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云胡不喜 2
星语暗自叹了口气，又该换眼镜了。
自从不带隐形眼镜，星语就三天两头地往配镜中心跑。
配镜中心在闹市区，没什么招牌，但隔壁的板栗特别香。星语就喜欢在眼镜店里转悠个大半天，闻隔壁的板栗香解馋。
排队的时候，星语靠着柜台，也不知道前面的小孩子抽什么风，一看到穿白大褂的就哭个不停。不过星语也有些奇怪，这才四五岁就开始戴眼镜了？
“那个好像是天生弱视，两只眼睛都只有0.1的视力。”
“也不知道这个当妈妈的怀孕做了什么孽哦。”
“就是，我家大宝四五岁都会算数了，哪里还哭哭啼啼。”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前两天我还和我家小凯说呢，人家大宝现在小学一年级，已经开始学三四门外语，还有奥数、编程、乐器、书法什么的，他倒好，整天就拿个手机不知道干什么。”
“这不还小嘛，上了小学，看到班里同学都在学这些，小凯自然会学的，我家那个也是这样。你是不知道，现在小孩子学的东西啊，我们都看不懂了。”
“哪里小啊，要我说，都快有妹妹了还小。”
“你几周了？感觉比我的肚子要大一圈，你用哪家的营养品的呀？”
“25周了，也没吃什么，当初怀小凯肚子也大。”
……
星语听着前面的两个孕妇说话越扯越偏，要不是看到满柜台的眼镜框，星语都觉得自己是走到妇产科去了。
懒得去听前面的人唠嗑，星语撇过头，看着玻璃橱窗里朝外放置的橱窗海报。她总是觉得，海报上的当季新款小洋装比模特脸上不自然的银色六边形拉丝镜框来的更加博人眼球。
“测一下视力和眼压。”
医生眼睛都没抬就吩咐旁边的助理医师。
星语愣了愣，原来是换医生了。先前配眼镜的是个女医生，说话温声细语的，不戴眼镜，眼睛很好看。
“这边来。”
星语熟练地坐在机器前面，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扑闪起来。她有点害怕测眼压，总是担心机器什么时候会突然喷气。
“平时少看电子屏幕，多运动，连续用眼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休息一下。”
医生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机械，他说出来的话星语也听过很多遍。即便如此，星语还是配合地点点头，接过写着眼镜度数的单子。
“去试戴吧，按这个度数。”
医生不愿多说一句话，就示意下一位。也许下午的病人实在有点多，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休息，他摘下了扁长方形眼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星语退开身子，看到医生的动作，突然觉得有些话还蛮讽刺的，垂下眼睑，就去看镜框。
星语最终选了一副黑色厚框眼镜，说不上喜欢，更不用说美观，至少戴着看起来自己蛮乖巧的，也像极了民国时候带圆框眼镜的知识分子。
可是，一旁柜台的小姐姐却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劝道，“其实你戴细框更好看，也可以试试别的颜色，不再看看吗？”
星语摇摇头，莫震渊总是说，厚框眼镜牢靠，更何况眼镜本来就不是图好看。星语实在没兴趣为这种小事和他闹腾。
手中的笔一不小心掉在桌子上，星语猛地回过神，眼珠子转了一周，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直到把整个厚框都瞄了一遍，星语才习惯性地用食指撑了撑落在鼻梁上的眼镜。
星语呆呆地看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自顾自地写了大半个黑板，余羚似乎很享受这种上课方式，没有备课本和参考答案，蹬个拖鞋、拿张空白卷就开始当堂演算。
余羚的板书很整齐，和他凌乱的衣着格格不入。星语歪着脑袋，余羚的字貌似越写越小，星语无奈地移回视线，翻开作业本，手下的演算也渐渐地生动起来了。
余羚是刚毕业的北大数学系的博士生，据说大学里研究过图论，成绩不错，但最后没留在团队里，反而来了小城市当老师。
早些时候，有一次余羚难得上公开课，素来不修边幅的他在上课的那天竟然还穿了西装。只不过明显大了好几个尺码的西装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瘦小的身子上，似乎他每走一步，空荡荡的裤管里都会灌风。
余羚也当做没看到教室里的听课老师，仍旧是只拿一张空白试卷就开始写板书。一抬手，宽大的西服袖子就顺势往下滑，露出了扣反了的纽扣。
余羚的粉笔字很好看，每一个数字都似乎是有生命的。也正因此，他换粉笔很勤快，只要写出来的字有一点的不合他心意，就抛到一边，换一根。所以每次数学课上完，讲台上到处都是踩碎的碎末和只用了小半截的粉笔。
班里的人早就知道余羚这会儿自嗨一样地写板书又是在酝酿数学思想，也很识趣地各干各的。后面听课的老师倒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个小鸡啄米一样地抄着笔记。
余羚出声的时候，整节课已经过了十分钟。他对着一整个黑板的粉笔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想了想，叹了口气，就直接拿手抹掉了一半的过程，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方法是我导师最喜欢的一种解法的变体，你们应该看不懂，算了，还是讲别的方法吧。”
星语看得出来，余羚在擦黑板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化不开的怀念。
或许，这十分钟，于他而言，更像是仪式和祭奠。
这世上，入了骨的爱而不得，哪里又舍得深埋。
余羚，该是爱惨了数学吧。
等到满黑板的粉笔灰都黏到他手掌里，余羚才换了一支粉笔，甚至都不看下面的学生，就直接开始讲题。
余羚讲题的时候很专注，似乎忘了满手的粉笔灰，就直接伸到脑袋后头，挠了挠头发，后脑勺的位置就染上了一片花白。
这个样子的余羚，竟让人，无端的觉得有些可爱。
从那节课以后，余羚就很少有公开课了，想想也是，学问人，总归是要有自己的固执和脾性的。
也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星语听得昏昏欲睡。眼神时不时朝靠近走廊的窗户外面瞟，想到待会儿的跑操就能见到范予昕，眉眼也舒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