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神明的祝福
悟生无奈地看着肩膀上的这颗脑袋，这小丫头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谁想得到，几天前刚见面那会儿这丫头还一脸崇拜不敢靠近自己的样子，转眼间，直接虎须都给她摸上了。
谁叫自己喜欢的紧呢？
不过，想想，星语这样也挺好，看着早上认不认鬼不鬼的模样她就心疼。
悟生耸了耸肩，星语的脑袋不舒服地晃了晃。
“嘿，你吃饱了？”
“嗯。”
“那是要去学校了？”
“嗯。”
“你们都是周日晚上就回学校的？”
“嗯。”
“你身体撑得住吗？刚从医院出来，还是要多休息。“
“嗯。”
……
悟生听着星语一连串的“嗯”，觉得有点古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痨了？偏偏这小丫头还爱理不理的。
也许是星语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了，就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句：“我吃的有点撑了，不大想说话。”
悟生笑笑，她现在也差不多摸清楚星语的脾性了，说到底还是小孩子，不发病的时候，也就不过是显得比别人更加敏感一些，估摸着是心窍通透的缘故吧。
“要走了吗？以后常来啊！”酒嬷嬷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慢悠悠地起身，挪动着步子，眼看着走几步就要睡着的样子。
“酒嬷嬷再见啊，这好吃，下次我还来，嗝——”星语吃得有些撑也有些累了，此时的她，和个酒鬼一样，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说着，她又连着打了几个饱嗝，接连又打了还几个哈欠。
“咦？想睡觉了——”声音细若游丝，尾音几乎都听不到了。
“这丫头昨天一晚上没睡，早上晕倒了我带她去医院，打了点滴，也才刚出来。看她这样子，这会儿是又困了。”
悟生看着倒在怀里的姑娘，脸上露出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
“要不扶去里头睡一会儿吧，春困夏盹，也是该休息了。”酒嬷嬷越看越觉得星语可爱，甚至比当年的清小姐更多了一分无理取闹的有趣。
“也好。”
星语醒来的时候，悟生和般久正在后面的院子里除草。
酒嬷嬷平日里没什么事的时候就种种菜，写写字。这后院本来不是她家的，也是巷子里别人家的前庭。后来那家人搬走了，院子就冷落了下来，可是土还是好土，就这么搁置着实在可惜。
酒嬷嬷本就是农村出生，也是后来跟了花如清才渐渐养成了礼仪，气质到底不一样了。可是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天生就有的，比如说，对土地的亲近。
最开始酒嬷嬷决定开铺也不是为了赚钱，毕竟早就是儿孙满堂，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着实没必要天天把铜板拴在身上过日子。可是，又觉得不种点菜这心里就不踏实，也就试着在自家的后头开了几畦地，种了几根白菜。到时没想到，最后竟然收了好大一筐。
光是家里人哪里吃的完这么多白菜，更何况家里头那些小鬼基本上是十天八天的饭桌上不得重样，等这白菜烂光了估计都吃不上几餐白菜。
酒嬷嬷自然舍不得，就想着自己开家小吃铺，做些家常菜，也是方便巷子的邻里。
可谁知道，后来这生意竟是越做越好。
这样一来，她也不可能胡乱地做些菜品来招待。想到自己以前在花家厨房待过，后来也误打误撞地当了半辈子的世家媳妇，对于养生菜谱还是记得些的，倒不如就做些赶上时令的菜色，也不贪多。
加上她自从以前跟着清小姐练字，经年了，也养成每日写字的习惯。于是每天晚上就新写几张第二天的菜单，和如清差不多的簪花小字，不过是更加的中规中矩，不像花如清的那么飘逸轻灵。
要说秀气，那字也算得上是一顶一的，可是这种字最耐不得细细琢磨。不过好在酒嬷嬷也就写写字算是陶冶情操，什么琢磨的那摊子事儿，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去沾惹。
星语揉着惺忪的双眼走出房间，看到不远处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利索地拔草，也玩兴大发，想上前去帮忙。
酒嬷嬷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星语捋起袖子就打算下田，连忙直起身来让她回去，生怕这小姑娘娇生惯养的干这种农活哪里又受点伤。
“你醒了？”悟生也看到了一旁的星语，走过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嗯，你们在拔草？”
“算是吧。”
“我也——”星语刚开口，悟生就打断了她的话。
“我送你回去吧。”说着就拽着星语离开。
星语有些诧异，不过看时间也的确是回学校的时间了，就只好转过脑袋和酒嬷嬷道别。
