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铜板

  自父母人间蒸发,柳寒就开始了无尽地寻找。
  周围人一致的口风和他自身的记忆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好像那个电话真是他因为思念父母所做的梦。
  可那日他浑浑噩噩的回到老宅,路上还接连撞了好几个街坊,最后,在前堂主位的方桌上找到了一枚沾着黑血的铜板。
  这个铜板原有三枚,是他母亲摇卦用的。
  问过定时前来察看打扫的老邻居,确认了上周桌上并无此物。
  还有,爷爷留给他的成年礼也不见了。
  原本这是爷爷放在书房柜子顶说好18岁后给他的,电话里,父母也提到过会来取。
  他打开箱子,里面空无一物。
  爷爷留给自己的总不能是一箱空气吧。
  铜钱的出现、成年礼的失踪、老邻居的“证词”——这三者恰恰指向了他的父母最近来过这里!
  于是他搬回了老宅。
  柳家老宅位于西山半山,一条青石板街将它和镇上的其他居民连接到一起。山下即是柳寒现在就读的大学,填志愿时柳寒就考虑到这所学校离两边都比较近,还有就是——他的分数高不成低不就的只能填这里。
  这套院子,是爷爷用半辈子经商攒下的积蓄买的,共两进两厢两层,两进的石门还保留着它以前的光辉,宅内的雕梁画栋却破损殆尽,柳寒记事起就和爷爷在这里长大,却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栋“破”房子,还花了大力气修缮它。
  可能,这里面有他不懂的东西存在吧。
  爷爷去世后,柳寒就和父母搬去了市中心的小套房住。
  虽然爷爷留了一笔钱作为维护款,也请了老邻居帮忙照看,但老宅依然有许多东西需要更新返修。
  一边是父母的事追寻无门,一边是需要要在保留原样的基础上进行改装。
  柳寒选择了用改装老宅来转移自己强烈地追寻执念。
  在这两年间,这座老宅总算变得“现代化”了起来,追寻的执念也越来越深。
  更何况,在翻修老宅期间,他还发现了爷爷许多关于“玄学”的藏书。
  也许……只能从这上面入手……
  家里常常在施工,柳寒平日都住在学校,周末回家看看一周地施工进度。
  这周二,工头告诉他工程已经全面完成。
  周四下午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柳寒决定先去寝室收拾收拾,再回家随便点点正街上的外卖。
  公交停靠的点是在西山镇正街,距离老宅还有一段路程。
  初夏的夕阳也很晒,柳寒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的捡着树荫走,想着等会上去了就没有超市了,不如在这边先买上一些零食。
  天色渐晚,购物完毕的柳寒手上又多了一个推拉式不锈钢菜篮。在门口寄存处取回行李箱,他将就用付款软件里的小程序点了个外卖。
  拖着两箱东西向前走着,忽然见通往老宅所在小街的支路口新开了一家书店。
  小叶榕的枝叶太过茂盛,遮住了书店的招牌,仅能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暖黄的灯光和陈列的书架。
  “一个星期没回来,怎么多了家书店。在这个养老圣地开书店还能赚?”柳寒默默的吐槽着。
  看着手里的累赘,他准备先回家。
  书店又不会跑了,明天再看看吧。
  但在路过这家书店时,他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里面。
  装修挺好的,简约、古朴。墙上的手绘的图案也挺好看的,有点像是上次在爷爷的旧书上看到的图腾。
  不过,这个老板娘……怎么这么眼熟?
  柜台后端站着一名身着明制胭脂色立领斜襟长衫的女子,也在看着他。
  柳寒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算了还是先回去吧,再不回去,外卖都没人签收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书店里的女子,坐下了。
  柳寒想了一路,总算想起来那个女子是谁。
  回老宅当日他撞到了不少街坊。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生人,因为穿着打扮特殊,所以他记下了。
  到了家门口,拿出手机看了看配送信息,又摸出钥匙开了锁。
  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把行李和零食搬进门廊里,他又出来坐在门槛上等着外卖。
  天刚擦黑,外卖到了。
  还是该去看看的,今天有点慢。
  谢过外卖小哥,他欲起身进门,余光瞥见穿明制的女子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马面裙太长了拖到地上不脏吗?
