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寻龙篇-终焉 十九

  洛千芒拭了拭手里的双剑，默默地看看地上的尸体。
  既是古教中人，便无什么可怜悯的地方。
  若要讲道德，陌家便不一样？
  非伏魔组织的陌家人多了去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死在十三教手下。
  一路下来他也才杀几百人呢，比起这些魔教成员对陌家的屠杀，还差得远。
  ……
  盘坐这大门之下，稍作调养，在进入最后的门户前，洛千芒开始细细总结方才的经验。
  从内外围的较为轻松，到核心区域的侥幸得胜，再到现在的差点送命。
  教员从无气，变到有气三两成，再到有气半缕。
  打到这一步，其量也不过是相当于斗过了两只虎半妖。
  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此行必杀之人，十三教主。
  完整的一气充量恐怕是由出道以来的最强敌人。
  更何况，若非没有血珠的辅助，此行没到门前必将凶多吉少。
  做好可能会丧命的准备，唯一担心的只剩下血珠主人的猜测。
  洛千芒取下这吸食了自己血液和薛子麟鲜血以及一大堆黑气的饱和小珠子，攥在手心里，与翼剑一同握着。
  “吱呀！”
  血珠轻叩大门，沉重的黑色门户开始向后移去，从越来越大的门缝中涌出无尽黑暗……
  他拖着疲惫和满是伤痕的身子，跨入了门框之中。
  ……
  红金色的古朴地毯自脚底继续蔓延着，蔓延着，一直到高高的阶梯之前。
  对于教主而言，他们的位置必须要高，以突出自己身份的华贵。
  那些教员，只配仰望他们的身影，不配平视，甚至有时还要跪在地上，叩首聆听他们的指令。
  至于还没有成为正统教主的阎殇华也毫不例外，甚至坐得比正统教主的高度还要多上不少。
  目视头顶那翻滚的墨海，洛千芒一时之间感到极为地压抑。
  同样，涌上心头的还有一股压抑了七年的怒火和怨恨。
  若不是这该死的十三教主。
  此刻的他应该过着常人最想拥有的安稳生活！
  无需四处奔波，远跨大洋，游走生死之界，被回忆折磨！
  他本就只想做一个凡人，但都是因为这黑龙古教，他被迫拾起武器，踏上这条长达两年的复仇之路！
  “哟……似乎来客人了。”
  觉察到动静，墨海中，一双猩红的眸子无声张开，扫视四周，目光落于略显狼狈的洛千芒身上，显出几分惊异与嘲笑：
  “啧，这不七年前那什么伏魔世家里闯出来的疯狗嘛？怎么，远跨大洋跑来了这儿？”
  “哗啦！”
  墨海翻滚不断，极速缩小，显露出那坐在白骨大椅的身披金纹黑袍的青年。
  此刻的阎殇华正玩味地抛着手里一块漆黑的石头，面带笑意。
  “啊，对了，你是想给你的小情人报仇？”
  缓慢起身，敲了敲骨椅把手，地下机关骤然运转，收拢着这一高台：
  “独自一人走到这步，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顿了顿，阎殇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攥紧剑柄的洛千芒，一脸轻描淡写，却开始流露出无尽狰狞和冷漠：
  “只不过，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自古英雄多为美人折命，留下的不是脍炙人口的传奇，而是引人发笑的饭后闲谈。
  “吾这几年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底蕴，以及吾从二教拉来的护门者，吾只是闭关的功夫，你将他们就这么杀了？
  “好，好，有点实力，至少吾可以作猫多把弄一会儿你这只老鼠……
  “让吾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吾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的……
