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背弃还是被弃
那头名叫尼约宾·维尔特的褐龙,也就是他的前一个,正给科弗尼恩狠狠地数落着。马克蒙泽尔听着黄铜龙的意思,那褐龙似乎之前在干着非法器官研究工作,也不知他干了什么背弃龙德的事,弄得科弗尼恩无比愤怒。
可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马克蒙泽尔坚信自己是真心,遵从了自己的本心。遵从本心……难道也得算背弃龙德吗?他很纠结,在纠结中忐忑。
为什么自己的想法就是……会被那些龙认作背弃呢?可是,这又不是自己故意那样……谁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已经不可能抹得去了!
“砰!”
那是尼约宾被丢开去,贴面栽在地上的巨响。这一响,也带着马克蒙泽尔身子一轻,这头深深勾着脖子年轻黄金龙缓缓飘向高台上的金黄身影。
“嗯,马克蒙泽尔·苏特瑞,”科弗尼恩方才面对褐龙时的怒颜不知何时消弭于无形,转而是一副长拉颚角的欣赏模样,“埃塔佐菲尔的技术设计员,黄金龙。”
“是我,我——”
“但这不是关键啊。”
黄铜龙打断马克蒙泽尔,竖瞳瞟向一边。他的颚角轻抿起,上眼睑约略缩上去。
黄金龙顿觉鳞隙间溢出汗来。
“你这种念头——我先这么说,怎么来的?你——”
“我!我不知道——”
“对雄龙来精神。”科弗尼恩毫不掩饰,说出了那句话,一把拧住马克蒙泽尔的喉管。他可能给噎住了,不知什么卡住了他的喉咙。
整个大厅瞬间静了下来,恍若在一瞬之间施展了时空静止一般,唯有沉重的喘息声在黄金龙的耳畔反复鼓息。
“啊?!真有!!”猝然间,一声带着惊喜似的尖鸣凭空斡出来,猛地将众龙的视线吸在她的身上。
那是光幕后的一头绿龙,她两眼放光似的高昂着脑袋,眼角的细鳞间似残着泪渍,可那对橙黄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悲伤。
伊丝珀辛心里也确实没多少悲伤了。虽说她刚从伤感中回过神,一下子就抛开情绪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悲伤这种东西有着余韵,哪怕你能冲出来,尾巴也会被它死死拽着甩不开。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挺有道理,但唯独不适用于自己。要知道,外交办的琐事多了去了,不愉快的事更是占了大半。种族外交,政权外交,稍有不慎就得吃亏,还会丢种族或是国家的颜面。你要是被这事那事拽着尾巴,那龙还活不活了?要她自己说,悲伤的事也就那一阵头,过去就让它过去,老想着劳神,也快乐不起来。龙活着得快乐,成天怨气腾腾哀天叹地不如去死呢。
伊丝珀辛也就托着这个龙生价值观,一旦脱离悲痛郁闷,就即刻恢复到原本的自己。
可她是恢复了,光幕里的其他龙可还没怎么缓过神,更何况,他们尚且不知如何评判马克蒙泽尔那事,她这一嗓子,直接叫众龙转移了关注点。
绿龙环顾四周,见自己给好几头龙盯着,眼色还有些奇怪,她知道自己是给误会了,忙踞起身朝那几头龙的位置使起眼色,大声解释道:“你们看我干嘛,我是雌的!”
这话一出,大部分龙便眯着眼挪开目光,惟普萨维舍尔盯着她良久,才拉着颚角撇过眼,继续关注科弗尼恩去了。
“哼,看看看,我不就喜欢那种故事,叫一声怎么了我。”伊丝珀辛嘴里嘀咕着,也提不起兴趣再听科弗尼恩同马克蒙泽尔说什么了。
“伊丝珀辛·沃恩塔!”
绿龙本想趴下去生会闷气,忽然间身后的一声高呼一下曳住她的角。
“啊?这红龙!”她转过身,正见格莱汀娜尔迈至近前,微伏了伏颈,低眉看着自己,心里不禁泛起点不屑来,“真是麻烦死了!”
几步远处,黑龙索耶也漫然靠过来,侧颚露了露齿,道:“格莱汀娜尔,我说你怎么这么费事,有话直说!是不是?”
“那是从你的主观角度看,你要给龙以尊重,只有尊重送出去,才能开始真挚交谈。”红龙回过头,面不改色地朝黑龙解释,不紧不慢地转回脖子,正视着伊丝珀辛,“你刚刚那声高叫,有些激动的意思,你怎么想他,也就是马克蒙泽尔·苏特瑞?从地位的角度看,科弗尼恩不会造假,还有马克蒙泽尔的反应——”
索耶也不管红龙说没说完,一副不耐烦的声调:“别说你什么角度什么角度的,他就是个背弃龙德的——”
“等等先,”伊丝珀辛看了看红龙指着马克蒙泽尔的左翼,又瞥了瞥索耶,“你们是要问我对那头黄金龙的态度?”