  行吧,那个书店老板娘,找上门来了。
  她走至近前,柳寒礼貌的开口了。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板娘以袖遮面,含笑点头,金丝眼镜的链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前年中元,你家的长辈在我这儿存了东西,约好了两年后送来。”
  前年中元?
  柳寒直觉这东西绝对和他父母有关,可他也不敢随便表现出急切的样子。
  “你是快递?”
  “呵呵,算是。”
  “街上的书店也是你开的?”
  “卖卖书,顺便帮人存点东西。”她又上前一步,“不请我进去?”
  “额……进来吧。”柳寒往里让了一步,心里直犯嘀咕。
  刚才在街上不叫我,现在这么晚了还找上门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板娘看见老宅内部的改造眉间皱了皱,稍显疑惑。
  这是……来过这里?前年中元?真是太巧。
  柳寒客气地带她绕过回廊,又引着她去往前堂正厅就坐。
  正厅的陈设以厅堂的中轴线为基准,采用成组成套的对称方式摆放,保留了传统厅堂的特色。
  她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座。
  “……”爷爷去世后就没人坐过那儿了,
  行吧,东西在你那儿,你干啥都行。
  柳寒随意捡了一张离她近的圈椅坐下,又把外卖放到小桌上:“请问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把屏风拆了?”她果然来过。
  “那块老屏风破损太严重了,问过师傅说雕刻、贴金太难。”
  “拆了岂不是让人一览无余。”
  这人怎么这么在意老宅的装修?柳寒虽然疑惑,但也不准备说出口,又问到:“东西……可以交给我了吗?”
  老板娘大袖下的手动了动,像是在从中取物。
  忽然间,柳寒感觉自己的五感蒙上了一层纱。
  他搓搓脸,通宵突击考试还一天都没吃,该不会又低血糖了吧。
  一个男孩子成天晕倒像什么样,可现在吃东西也不太好。
  见她半天摸不出来一样东西,“您先找着。”柳寒说道。
  他准备去回廊把零食先拖进来。
  出了正厅,那种木木的感觉又消失了。
  唉,这,走走就好了?
  从袋子里挑出一块太妃糖含着保险,柳寒又干脆把行李和零食都拖进了正厅。
  女子正在往四仙桌上排着什么东西。
  “找到了?”柳寒走回她面前随口问道,“要不要吃糖?”
  女子没有回答他,只示意他看桌上的东西。
  桌上,整整齐齐的排着两枚铜钱。
  这是!
  柳寒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冲上前去。
  两枚乾隆通宝,每一枚的汉字面都刻了简单的太阳纹,
  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圈,颤抖地取下挂在上面的铜钱,和这两枚排到一起。
  上面的太阳纹是自己小时候跟着爷爷学了篆刻在这铜板上乱刻的,当时只想着能让母亲看到这个纹路就想到自己,没想到今日反了过来。
  他双手撑着桌面,努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请问,她是何时…啊!!!”
  女子迅速翻过他的手,用指甲划破他的掌按在了铜板的血污上。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空了。
  他,看到了!
  “严聆那个孩子约他出去玩儿,去网吧就算了,怎么还通宵啊?”柳母忧愁地收起了手机。
  “出门通宵总比发现我们提前回来了好,放宽心。”柳父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我锁门。”
  锁门……这里……是老宅的大门!
  “老公,这一去怕是……”柳母看着柳父锁门的背影,低声说道。
  柳父手上一颤,又继续转过铜锁,压实。
  “爸留的东西放大堂了,寒寒能看见吧。”
  回头牵上妻子的手,勉强笑道“还能怎样?能扮上他十八年的父母,已经够了。”
  顿了顿,又听见柳父的一声叹息。
  “我们,总不能看着孩子去死吧。”
  画面变得黑暗,过了一阵伴着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将一张纸条塞进一本泛黄的书里。
  再吃力地将三枚铜钱压到书封上。
  画面忽明忽暗间,这只手仿佛力气全失,从桌面滑下。
  全黑之前,柳寒听到母亲虚弱消散的声音。
  “我们……成功了……”
  此后,一只纤手拾起了一枚铜钱放到桌上,将另两枚铜钱和书收进袖子里。
  胭脂色的大袖,泛着迷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