  “吾会留你一口气，让你跪在吾的脚下忏悔，再把你扔进魔池，让你试试被魔气逐步侵蚀的滋味！
  “等你死后，吾还要抽出你的魂魄，磨炼个数百年，分割成无数碎片，让你永世不得进入轮回！！！”
  “轰砰！”
  平台与楼梯下降，机关运转完毕，偌大的殿堂只剩下一片空地。
  “当然，吾还会一点点地扒出你身边的人，让你看着吾是怎么折磨他们的……”
  阎殇华冷冷地笑着，扭动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呼！吱呀——砰！！！”
  一挥衣袖，背后的黑色大门骤然紧闭，随后被无数条黑气组成的长蛇彻底封锁。
  听了他的威胁和一堆废话，洛千芒根本不惧。
  来此本就是自己打算，更何况自己后路早已铺完。
  该损毁的资料也损了，该封口的也封了。
  面对此刻的阎殇华，他毫无畏惧。
  “唰！”
  双剑吭鸣一阵，直接朝阎殇华要害袭去，带着果决坚定之意。
  阎殇华不为所动，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两条银蛇窜过，甚至连气都不曾调动半分。
  因此不过几秒后，只听见“噗嗤”一声，这位十三教主便被刹那封喉。
  艳红的血洒了洛千芒一身。
  “扑通！”
  尸体倒地，激起的声音很是清脆。
  凝望剑锋上流淌的血迹，他没有分毫的放松警惕乃至喜悦，反倒心间一冷。
  凡事反常则必有妖。
  身为教主，不可能存在反应迟钝，被吓到傻的情况。
  “呼啦！”
  不知从何处窜入房间的阴风咆哮于耳畔。
  脚下的尸体寸寸分解，灰飞烟灭。
  “噗噗噗噗！”
  仅剩的灯火被大风一吹，纷纷熄灭。
  本来就不算太亮的殿堂纷纷昏暗下去，就连那些镶嵌于墙壁中会自动发光的灵珠，竟也开始逐步消弭。
  他唯一能看见的只剩下以自身为圆心半径半米的一块地面……
  “簌！”
  洛千芒皱眉，朝周围一挥剑，隐约可以看出一条迅速合拢的裂缝。
  不是室内失去了一切光线。
  而是一股浓似墨水的气把他包裹在了中央。
  “铛！”
  猛一回防，沉重的吭鸣声荡得四周空气抖动不止。
  黑色的爪子一击未中，重新缩回浓雾。
  周围的黑暗里隐藏着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野兽……
  洛千芒攥紧手心血珠，紧绷神经。
  先前的劳累可以算得上是过度消耗，若是在这等情况下慢个半秒，都有可能陷入绝境。
  “没想到啊，幻阵核心被你取出来了……”
  沙哑的嗓音飘忽不定，从各个方面传开，根本无法判断方向：
  “啧啧啧，大教主的东西落在你这凡人手上，简直是辱没了它的光华。
  “今个儿把你解决了，拿到这血珠，我便能拥有成为正统十二教教主乃至超越二教主的资格！”
  余音落尽，茫茫黑暗之中，有一点猩红一闪而过。
  “嗖嗖嗖！”
  越来越多由黑气凝成的长爪自附近探出，撕裂虚无。
  “铛！”
  一下接一下可怕的反震令洛千芒接连后退，撞上几乎要凝为实质的黑气。
  迎着那无数黑爪反击，却全部都不具实体，也就是说，阎殇华本人躲藏于黑气之间，只需轻松操控便可对他发起围剿。
  细小的伤口逐渐崩裂，不但如此，随着长爪的爆散，一根根前端带着三角形尖头的黑链探出黑雾，以毫不弱于龙头连弩射出的弩箭速度，纷纷朝洛千芒扎去。
  面对一片寒光，带着满身伤痕，他果断地一跃而起，在火花里攀上锁链，朝着没有被封闭的天花板迅速爬去。
  “零零！”
  自然，高处也有陷阱守候。
  刚探头的那一刹那，数支蓄势待发的链箭飞射而出。
  至于横移的锁链尽头，一道黑气迎面扑来。
  猝不及防的攻势打了洛千芒一个措手不及，狼狈躲过那一支支箭头后，阎殇华苍白的拳头已经轰在了双剑交叉的地方。
  “砰！”
  黑色的气浪席卷着，爆开一圈波纹。
