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青青子衿 1
我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像是一头斑点小鹿,
哒哒的声音迷失在森林的最深处
像是一只蓝色的鲸,
从此深潜海底,俯仰星空。”
——莫星语
不知道为什么高铁停住了。
广播随即说是中途停车,不过也没有人真的在听。
莫星语从冗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晃了晃神,才记起自己是在回湛江的路上。莫名的,星语感觉到有一点疲乏。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广播和邻座小孩子的动画片声音,让星语有些后悔选了二等座。
莫星语烦躁地拧了拧眉头,一路上,窗外交替出现的隧道和原野看得她眩晕。
她喝了一口有些凉的咖啡,刻意地皱起了眉。她把咖啡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最终吞了下去,苦涩的余味在唇舌间刺激着她日渐麻木的神经。
在骨子里,她原来还是嗜甜的呀。
星语重新叫了一杯奶茶,甜腻的味道顺着味蕾扫荡了整个口腔。感觉到左手臂有点麻,星语换了一个姿势。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一盒明信片,封面上的“思无邪”让她一阵恍惚。
星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一直都带着这一盒明信片,似乎无论是放在哪里都会让她有一种秘密被刺探的不安。
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又一次带上了这一盒明信片。她觉得她应该一把火烧了它们的,可每当她一手拿明信片一手拿打火机的时候,她懊恼地发现,那个习惯了平日里抽几口烟的自己,竟然连打火机都点不开……
想到这,星语莫名的想抽一支烟,喉咙也有些发痒。她猛吸了一口奶茶,才咽下了那一股不合时宜的渴望。
星语打开了盒子,还有些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身边的小姑娘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动静,才抽出了第一张明信片。
抚摸着熟悉的字迹,星语的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动。这些年基本是打字,手写的也大都是英文,偶尔会写其他国家的语言当做消遣。
似乎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方格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她记得读书时候,自己的字不算难看,却很普通。用魏伊人的话来说,精致有余而风骨不足。
星语哪里懂什么风骨,只觉得这世上就一个死磕的理,还真就和书法较上劲儿了。
星语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半个月,等开学拿着方格纸再去找魏伊人,眼巴巴地想要听到一个“好”字。可魏伊人拿着一沓的纸,很仔细地一个个看过去,也才圈出了七八个尚且入得了眼的字。
星语自然是不服气的,还以为自己忍住没说出来,魏伊人就不知道,可是她哪里想得到,自己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早就把她的孩子气出卖的一干二净。
“横平竖直,撇短捺长,这是写字的模板,不是写字的灵魂。你的底子不错,整个字的架构和比例都很妥帖,但是有些东西急不来,得靠一个人的经历。”
那个时候的星语有些沮丧,她很喜欢魏伊人的字,很端正但足够轻盈,但她自知,她永远也写不出那样的字来。
有一段时间,她会拿着魏伊人的作文评语,当做字帖临摹,直到自己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和她一样才罢休。
星语会记住一两个魏伊人写字的习惯,“如”字的右半边写得像行书,“口”不会封到底;“美”字最底下的“大”不是一撇一捺,而是连着最顶端的一竖绕城一个小圆弧……
当星语看到自己作业本上那一两个和魏伊人写得很像的字时,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妥帖,似乎这就是她的小秘密和小欢喜。
想到这,星语不由笑笑。她总是时不时会想起魏伊人,似乎星语如今很多的习惯都和她有关。
手里的明信片上,正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背面则是一幅水墨画。放牛童不知从哪里折了一支花,正要送给一旁扎着牛角辫的女娃娃。
说实话,星语有些羡慕。“青梅竹马”,一切的情愫都是本真而青涩的,那种美,往往最让人魂牵梦萦了吧。
水墨画的下端写着《诗经·国风·郑风·子衿》里的一句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当年写的明信片,似乎,她不再是25岁的莫星语,她一直都是17岁的她。在那个疯狂又腼腆的年纪,她喜欢上了一个人,也喜欢上这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亲爱的路:
我毫无指望地想着你,哪怕我明知道自己甚至都没有办法在脑海里拼凑出你的模样——是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是我知道,我在想着你,不可言说又时时刻刻地想着你。
我悄悄记下了你会在哪一节下课走过我们的班门口。
有的时候你会拿着你那个墨绿色的保温杯,又或许是两个三个杯子,我知道你对身边的人总是那么的友善,你会帮很多人打水,你拎着那么多花花绿绿的水杯的模样却一点都不显得左支右绌。
可你知道么?我也想有一天你能帮我打一次水啊,哪怕我只是看着我的杯子就这样被你握在手里,我都会觉得满足。
还有的时候你会拿一包餐巾纸,我想你是去厕所吧。我很努力地从你的指缝里看清了餐巾纸外面粉红色的包装,我想我有些吃味了,还有一点点的害怕。
原谅我吧,我竟然为了它胡思乱想了一节课。
当我看到下一次你手上的小包餐巾纸变成了大包的还没有拆封的抽纸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的幼稚。
然而我上瘾了一样地喜欢这种幼稚,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跳不再是一成不变的低音贝斯,而是踩着鼓点的,有长笛和小号伴奏的交响乐,你能明白吗?我觉得全世界都在讴歌赞美,这炽热的,如汹涌的暗流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感。
我发现我渐渐地能很轻易地从嘈杂的声音中辨别出你的声音,那低沉又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它不是那么浑厚有质感,也不是那么温润有气质。它全是像个冒失鬼,在我的鼓膜和耳廓之间横冲直撞。
我甚至没有办法再分辨别人的声音,甚至于,我发现自己听不到别人在我耳边的大声呼喊。
我像个虔诚的信徒,一个人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祈祷着你能多说一句话,哪怕是多一个轻哼,我都为之战栗。
我能想象出你说话的神态和动作,那种我自己才能懂得的窃喜,不必担心任何人的窥探和讥讽。
路,路西法,你一定是罪恶的堕落的放纵的,不然,为什么我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你,想着那种难以言表却让我心悦诚服的欢喜……
偷偷欢喜的遇
星语读完,放下手中的明信片,很小心地放回了纸盒里,想要抽出第二张来,可最终顿住了——
“毫无指望吗?”
“或许是不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