狗贼一动念头就能要了我的命!你有本事,又怎会被赈济所的狗官欺凌?还不都是遗传你的!”
“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我自己啊,为什么苦难和罪孽都要算到我头上!啊……啊……呜呜……”最后这句话上官乃丫是吼出来的,她的心被齐洛敏的一句埋怨伤得千疮百孔,用衣袖遮着眼睛可怜地哭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欠张家的,我欠得更多。”齐洛敏叹了一口气,绝情道,“从此以后你便改姓张吧,他们才是你的生身父母,替小宝好好孝敬他们。”说罢便写下一封寥寥数言的信留在桌上,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离开张家大宅,云游四海去了。丢着上官乃丫一人在原地瑟瑟发抖。
上官乃丫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圃蛇窝的。这段时间丫宝没了主人的精心照料,消瘦许多。
“也许只有你懂我。”失魂落魄的上官乃丫,在看到丫宝时眼中才算有了些神采。一人一蛇走出了张家大门。
家,就这么散了。
到贡山山头上寻师父追羽真人,惟见一座空空木屋。于是御蛇少女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到云顶镇的客栈与林拥城汇合。临行前上官乃丫去了曹小小所在的寺庙,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想那个瘦弱的光头身影便是曾经的义母,双手合十跪于佛前的样子是那么虔诚。
再见了,养大我的地方。
再也不见吧,让我伤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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