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夜未央 1
放映厅的灯都黑了，这个场次的人不多，四周都空荡荡的。
也许是纪亦在旁边的缘故，闻着纪亦身上独有的松木香，星语竟然发觉自己不那么的怕黑了。
“我？不啊。”
星语摇摇头，又想到纪亦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继续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妈带我去过电影院，可能是年纪太小，我看到一半就被吓哭了，后来还被那个放映厅的人给赶了出来。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去电影院。”
星语嚼了一颗爆米花，把爆米花桶递到纪亦的面前。
“来点吧。”
纪亦“嗯”了一声，伸手抓爆米花，也许是因为没有开灯，竟一把抓在星语拿爆米花桶的手上。
感觉到手背上温热的触感，星语一个激灵，手指猛地哆嗦了一下。
纪亦也没想到会这样，尴尬地缩回了手，“咳咳——还是你吃吧。”
星语没敢再递过爆米花桶，她甚至顾不得说一句“没关系”，不得不说，她心虚了。
好一会儿，诺大的放映厅里只剩下星语嚼爆米花的声音。
“呃，你现在还会怕吗？”纪亦不自在地开口。
“啊？哦，不会了。”星语解脱地放下了爆米花桶，“只不过长大以后，没人陪我去电影院，我就懒得跑这么远。”
“看不到你哭鼻子，我还有点失望啊。”纪亦咋舌，叹了口气。
“去你的——”星语说着，就把爆米花桶塞到纪亦的怀里。
“你很喜欢看电影？”星语靠在座椅后背上，仰头看向头顶蜂窝状的天花板。
“嗯，喜欢啊。”
“一个人看？”
“以后你陪我看，不就两个人了啊。”
星语听到纪亦半开玩笑的话，眼皮子跳了跳，黑暗中，不明由来地脸红了。
“电影院有什么好的啊？”
“没什么好的，可能是适合睡觉？”
纪亦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喜欢待在电影院里，也不在意电影好不好看，横竖一个人，也许是太无聊了吧。
“那你这睡一觉还真是挑剔。”
星语自然不信纪亦的话。
“诶，你这样子会怕黑吗？”纪亦突然想起这一茬，有点紧张，说着就要开手机的照明灯。
“最近好多了，没有以前那么怕黑。”星语摇摇头。
“那就好。”纪亦舒了一口气，自己的小丫头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了呀。
其实十几年前，星语就看过《千与千寻》了。但是除了情节，其他都不大记得了。
“你以前看过《千与千寻》吗？我是说，日语的吧。”
眼前的大屏幕仍旧闪烁着，星语也不知道旁边的人是睡着还是醒着。
“看过。高中班上有个同学家里卖光碟，进货价买来看的。”
纪亦说是看电影，可是一个多小时下来，他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星语的身上。
光线忽明忽暗，星语脸上的轮廓也时隐时现。他觉得自己也成了十七八岁的小男孩，眼里心里都只有女孩一个人的身影，
“那你最喜欢哪个镜头？”
星语转过头，意外地和纪亦对视着，却没有挪开视线。
纪亦愣了一会儿，余光看向屏幕，嘴角一勾，“就这个。”
星语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看向屏幕。
电影里，千寻拎着鞋子，沿着水底的铁轨朝站台走着，后头面无表情的无脸男不远不近地跟着。
电车上，人来人往；车窗外，斗转星移。
摇摇晃晃的电车，橘黄色的车灯下，一人一鬼，并排坐着。
歪歪扭扭的涟漪，碧蓝色的水波里，一开一合，了无痕迹。
从晨光，渡过夕阳，到子夜。
从此地，渡过彼地，到远方。
那个时候的星语没有想到的是，从17岁的那天，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每每她辗转异地，总会不自觉地想到17岁自己和那个人一起看过的那一场电影，和电影里那个悠长悠长的长镜头。
只是，那么多年，身旁的位置，都年复一年地，空空如也。
“喜欢吗？”
纪亦的声音带着诱惑。
“喜欢。”
星语呆呆地回答道。
出了电影院，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上三分。
星语想起电影里日暮时分油屋上灯的情景：张灯结彩，车水马龙——这般的繁华似锦，纵然鬼魅纵横，也是独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陪我去彩虹桥走走吧。”
纪亦看了看时间，有些舍不得这么早分别。
“好。”
彩虹桥横跨湛江，木桥的两边栏杆上，有着七彩的荧光，远远地看，像是一道彩虹。
皮鞋和凉鞋踩在咯吱响的桥面上，没有言语。
晚风微凉，夹杂着江上水雾的潮湿，和不知哪个墙角里悄然绽放的千里香的芬芳。
晚上散步的人很多，一不留神，两个人就被挤散。星语左避右闪，左右都看不到纪亦了，一时间慌了神，拼命地呼叫——
“纪亦——纪亦——”
纪亦也发觉身边的星语不见了，回过头，循着声音找到了马尾辫都被挤歪了的星语。
“我在这。”
纪亦大步走了过去，顺势牵住了星语的手。星语的手常年都偏寒，握着纪亦温热的大手，暖流顺着血液流到心房。
“人多，牵着我的手吧。”
星语点点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右手越发握紧了纪亦的左手。
“诶——”
星语身后跑过一个拿着水枪的男孩，她头上本就松松垮垮的牛皮筋硬生生地被扯开了。乌黑的长发随风散落，一两束擦过纪亦的脸颊，微痒。
星语伸手，才发觉头绳已经断了，手上一长条断开的红绳子无力地耷拉着。
“我的头发是不是都乱了？”
星语想伸手捂脸，纪亦却没有松手。
“你披着头发，也好看。”
星语抬起头，澄澈的眼眸对上了纪亦深潭般的瞳孔，睫毛轻轻扫动，眼睑带上一点桃花般的粉红。
“绳子拿来看看。”
纪亦拉着星语走到靠栏杆的位置下，松了手，自己背朝着人流，生怕星语再被挤到。
“给。”
纪亦拿起头绳，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转。不多时，原本断了一截的头绳已然成了一条手链。
“伸手。”
纪亦没想到星语的手腕这么细，手链显然太松，就想着拿起来再绑一圈。
“诶，不用了，我看你戴刚刚好。”
星语玩性大发，拿过手链就戴在纪亦的手腕上。红色的手链和银色的手表倒也相映成趣。
“嘿哟——”
星语左右捣鼓着纪亦的左手，怎么看都觉得合适。
“嗯，好看。”
纪亦收回了左手，背在身后，指尖悄悄地摩挲着手链。
【这也算是红绳吧。】
星语转过身和纪亦并肩站着，江面上有那么一两艘游船，都点着醺黄的灯光。灯光在黑乎乎的江上散开，映着江面都生动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喷泉！喷泉！”，星语跟着看了过去，果然，江面的中心倏地腾起几簇水柱，爵士乐的配乐随之响起。
水底的灯光随着节拍变幻着，波光粼粼，连月亮的倒影都妩媚了起来。
“海底月是天上月……”
星语下意识地就念出了这句诗，可是刚想往下，就猛地回过神，赶忙捂住嘴。
纪亦也早就想到了这句诗，听到星语的上半句，很自然地接了下一半——
“眼前人是心上人。”
幽深绵长的音色，如晚风拂面，月色撩人。
星语不敢转过头，闭上眼，任由心头万顷思绪奔腾——
【就一晚，今晚，这一个晚上，就好。】
或许过了这一个晚上，纪亦还是自己依赖的哥哥，她莫星语喜欢的，仍旧是那个和路西法一样慵懒又神秘的男孩。
纪亦默默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孩，他看到了她眼角漏出来的几分挣扎，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