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蒹葭苍苍 2

  天还没亮,星语就睁开眼睛躺床上发呆。
  她依稀记得,昨天晚上到后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她只觉得眼皮子变得很沉,似乎是靠着纪亦就睡着了,就连睡梦里都全是纪亦身上让人上瘾的松木和薄荷的香味。
  星语笑了笑,她发觉自己对这个哥哥是越来越依赖了。
  察觉到旁边人的动静,星语转过身。
  “早。”
  “啊?星语?我在哪啊?”
  欧阳浅看到和自己睡一张床的莫星语,迷迷糊糊的,使劲回想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喝醉了不肯回家,我喝了酒也不敢回家,就把你带到我哥家了。”
  星语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却怎么也听不到什么动静。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害怕别人知道纪亦的事。
  “你哥?上次来我们寝室的那个?”
  欧阳浅一直觉得上次的声音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如今听星语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
  “呃——是的吧。”星语有点心虚。
  “哦?”
  欧阳浅支着身子,贴近星语,目光审视地看着星语,嘴角一丝诡异的笑容让星语直起鸡皮疙瘩。
  “我又不是罪犯,诶呀,别盯着我了。”
  星语用手遮住欧阳浅的眼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给我换的睡衣?”
  欧阳浅看到了身上粉红色的睡衣,摩挲了一会儿,“手感不错,味道也好闻,好像有点熟悉。”
  “嗯,别瞎琢磨了。昨天的衣服都洗过烘干了,凑合着穿吧。”
  星语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欧阳浅又钻回被窝继续睡了。星语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先开门出去了。
  “哥——”
  星语叫了几声都没人应,走到餐桌前,看到黑色碟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莫星语,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了。早餐在锅里保温。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用微波炉加热。要锻炼的话,楼上有健身房。你们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帮我把门关上。纪亦。”
  刚劲有力的字迹,和魏伊人那种端庄含蓄截然不同,但都自成风骨。
  星语的手指不自觉地顺着纸条上的字迹描摹了一遍,才把纸条叠好塞在口袋里,朝厨房走过去。
  “你哥呢?”
  欧阳浅揉着眼睛,闻到香味就朝餐厅走了过来。
  “他有急事,加班去了。”
  星语看到锅里的黄鱼煨面的时候,眼眶一热——那天自己随口一提,原来纪亦还真的记得。
  “这是什么面啊?好香。”
  欧阳浅凑近了闻,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往四处看了看。
  厨房很大,厨具很齐全,虽然所有东西都清洗得极其细致,水槽里没有一片菜叶,垃圾桶也极为干净。除却面条的鲜味,如果仔细闻,还能闻出空气里弥漫着的黄鱼的腥味,可是又不像是新鲜的味道,有些混杂。
  “是黄鱼煨面。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哦?是吗?”欧阳浅点了点头,不可否认,这面条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开。
  星语拿碗,盛了满满的两大碗,见锅里还剩了一些,又单独盛了出来,放在一旁,想等凉一些再放到冰箱里。接着,星语拿着锅走到洗碗池边放水。
  “你喝牛奶吗?冰箱里有,帮我也倒一杯吧。”
  星语挤出了一点洗洁精,拿着洗碗布就开始刷锅。
  “好。”
  欧阳浅打开冰箱,很显然,牛奶是刚放进冰箱里的,连温度都没降下来。
  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摇摇头,倒了两杯牛奶。
  把牛奶放回冰箱的时候,欧阳浅一抬头,就注意到冰箱里放着好几袋生面。
  她皱了皱眉,有些奇怪,按照厨房里中西餐厨具摆放的位置来看,这里的主人明显更倾向于吃西餐啊。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生面竟然都是前几天刚买的。看到这里,欧阳浅心下有了猜测。
  “星语,你哥经常给你做面吗?”
