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云胡不喜 3
广播里的行进曲反反复复地放着，体育委员站在讲台上扯着嗓子喊话。
“跑整齐，不要抢跑，也不要落队。我们跟在8班的后面，所以要注意班级的间距。”
虽然早就知道学校跑操是倒过来排列的，可如今听到能跟在范予昕后面，星语还是忍不住雀跃。
还没下课，星语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又不能显得自己太心急，只能装模作样地拿着水杯喝水，看到许安朝自己走过来才如释重负地放下空了一半的水杯。
“小星星，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看到许安奸笑的模样，星语就知道许安又要搞事情了。
“说说看。”
两个人走到门口，星语状似无意地朝8班门口瞟了一眼，他们似乎还没有下课。神色微变，不过星语很快掩饰掉了眼里的失落。
“我这不一跑步就心律不齐、血压飙升、眼冒金星、四肢无力嘛——”
“谁跑完步不这样啊？”星语有些好笑地看着许安一脸便秘的模样。
“我不管，我才不要跑步。”许安果断开始撒娇。
“所以呢？”
星语后悔刚才喝的有些撑，这会儿走路都觉得一肚子的水在晃荡。
“所以一起混纪检部去？”
纪检部？星语挑眉。在她的印象里，纪检部就是一群流动的红袖章。
打卡路上，纪检部环绕着林荫道站了一圈。倘若一不小心起迟了的，哪个不是隔大老远看到红袖章就猫着腰朝树林里窜躲着。
星语听许安说起过几次，要不是因为认得项天歌，估计她早就会因为迟到被抓到校长室约谈了。
不过，项天歌也在寝室里抱怨过，他们纪检部别的不说，就论干过的得罪人的事，倒是名副其实的大满贯。
“你说那些人怎么就偏偏要提早吃饭呢？每天吃个饭都要搞什么倒计时，一秒钟都不耽误，弄得我们检查的人每天都要校准手表，抓提早吃饭的人。咱们纪检部，每到饭点，个个紧张地像小媳妇儿。”
“都是熟人，抓什么抓？”许安向来不喜欢学校里近乎死板的规矩，不过她吃饭也懒得和别人挤，向来都是慢悠悠地错开人流。
“学校里的条条框框本来就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有一次在公共场地值日完，我打算上楼的时候刚好吃饭打铃。就一晃神，左右上下，人从哪里冒出来都不知道，一个个都跑得龇牙咧嘴，蹬着楼梯，看到缝就往前钻。那个动静啊，我站在一楼都觉得整个人晃荡。要我说，再这样下去，教学楼都得被震塌了。”
欧阳浅说这话的时候，浑身哆嗦了一下。
“为什么我想到了物理书上的共振……”傅可儿悠悠地接话。
“不过，我觉得纪检部不用跑操这一点蛮好的。”项天歌不免有些得意，“看着你们在操场上跑，咱们纪检部就浑身舒畅。”
“你们要检查跑操？”许安说到不用跑操就浑身来劲。星语也知道，许安从小就没跑完800米过。
“对啊，就站在主席台上，看到哪个班跑得不整齐，随便扣分。厉害吧？”
“你就拿这个去忽悠学弟学妹加纪检部的吧？”欧阳浅嗤笑着，绝艳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媚。
“诶呀，悄悄话不要说这么大声嘛。”项天歌摆摆手，没有否认。
许安眼睛都亮了，拉着项天歌的袖子就不肯撒手了，“带上我呗。我视力5.1，操场的哪一个旮旯我都看得见。”
“不想跑步啊？”
项天歌也是见识过的，许安每到体育课就各种撒娇卖萌装病体虚，偏偏体育老师那个糙汉子两年如一日地吃这一套。
“嗯嗯，我大概，偶尔，有那么一点点地，不大适合跑步。”许安讪笑着。
“行啊，你什么时候‘偶尔’了，就来找我。”项天歌答应的很爽快。
想起之前寝室里的谈话，星语明白过来许安这是第一天跑操就摊上“偶尔”了。
她摇摇头，“我还是想锻炼锻炼，你去找项天歌吧。”
许安撅起嘴，不满地啧啧，“搞不懂你们，难不成跑步还能跑出asm？”
星语听到这话，脸腾地红了。不得不说，在一定程度上，许安真相了。
“去吧去吧，我在这等项天歌。”
许安像个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走了，留下星语硬是喝了好几口水，脸上的绯红才慢慢消退。
星语一个人朝操场走。五月，渐变的绿意向四面八方渲染，似乎每一片叶子都跃动着生命的脉搏。
“莫星语。”
背后的欧阳浅叫住了莫星语。
“欧阳浅。”
星语礼貌地笑笑，站着等她追上。
“许安没和你一起吗？”
“她找项天歌去了。”星语耸了耸肩。
“果然。”
欧阳浅勾上了星语的肩膀，无骨的小手掐了掐星语的脸蛋。
“这周五我生日，在绯夜，你来吗？”
“绯夜？”星语哪里会知道这种地方。
“嗯，KTV。放学了我带你过去。”欧阳浅放下手，随之而远去的还有她身上独有的玫瑰香。
“都有哪些人啊？”星语知道许安和欧阳浅不合拍，有些犹豫。
“都是班里的人。”欧阳浅解下了头绳，梳好有些松的辫子，利索地重新扎了个高马尾。
“好，我会去的。”
说不出为什么，星语有些怕欧阳浅。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每次她轻飘飘地说出来的话，都让星语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不见不散。”欧阳浅眨巴着眼睛，“当然，你有什么想我邀请的人也可以提啊，比如说——”
欧阳浅做了个口型，星语看着却心下一震，却没有流露出一点的情绪，“你想多了。”
“是吗？”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人。
星语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许安和范予昕。
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星语看到许安又蹦又跳的，没有勇气再看下去，转回头，忍着心头的酸涩，对欧阳浅笑笑。
“看到许安了，怎么？需要我替你邀请她吗？”星语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欧阳浅一直盯着星语脸上的表情，自然没有错过她下意识放大又皱缩的瞳孔，纵使星语掩饰的很好。
“也对。想多的，也许是我，也许是别人。不是吗？”
星语调整好情绪，目光坦荡地看向欧阳浅。
“就是刚刚看到许安，有些吃惊罢了。”
欧阳浅的视线在星语白皙的脸庞上久久的停留，看不出一丝毛孔的脸蛋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越发的粉嫩动人，她不禁有些羡慕。