  洛千芒撞上大殿的一根古朴石柱，引得四处石屑飞溅，
  血自他的嘴角流淌而下。
  可在这关键时刻，他只得被迫忍着疼痛，往附近一闪身。
  “轰隆！”
  阎殇华那席卷着黑气的拳头重重砸进方才那石柱中，直接把两人才能合抱的雕纹柱子硬生生地打断。
  “跑得还挺快。”
  十三教主啧啧一笑，伸手之间，四处黑暗凝聚为一条毒蛇般的长鞭，拍打之处，虚空寸断，地面龟裂。
  每当洛千芒欲图反击，终归还是被那黑龙般的气流硬生生拦截下来，摩擦出一片飞溅的黑渣。
  一气实在是比半气完整太多，尤其是它的自愈能力。
  它根本不会像虎半妖的修为一样，用一点少一点，如果不会被彻底打散，那么没过多久就会自动重组。
  面对这完整一气的唯一办法仅有……速度要快，力度要强。
  可是，现在的洛千芒连接近阎殇华都是无比艰难……
  “呼啦！”
  阎殇华一挥大袖，手中长鞭幻化成一条狰狞的黑蛇，张开裂到后脑勺的巨口，朝着他狠狠咬下。
  “咚”的一声，华丽的地毯顿时出现一块巨大的坑洞，其中被笼罩的那一片区域彻底凹陷，连块石头都不剩，足以见此蛇之凶残霸道。
  “怎么，怕了吗？”
  操纵巨蛇抽打地面，看着无力反抗的洛千芒，身为猫的阎殇华倒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啧，真是没劲，既然如此，那就先打断你的四肢。”
  巨蛇嘶吼不断，仰天吐信，从那血盆大口中喷射出数支锐利的黑色箭矢。
  “咻咻咻——”
  雨花坠落，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转眼掩盖那布满蜘蛛网和青苔的天花板。
  凝视如此景象，洛千芒一狠心将身上的血迹涂抹于血珠之上，竟有些疯狂地朝那巨蛇直接冲去，
  “咻咻咻！”
  无数的箭矢落在自己周围，更有不少被双剑奋力弹开。
  但这箭雨实在是太多，也太密集了，仅凭他越显越迟钝的反应，根本做不到尽数躲避。
  一片黑暗里有猩红之色绽放。
  “轰！”
  巨蛇不屑地扬起尾巴，朝那垂死挣扎的蝼蚁狠戾砸下，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冷冰冰如同一台机械。
  拔去身上之箭，洛千芒躲过这一记重尾，竟直接跳上巨蛇身体，沿着一片片蛇鳞飞速前进。
  “嘶嘶嘶嘶！”
  巨蛇暴躁地抖动起来，张嘴去咬身上的蚂蚁。
  但几经纠缠后，他已攀至蛇头，将掌心血珠微微推出。
  耀眼的光芒四射，冲破附近一切黑暗，令蛇的身子骤然一滞。
  阎殇华只觉身侧灵力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尔后，视线之中，两点银星划破孤寂的夜，朝着他的头顶飞速下射。
  “乒——”
  “噗呲！”
  ……
  “踏，踏，踏……”
  老人带着魏空心行走于落满灰尘的地毯上。
  周围亮起的暗色灵火微微跃动着，极力渲染四周那阴森恐怖的气氛。
  “二教主……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
  缩了缩脖子，他总感觉背后有点儿冷嗖嗖的，仿佛被人时刻用眼睛死死盯着。
  “空心啊，二教主不是和你说了嘛，要给你一个惊喜啊。”
  二教主拄着拐杖，很是平静道：
  “要到喽，空心，做好准备。”
  “是的二教主！”
  听到此话，魏空心顿时挺直了腰板，严肃道。
  拐过一道弯，便看到一扇巨大的骨门呈现通道尽头。
  不同于正统十二教和分教，这骨门传闻是用上古时期的各种大妖骨头堆积而成，于灰尘下流露着金黄色的光泽。
  “空心啊，去，把门打开。”
  老人驻足于大门之前，吩咐道。
  看看面前那些狰狞的骨架，魏空心咽了口唾沫。
  这里是总教。
  石门后，则是总教殿堂。
  也就是黑龙古教的信仰，大教主的办公场所。