  欧阳浅合上冰箱,在微波炉上设定好了时间。
  “啊?没有啊,前两天我就和我哥提了一句,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做。”
  星语冲洗干净了锅上的泡沫,用洗碗布仔细地擦拭着台面上的水渍。
  “这样啊,那你还真幸福啊——”
  欧阳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厨房里的腥味应该就是星语口中的哥哥最近学着做面的成果。
  “那是,我哥哥嘛——”星语想到纪亦,心头莫名地一跳。
  “也对,哥哥呀——”
  欧阳浅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端着碗朝餐厅走去。
  “诶,浅浅,我想问一下,如果我想送我哥礼物,该送什么啊?”
  星语咬着筷子,她觉得纪亦对自己实在好的过分,就想着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
  “兄妹之间,还要送什么礼物啊?”欧阳浅笑了一声,继续吃面。
  “如果真的要送呢?”星语没法和欧阳浅解释,只能继续问。
  “真的?”欧阳浅擦了擦嘴角,盯着星语,想了一会儿,才问,“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星语愣住了,她之前也问过纪亦喜欢什么,可是纪亦似乎什么都不上心。
  星语无奈地摇摇头。
  “这样啊,那就送男士胸针吧,小巧精致,资深雅痞的必需品。”欧阳浅漫不经心地说道。
  “雅痞?你又没接触过我哥,怎么也说他是雅痞?”
  星语真是被这个搞心理学的给说怕了。
  “也?”欧阳浅心里却琢磨着另一番滋味。
  “咳咳——你怎么猜到的?”
  星语随着欧阳浅的视线环顾四周,其实答案不言而喻。
  “没错,你也看出来了,这种融合轻奢北欧风和禅学里带有禁欲色彩的侘寂风格的装修方式,不是一般人的审美标准。而且,能把早餐做的色香味俱全,又是在公司上班的白领,想来是对生活品质有一种固执的追求。”
  欧阳浅大清早推开房门就大概有了这种感觉,虽然没有仔细看,可是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哥应该是个蛮冷淡的人吧。”欧阳浅看了星语一眼,“所以说,你幸福啊,他能对你这么好——”
  星语轻咳了两声,她还真是不敢再把这么一个心理学怪胎带到这里来了,下回估计连名带姓都让她给揪出来了。
  “他是我哥啊,当然不一样啦。”
  星语说这话的时候,头埋得很低,有些事情她不是看不出来,也不是不奇怪。但是,而今的她,也就只能贪恋这一点点的温暖了啊。
  欧阳浅刚想说话,一抬头,就看到餐桌角落里的黑壳手机和手机下面隐隐约约写着“绝密”的档案袋。
  她转过头,看了星语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表,才悠悠开口,“估计,不出五分钟,会有电话打进来。”
  “电话?”
  星语猛地抬起头,顺着欧阳浅的目光,她也看到了手机和档案袋,拿筷子的手颤了一颤,闷声“嗯”了一句。
  果然,没吃几口,电话铃响了,竟然是《c小调钢琴四重奏》。
  星语想到当初她和他还不算认识,彼此隔着门听着这首曲子的模样,一时间没有动作。
  “接啊。”
  欧阳浅拿起了电话,递给星语。
  “喂,您好——”
  “星语,是我。”纪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星语不安的心瞬间平和了下来。
  欧阳浅在一旁看着,没有吭声。
  “哥,你做的面很好吃。”
  “喜欢就好。”纪亦应该是笑了,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愉悦。
  “我早上走得匆忙,手机和档案袋忘在家里了。我现在这边走不开,能麻烦给我送过来吗?”纪亦说的有点不自在。
  “啊?急用吗?我现在就过来。”星语擦了擦嘴,就要起身。
  “不不,不急,你先回家和你爸妈报个平安,下午三点之前给我送过来就可以了。要是你太早过来,我可能还忙着呢。”
  “哦,行。你把地址给我吧。”星语重新做了下来,喝了一口牛奶。
  “好,我发到这个手机上,下午见。”
  挂了电话,欧阳浅已经吃完了,起身在客厅和餐厅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不是你的亲哥吧。”
  欧阳浅说的很肯定,星语不知道欧阳浅怎么看出来的,还是点了点头。
  “星语,你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会有无缘无故的偏爱,和不求回报的付出吗?”