“是的,伊丝珀辛。”格莱汀娜尔收回左翼,微抬左爪空抓两下(龙的肢体语言,为表示同意或妥协),“索耶一定要说他背弃龙德,但我觉得他的想法无可厚非。从客观角度看,他形成这种思想不是——”
“哎呀,真是的,你们在意这个干什么?”绿龙摇摇脑袋,“我嘛,我不觉得怎么了。真是的,你们干嘛在意这个啊!”
“还不在意?不在意你那一声‘啊’!不在意?”索耶重重哼了一声,斜睨着绿龙道。
“索耶·提弗洛!”格莱汀娜尔回头轻斥一声。
“真是怪了,黑龙,我说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伊丝珀辛没管红龙的动作,盯着索耶尖声道,“我,平时看那种故事打发时间,你脑子连瓦诃(一种杂食性动物,大量分布于奥卢里斯及杰达索普大陆,有近百个种类,是龙的主要食物来源)都不如!”
黑龙听了这话脖子登时一挺,格莱汀娜尔忙伸开右翼触了触他的侧颈:“索耶,要从理性的角度看,你太过激动了。”
“嗯,能有什么办法,我的毛病。”黑龙僵颤了颤颚角,耸了耸翼,回身伏下。
“麻烦,麻烦!”伊丝珀辛心里一阵无语,不悦道,“你们到底在……我叫那一声真是自找麻烦!”
“不必那么想,伊丝珀辛·沃恩塔——”
“现在好好谈谈!!科弗尼恩是吧?!”
半空一声大吼猝然掐断三龙的谈话,顺爪将三道视线牵向高台。
“一头蓝水晶龙。”红龙仰着脑袋轻声道,“居然直接同科弗尼恩吼,不理性。”
“马克蒙泽尔上哪去了?”伊丝珀辛随口问道。
“缩那儿呢。”索耶指了指绿龙身后厅壁边上,“哼,也算他知趣。”
黑龙这话一出格莱汀娜尔即刻轻轻用尾巴拍了拍他的前肢。
“格莱汀娜尔,你干嘛?你理性别老要我跟你一样!”索耶拧着眉冲红龙大吼,脑袋贴面上前,直瞪着红龙的侧颊,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你的过激行为唬不住我的,索耶·提弗洛,我——”
“我们阐明了说,你,你是不是歧视他?!”半空中的蓝水晶龙又是一声大吼,浑身鳞片起起伏伏,鼻翼翕张不断,好似要将大厅内的空气吸干。
“歧视他?”科弗尼恩直视蓝水晶龙的双眸,干笑一声,“沃克希尔·索纳克斯,你从哪得出的结论?”
“你不知道那是他的隐私吗?!随便说?!还有,你还限制我们的自由,随便把龙丢下去,你一个高高在上,你是什么嗯?创界之子是吧,创界之子不是龙了?!”
“站得住。”格莱汀娜尔转头看向那蓝水晶龙,轻扬起颚角。
索耶却又是一声重哼,瞟向一边。
“我当然是龙。隐私吗?这只是个原则性的——”
“别狡辩!你是不是歧视,你先说你是不是,啊!是不是?!”
科弗尼恩的解释给沃克希尔硬生生打断。
红龙远远观察着科弗尼恩的表情,摇摇脑袋,轻叹了口气:“有理由,但太激动了。”
“激动?”索耶转过头来,“激动怎么了?格莱汀娜尔,他这样多有气势,哪怕我不同意他的鬼话,我能说什么?我都没有话语权我!”
“索耶,很高兴你理智了一回——”
“我很理智,红龙!”索耶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从客观的角度看,你并不。你不明白吗,他,毕竟不是创界之子。”格莱汀娜尔神色不改,仍旧看着科弗尼恩那里。
索耶听了这话也是一愣,顿悟似的“哦”了一声,扭过头不再多说。
而这时候,伊丝珀辛早已趁着沃克希尔同科弗尼恩争执的吸睛当儿,摸到马克蒙泽尔身边。
“喂!”绿龙推了推他的后腰,“你真喜欢雄龙啊!”
