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原来是你

  星语回房,直到合上房门,还能听到餐厅里的争吵。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好争的,横竖也就一口气。星语有些时候会想,也许爱情都是短命鬼,细水长流的,不过是柴米油盐。
  躺在垫了软垫的床上,星语没有像往常一样,左右滚几个周天,只是听着耳机里的巴赫,有些旋律似乎昨天刚刚放过,有些却陌生得紧。
  星语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巴赫,就像她不敢走进教堂。那种空灵和纯洁,会让她越发讨厌自己的虚伪和罪恶。可她还是会受不住控制地会听一遍又一遍,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会误以为,镜子里那张讨人怜爱的脸蛋就是她最深处的本我。
  【安:星语,死出来!老娘不砍了你跟你姓。】
  突然想起的QQ提示音似乎都带上了那头许安的怒气。
  星语不情愿地起身,打开电脑上的弹窗,看到许安的话莫名得有些心虚。
  【安:星语,我不说话,上截图。】
  接着就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星语咽了咽口水,点开全屏看图,看清楚上面的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脸腾的红了,再后来又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寻:我怕床会塌。】
  再看备注,“范予昕,好熟悉的名字……”
  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天实验楼的楼道里的那个人影——
  “哦,我叫范予昕,咱们见过。”
  “靠,是他!”
  星语心头一震,一阵惊呼,脸也逐渐扭曲起来。
  星语的心又砰砰加速起来,比先前在楼道里的心跳还要快上许多。
  【遇:那个,范予昕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星语多希望听到否定的答案,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本以为是两个人最后其实是同一个人。
  【安:额,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诶,感觉很深邃,不过他似乎经常翻白眼。诶呦,真的哪都好看啦。】
  【安:你是不是见过他?你竟然不告诉我,太不义气了,哼!】
  星语甩开了鼠标,捂住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安:在吗?掉线了?】
  【安:老娘看到真他妈火大,你知道吗?我原来以为是个开朗活泼的阳光大男孩,结果呢,就是一怪蜀黍。小星星,我好难过,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安:但是我感觉我不讨厌这样子的他诶,真好。】
  ……
  星语不理睬QQ上一排排的控诉和斗图,只是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来是你。”
  “可为什么要是你?”
  “我似乎,比我以为的要多喜欢你那么一点点。”
  星语觉得自己就是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坏女人。她挠了挠头,迷茫和无助如蔓草攀生,缠裹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关了电脑,星语走到落地窗前,窗外路灯的微光照亮了自家的窗子,可是路灯的背后,却是谜一样的黑暗,如鬼魅般可怖,亦如人心般荒芜。
  星语无力地趴在窗玻璃上,心底的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懦夫,其实你是害怕当年的事吧。”
  星语浑身一震,怔住了。
  当年?
  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以为没有眼泪,就是释怀,可终究,自己一直在躲避,在害怕,无比荒谬地害怕幸福会灼伤自己伸出一半的手。
  星语觉得,自己这种罪人,不配去在乎,更不配去喜欢。
  星语那个声音没有再出来,揪痛的心在却也渐渐缓和了。
  她勾了勾嘴角,乖巧的脸上竟有了几分邪佞的感觉——
  “许安,我,祝你幸福。”
  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星语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
  熟不知,桃花眼角已是氤氲着滴滴桃花泪。就好像晨雾散去,大林寺畔,迟开早谢的桃花花心里,一颗颗摇摇欲坠、又令人心疼的,还带着桃花香的露珠。
  如僵尸一样,星语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看着路灯、霓虹灯、甚至是天上的星星。
  只要是有光的地方,星语都疯了一般地想要抓住,生怕一眨眼面前就会成为一片黑暗。
  她突然想到白天看到的穿着黑色劲装的悟生,那样的矫健、轻盈、邪佞,似乎她就是黑夜的王,哪怕是在白天,也浑身散发着令人痴狂的魅力。
  星语是有些羡慕她的吧。
  悟生在和星语告别以后,没有回教堂,而是绕路回了花奶奶的小平房。
  钥匙和门锁一样都快生锈了,悟生仍旧舍不得换。
  屋子里有一股经年不散的墨香,总让悟生恍惚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仍旧是5岁的霓儿。
  悟生靠在门框上,手指在触及开关的时候停住了。似乎只要她不开灯,一切都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
  那个身姿依旧娉婷的耄耋老人在灶台前撺掇着柴火,硕大的铁钳在橙色的烈焰中翻弄着,灵活如蝴蝶翩跹。
  花奶奶看到悟生,就让她就摆碗筷。
  筷子搁在橱柜的边上,十几支竹筷外面上了黑色的漆,经久也渐渐有些脱落了。
  碗是蓝白花纹的瓷碗,有些碗的底下还印着一个汉字,有些碗底下是“滨”,有些是“法”,有些是“沧”。
  悟生曾经问过这些字,花奶奶只是笑笑,说是她的兄弟的名。
  悟生还想问,花奶奶就似乎知道它要问什么一样,接着说,“没有,我的早些时候丢了。”
  那个时候,悟生就当是随口一问,也不深究。
  摆好了碗筷,悟生就坐在餐桌前等饭。
  若是桌上什么菜都没有,悟生就拿着筷子敲碗,左敲敲右敲敲,没什么曲调,单就是图个乐趣。
  可若是花奶奶不小心放了一小坛酒,悟生就偷偷瞄着花奶奶,然后手上动作飞快地倒一小碗甜酒,来不及盖上坛子,就急匆匆地灌上一大口。
  这种甜酒就和果汁一样,可是花奶奶还是不让悟生沾的。
  悟生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一声,打开了灯。
  屋子因为悟生时常来打扫,倒没有什么灰尘。
  她走到花奶奶的房间,替窗前的花瓶里换上了新的栀子花,收拾好床铺,钻进被窝,就像以前很多个她睡不着的晚上。
  悟生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可是越强迫,那段记忆反倒越清晰。
  她想掀开被子逃离,可是她真的舍不得被子里若有若无的和花奶奶一样的温暖。
  悟生想起了白天的那个女孩子,也是那么暖,暖到让她不忍心接近。
  黑夜,在两个失眠的女孩子的胡思乱想中渐渐过去。
  在老房子里的悟生一夜都没有睡。后来被窗外垃圾车的音乐烦的不行,才起来洗漱。
  悟生折好洗干净的白旗袍,小心翼翼地放在衣柜的最上面,随手套上一件墨绿色卫衣就出门了。
  天未亮,在另一头,星语实在不愿躺着,起床收拾房间。
  反反复复弄了好几遍,直到最终和昨天一样的整洁才舒了口气。
  她想要开门,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去哪里。犹豫了再三,最终颓然地坐在书桌跟前,拿出练习本,一道一道,近乎麻木地刷着题。
  可是似乎笔下的速度越快,脑子里的想法就越繁杂。
  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落在草稿纸上,纸上的字迹全部洇染开来,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清那是一排排的“予昕”。
  擦干眼泪,她走出家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希望能遇到悟生。
  她知道,她一定有答案。是的,只要找到悟生。
  星语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干的眼泪,渐渐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