  欧阳浅靠着玄关的隔板,皮鞋、板鞋、帆布鞋、拖鞋……每一双摆放的很整齐,丝毫不见一丝主人匆忙离开的迹象。
  星语没有接话,她是渴望温暖,可是她不瞎,也不傻。
  什么电话,什么档案,都是拙劣的试探。她不知道纪亦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当她所有想要遮掩的真相被别人直白地揭开的时候,星语不得不说,她害怕了。
  她甚至不敢去思忖,最开始的相遇、后来的坦诚乃至如今的兄妹相称,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他是我哥,哥哥啊。”
  星语颓然地趴在桌子上,脑海里回想着和纪亦有关的一切。
  认识不到一个月,可是,纪亦这个名字,竟然就这么霸道地烙印在她的心头。
  她开始学着去倾诉,去依赖,去信任,甚至,开始敞开心扉地去暗恋一个人。
  她仍旧很讨厌也很害怕自己的抑郁症,但是,每次她发病就要忍不住的时候,她总会想起纪亦的笑容。
  遮光帘的外面,谁都不知道,那个叫莫星语的女孩,在多少个晚上,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地躺在床上。她耗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夜灯下,她还能看得清自己手臂和大腿上一个个带着血丝的牙印。
  在半夜,她会做噩梦惊醒,又一次次呢喃着“哥哥”沉沉地睡去。
  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会想自暴自弃,她告诉自己,她还有哥哥。
  她悄悄地暗恋着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生,为了他而欢喜,整日整日的欢喜。可是她总会想,自己欢喜成这样,哥哥就不会担心了。
  说到底,星语只是个17岁的孩子,可能心思比别人要细腻敏感一些,可是,她终究是个孩子。
  因为是孩子,所以固执地攥紧手里的糖果。哪怕糖果掉到地上,她也会马上捡起来扔进嘴里,舍不得丢掉。
  她只是,那么卑微地巴望着那么一点点的,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抑或有那么一点点暧昧的温暖。
  “我只是随口一提。但不管怎么说,他对你是真心的好啊。”
  欧阳浅本想着提醒星语要小心,生怕她被陌生人利用,可她没想到星语会突然间变成这样,赶忙走过来坐下。
  “你没做什么亏心事,他的试探也不是针对你啊。”
  “星语,我也是搞心理学,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情本来就少,你哥对你,就是真情。你应该感到幸运啊。”
  欧阳浅苦笑着,换做是她,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一句原本无心的话,学做一道自己不擅长的菜;如果有一个人能在自己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安顿好自己,哪怕被试探了千百次,她也心甘情愿吧。
  《诗篇·第二篇》发出质问,“外邦为什么吼闹?万民为什么谋算虚妄的事?”
  其实总是这样,自以为活的通透,却无时不在庸人自扰——拿着自以为的价值观丈量世界的准则,然而,肮脏的俗世里哪来绝对的纯粹?
  所以说,在旁观者眼中,虚妄,和荒诞一样地讽刺。
  说到底,是自己把自己伤的最深。
  “是啊,他还是我的哥哥啊。”
  星语收拾了碗筷,等她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情绪。
  “吃完咱们就走吧,你也一天没联系家里人,他们会担心的。”
  星语擦干净了桌子,她知道纪亦有一点洁癖,这也是她能替他做的一点事了吧。
  “嗯,手机和档案袋别忘了。”欧阳浅拍了拍星语的肩膀。
  星语回过头,坦然地接过东西,有些眷恋地朝客厅看了一眼,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再见。”
  “再见。昨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欧阳浅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