“你皮肤真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星语有些无措。欧阳浅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走开了。
星语看着欧阳浅娉婷的背影，有些恍惚。
星语在自己班的位置站好的时候，操场上的人还不多。行进曲一遍遍地回荡着，起起伏伏的音调，无不撩拨着星语的心弦。星语止不住地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心里越发难受。
柳枝下，小桥边，男孩白衣黑裤，女孩黑衣白裤，一高一矮，一动一静。原来，世上当真有天作之合。
星语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运动T恤，想到刚才欧阳浅似是而非的提醒，强压下心里的旖旎心思，和身旁的女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披萨店好不好吃啊？”
“好像是学校里一个男老师的老婆开的。”
“别的班的人说，披萨店可以送外卖。”
“外卖？学校不是不让外卖进的吗？”
“有秘密交易地点啊，傻不傻。”
“真哒？在哪啊？”
“好像是沿街的小树林里，那里围墙也不高，也没人去那里查。”
“诶，你周末去帝港城吗？帮忙带杯喜茶？”
“我去那里都买贡茶。喜茶的队伍太长了，排不到。”
“奶茶店不是到处都有吗？我家门口都成奶茶一条街了。”
“你们好狠心，都欺负我正在减肥——”
“那你上个礼拜还抢我的麻辣锅。”……
星语偶尔插上一两句，不过她习惯了沉默，更习惯了她们无忧无虑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做不了主的事，而吃，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尚且有些自主权的事了吧。
范予昕来的时候，动静很大，星语转过身，很意外地没看到许安。
范予昕的高个子在方阵前后窜来窜去，星语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难。
他似乎还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星语来不及看清楚他的眼神，范予昕就收回了视线。
也许是巧合吧，范予昕最后刚好窜到了莫星语的正前方。他不再闹腾，只是笔直地面朝前站着。
星语不知道的是，在范予昕站定的那一刻，范予昕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两边咧开，像一个偷到了灯油的小老鼠。
站在后面的星语却一直不敢抬头看。
她承认，她胆子小，怕付出一点点真心就遍体鳞伤。
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痛恨自己的懦弱，但是，她不想让任何人因为她而为难。
如果必要的话，她会逼着自己，学会祝福他们吧。
可哪怕这样，她依旧很欢喜。似乎只要见到他，她就会欢喜。
“好了，大家注意，跑操要开始了。”
体育委员的声音打断了星语的思绪，她深呼吸，把所有的杂念滤去，看向正前方的身影，神色复杂——有些情愫，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注定不必说出来了。
许安爱玩爱闹无忧无虑，和范予昕一样的美好。而她，不过是一个病人，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正大光明地喜欢一个人。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
星语默念着这句突然蹦出来的诗，压下心里的躁动——就这样吧，默默喜欢，默默欢喜。
晚上熄灯以后，星语开了夜灯，随手抽出了一张明信片，是《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翻到背面，星语隽秀的小字一点一点填满了整张明信片——
亲爱的路：
要我说，我是有那么一点的喜欢你的，可也就是那么的一点点，所以，你也不必知道了吧。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只想也只能看看你，无论远近，也不求回应。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你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啊。
我从来没有这么的期待晴天，因为在晴天才会有跑操。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你的身后，和你靠的近了那么一点点。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想。但是从你沿着小路朝操场走过来开始，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你。
我想要把自己躲起来，甚至傻乎乎地在人群里绕着圈走来走去，视线却始终不受控制地黏着你。
我听到了你的笑声，我竟然也开始笑了起来。
你跑起来的时候，头发像麦浪，俯倒又立起。
如果真是麦浪该有多好，我就可以从田地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再到更远的一个端点，最好永远都走不完。
我就像是一串落在麦田里的风铃，滚来滚去，清脆的乐音就那么嘹亮而清晰地回荡在原野里。
你跑起来的时候，白球鞋像是打算一直滚下去的雪球。
雪球一边融化一边滚，我追着雪球从山顶跑到山脚，再路过小镇，穿过森林，横渡汪洋……就这么固执而坚定地跟着你。
我就是没来由地相信，你停下的地方，一定是会是春天吧。
你跑起来的时候，宽大的外套鼓着风，我希望那是一件不能施魔法的斗篷。
我远远地看着你，不敢走近一步，生怕下一秒你就会念咒语隐身。
或许你会注意到，那个站在角落里的，被乌鸦啄破了衣裳也不觉得悲戚的，缝出来的笑意都噙着蜜的稻草人，在等风，也在等你。
你的步子很轻盈，你的背也很宽阔。
我贪婪而毫无羞耻心地盯着你的背影，长长久久的思念都有了着落。
你没有回头，可我却只觉得风沙迷了眼，咧嘴笑着，却通红了眼眶——
或许，世间最好，不过是，为你欢喜而欢喜。
学着祝福你们的遇
星语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明信片的署名角落，墨迹随着一小滴水迹渲染开，是眼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