  怀着虔诚的悼念之心，他轻轻伸出双手，拉住那两个衔在龙头里的圆环。
  “吱呀！”
  伴随灰尘四起，门后的故事开始逐步解封。
  魏空心瞪大了眼睛。
  ……
  “滴答！”
  阎殇华抹掉脸颊上的血痕，看看指尖的血珠，目光一寒。
  巨蛇在被那红光照到后便悲鸣着彻底倒下，转而被四五根可怖的，延伸出去的链箭所代替。
  位于着些链箭的尽头，也正是殿堂石壁上，洛千芒被几根锁链透体而过，牢牢钉在此处，动弹不得。
  锁链表面有如同爬虫一样的黑色丝线环绕着，仿佛能够剥去人的体温，吸食人的鲜血。
  剧烈的痛感爬上他的脊梁，深深刺痛他的灵魂。
  “蝼蚁，居然能够伤到吾？”
  阎殇华从锁链间一步一步地走出，脸色阴沉：
  “啧，若不是想看看你求饶的样子，吾还真想现在就把你挫骨扬灰。”
  沉沉的脚步声一下接一下敲打着洛千芒的心。
  残破的黑气开始重新凝聚，化成一条完整的黑龙盘踞于阎殇华身侧。
  结果很明显，失败了。
  他没能打散阎殇华的一气。
  虽然的的确确伤到了他。
  气力随着血液的流动逐渐消失，眼前那个让他永远不可能忘掉的仇人的面孔在渐渐模糊。
  果然，凡人终究还是撼动不了黑龙古教么……
  “啪嗒！”
  事已至此，那枚血珠掉进了脚底的血泊里，中心两枚交错的鲜红嫩芽隐约延长了些，即将达到极限，准备破壳而出。
  “咔嚓！”
  最后一滴血迹泯灭于小巧精致的珠子表面。
  静寂之中，微弱的脆响终归响起……
  ……
  “踏，踏，踏，踏——”
  “为什么我没有资格去守护我爱的一切？我喜欢的一切？”
  “不是因为的敌人太强，无法撼动。
  “只是因为你的实力不够。
  “你太弱了。
  “但是。
  “面对压迫和仇恨，的确应反抗，的确应发声。
  “蝼蚁？世上本无什么命若草芥之称……
  “你，想结束这一切么？”
  ……
  “零零……”
  ……
  阎殇华俯身去拾那沾满鲜血的珠子。
  当他尖锐的指甲触碰到珠子表面时。
  “噗！”
  浓郁的黑雾骤然炸开，好似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盖他的视野。
  “咳咳咳咳咳……该死，怎么回事！”
  环绕身畔的黑龙一阵颤动。
  阎殇华退出浓烟范围，以袖掩面，剧烈地喘息着。
  这雾……似乎也是气的一种……
  可是，为何如此凶残，戾气冲天，甚至能够吞噬他周围的灵力？
  “零零零！”
  黑雾还未散去，反倒是四周的锁链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抖。
  倏然……
  “砰！”
  链环寸断，迸散的黑气四处飞溅，带起猛烈飓风，吹得阎殇华的衣袍猎猎作响。
  “踏，踏，踏……”
  宛如黎明前的钟声，不属于他的脚步动向传遍四周。
  雾的尽头，渐渐走出一个很慢很慢放大的人影。
  “噗嗤！”
  “铛！”
  浑身是血的洛千芒低着头，猛然拽住肩上的一条锁链，拔出，扔向空中，彻底砍断。
  血溅满了整个墙壁，色调显得更加压抑不堪，触目惊心……
  若是普普通通一个凡人，失血这么多已经趴下了……
  他依旧在行进着。
  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古怪气氛，阎殇华居然无意识之间后退了一步。
  等到他察觉出自己心里莫名的恐惧，那潜藏着的傲气便带着怒火席卷心头。
  我会怕？怕一个凡人？怕一只蝼蚁？
  带着这样的思想，阎殇华咬牙切齿，屈指成爪，划出无数黑色的月牙。
  “叮叮叮！”
  气与剑芒撞击，吭吟不止。
  他仍然在缓慢向前，即使那些飞溅的细丝割破他的衣袍，留下道道血痕。
  “踏！”。
  倏然，洛千芒一踩大地，拎着双剑朝阎殇华直直扑来。
  点点血花绽放于残破的地毯上，鲜艳，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