两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夏天快到了，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的要热了。街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似乎这个时候，走在大街上是一件多么特立独行的事儿一样。
“悟生，酒嬷嬷，我外婆和你说的花奶奶，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虽说星语明白，酒嬷嬷虽说经常回想起过去，一颦一笑也都受着过去的影响，可说到底，一次次欲言又止，她其实还是不大愿意提起的。
可是星语还是忍不住好奇，那样一种牵绊的奇妙感，让她嗅到了一丝当年的不寻常。
“也不是什么长的故事，就是你外婆和花奶奶都是世家的大小姐，彼此也是闺蜜，然后酒嬷嬷是那个时候的小丫鬟吧，三个人自小亲近吧。”
星语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那酒嬷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悟生忽的就笑了，“因为酒嬷嬷最擅长的是酿酒，你还小，不许喝。”
星语也笑了，没有多问。
“对了，早上你是来教堂找我吗？”悟生想到早上星语很意外地出现在教堂门口，随口问了一句。
星语想起昨天的事，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全部说了。
“可能，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他，呃，其实我也不想，所以，还不小心发了疯——”
星语一提到范予昕就有些结巴，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起那个男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悟生从来没有见过的娇羞和神采奕奕。
“你是想说，你早上来找我其实就是为了这个人？”悟生很快就明白过来。
“嗯。”
星语没有隐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担心悟生会不会生气。
悟生沉默了，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悟生咽了口气，之后，许久没说话。她转过身去，抽出一根女士香烟，兀自地点燃，静默地抽着。
“星语，你这么犹豫是因为你的朋友，还是你的过去？”
悟生说着，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烟。
披散的长发随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扬起又落下。这个样子的悟生，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面时的阴沉。
“我……”
“别急着回答我，最重要的是回答你自己。”
“你也到学校了，我就不进去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悟生说完，不等星语回话就仓皇地转身离开了。
可是，这在星语看来就好像是悟生赌气走了，连忙追上去，拉住悟生的衣袖：“那个，你生气了？”
悟生愣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难不成觉得自己家的白菜要被别人的猪拱了，自己吃醋了？
“如果受了委屈，就来找我。”
“嗯。”
“还有，无论做什么要对自己负责，我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嗯。”
“还有，不要为他流太多眼泪，我会心疼。”
“嗯。”
“还有……”
悟生还想叮嘱几句，可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悟生，我原本以为，你会让我放弃的。”
星语笑得有些苦涩。
悟生看着眼前有些懵懂的姑娘，不禁莞尔——
她当然不愿意星语追着别人跑，但是，她想让她心尖的姑娘无拘无束一回。如果，她给不了星语那种无拘无束……
回教堂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悟生突然想起几日前父唱给她听的诗歌，忍不住哼唱了出来——
“虽经漫漫长夜，万星也都以消减，神却未曾忘记，他所定的永约；当我们正徘徊在死荫之地离不开，有一清晨的日光从天而来。”
“真好。”
悟生似乎觉得，守护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花奶奶，霓儿这一次真的好极了。”
两个人的身影很默契地一齐消失在转角。夕阳下，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这或许就是神明的祝福。
有些时候，就如同这个时候——不知是谁，终究入了谁的画；也不知是谁，该最终遇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