黄金龙浑身一振,掉过脑袋,打量着面前这头绿龙片刻,侧低了吻叹了口气:“科弗尼恩都说了,我——是吧,是的。”
伊丝珀辛轻哼了声,竖瞳朝上瞟了瞟。
“你起来,不是有龙给你打抱不平吗,那龙,还有她,你起来。”绿龙拽了拽马克蒙泽尔的尾巴,左翼照空中那蓝水晶龙伸了伸,脑袋照后一摆,亮出不远处旁观空中辩论出着神的格莱汀娜尔,“龙嘛,就按你自己的活。”
黄金龙听了这话干笑起来,撑起身子:“谢谢。呃,你是不是之前叫的——”
“哎呀!我感兴趣行了吧,感兴趣!你过来,过来!”绿龙撇撇脸,不耐烦似的勾勾爪子,“那边两个家伙要拿你开辩论会呢。”
“那我去什么。我,那个我知道你们意见大,我也不想,不想把这个矛盾弄大……你们都知道,我,那个,那个……”
“不就是喜欢雄龙嘛,怎么啦?我就不觉得怎么不好了。我跟你说——”
“你不清楚,我是被——”
“哎!别管你自己被怎么,听我说啊!”伊丝珀辛话说到一半给马克蒙泽尔打断,口里生出几分埋怨,可她仍是收不住嘴,“信息桥,现在有小型器,你知道吧?”
黄金龙盯着绿龙的脸看了几秒,埋下脑袋似斟酌着什么。他的前爪几个爪指在地上敲了几轮,方才抬起头:
“你说的那些?信息桥那些?那些我知道,龙哪有我这种情况的东西。”
伊丝珀辛又是一声轻哼,照地上一踞,抬爪指着金龙:“你真是的,龙没有,人类没有嘛?脑子脑子!”
“啊?”马克蒙泽尔听了绿龙这话,眼睛瞪起来,“你看人类?那个什么?我……我怎么没——”
“你嚼舌头啦?就你这种什么的,在里多有意思,我没事就看的,你怎么,不会吧?你不知道吗?”伊丝珀辛佯作惊讶似的屈颈。
马克蒙泽尔瞪着眼摇摇头。
他是真没听说过有这种类型的。他知道的是,汉考舒尔的龙几乎都反对这种行为,不然那轮得到他纠结。他曾经为了试探,跟几头龙旁敲侧击地聊这个话题。那些龙但凡听到这种事,都是一副震惊模样,表示无法接受这种行为。可今天听了这绿龙的话怎么就不一样了?
黄金龙脑子正混乱,可伊丝珀辛沉默一会眼里就放出光来:“喂,我猜,你是汉考舒尔的龙吧?我记得谁说过,你们汉考舒尔的信息桥没有同人类互通,对吧?”
“哦!”马克蒙泽尔恍然大悟,脖子高抬起来,“对,确实!”
“哼,我就说呢!你们不懂我们德提利蒙顿的优越!”绿龙橙黄的双眸转了转,忽转头看向半空白热化的“辩论赛”,“还在吵呢,哼,你知道吗,他们吵可是为了你!”
马克蒙泽尔走到绿龙身旁,轻拢了拢翼:“没龙会操心我,我本身就是个话题,我知道。”
“你从小孤独吧,可怜,哼!”伊丝珀辛瞥了眼金龙,眼里流出一种鄙视。
不过她还真说对了。
马克蒙泽尔的父母也是埃塔佐菲尔的技术研究员,还是那种核心技术研究员。他们俩在马克蒙泽尔的眼里可谓是便宜父母的典范。除了破壳到学会飞行那段时间,他们尽了责,其它日子,不瞒着说,平均一年都见不到两次面。见不到也罢,毕竟龙倡导自立,可自己的父母倒好,回来一次也就是使劲摸他,此外就是睡觉。不论自己有什么问题,父母的回答都是敷衍了事。直到七百来岁的时候,他被揪到澄毕开穆尔,他们就没再关心过自己,连成龙礼时,也一块宝石也没给。
想到这些事,马克蒙泽尔的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怨郁。现在伊丝珀辛点到这里,他也只能看着她,无奈地叹气。
“叹气什么意思啊你?你不会真从小孤独吧?我说呢,哼,我说呢!”绿龙的橙黄眸子里仿佛透着几分得意。
得意什么劲?黄金龙看见伊丝珀辛着眼神心里就发紧。赶巧这时一声惨叫炸响开来,荡清了他的思绪。
“又怎么回事?那头蓝水晶龙又怎么?”绿龙听了这声忙四下张望,恰瞧见先前同科弗尼恩辩论着的那头蓝水晶龙沃克希尔正蜷在不远处的地方抖作一团,口边不知怎地留着不少血迹,而格莱汀娜尔和索耶正围在一边。还有龙龙远远地看了几眼就又做起他们各自的事去了。而科弗尼恩呢?他一脸若无其事似的看向下一头悬浮起来的龙。
“他没说得过科弗尼恩?”马克蒙泽尔抓了抓后颈。
“活该他呢!叫他做无聊的事,哼!我早知道他这个下场!”伊丝珀辛远远瞅了瞅蜷着发抖的沃克希尔,敲了敲自己脑后两对角中后支平翘的角,伏下身打了个哈欠,便不再理会他事了。
马克蒙泽尔则暗自忖度了片刻,咬咬牙,朝蓝水晶龙的方向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