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二个救赎
睁开眼，他正静静地浮在一片虚空之中。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遵从创界的总规则，建立起一个独立的世界。但他不打算沉浸在一个自我的世界里，去享受一个月造物主般的独尊感，他选择创界规则的另一条路——从死神的爪下夺过二十二个亡魂，二十二个不甘的亡魂，为其救赎。
创界是一个令龙敬畏的蔽属魔法。科弗尼恩早就明白这点了。只拿一点来说，它可以复活死去的龙！即使只能从过去的三百年里夺来二十二个不甘灵魂，这也已经足够了。这些灵魂毕竟不甘，而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年华初始之时凋零。他们中没有一头龙活过两千岁，而他们的寿命，本不该如此。他们决不甘心就此与世永别，而现在，自己就将给他们机会，给他们希望，只要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完成一项赎死的任务。
看着自己这，以紫红色的加斯卡加晶体（蒲塞赫布星上质地最为坚硬的自然晶体，是龙最为痴迷的宝石之一）造就的杰作，科弗尼恩终有种无以言表的欣慰。他将其命名为“命运之路”，顺带完成了各项测试。确保无误后，他即刻降下权限，出现在他所建造的前厅之中。
“这光门……如果……如果我……”科弗尼恩面朝那前厅正前，那高不可测的晶壁中央，那扇泛着流金色的光门暗暗叹气。
那扇门后就是“命运之路”。那是一条遍布机关的，没有岔道的直路。这条路四面都是封闭的，而在四十千米外，那路的尽头，有一扇通向重生的大门，正向着将前来登临的二十二个灵魂挥动双爪。但若要令其敞开胸怀，还需费一番心思。
至于这大厅，他是仿了创界之殿造的。除了面积与高度翻了番，加了个光门和一围晶壁，卸去了石台与斜方晶外，就同一个模子似的。
科弗尼恩以一种兴赏而怜惜的眼神环顾四下，轻叹了口气，走向光门。离光门仅几步之遥时，他将尾巴一甩，拨转脑袋，面朝着大厅，伏卧下去。
他身下的地面开始缓缓升起，带着他将那扇门遮蔽过半。此时，他如同一位君主般，像是在检阅他的军队。
现在，他还没有军队，他也不需要军队。但，很快，将有二十二位获赎者，来到他的世界中。
“现在，好吧……现在，迎接——他们，吧……迎接他们，来‘命运之路’……”科弗尼恩龇着牙喃喃道。他很想露出笑容，但，他的鳞片不断翕张。而这龇牙，也显得极端地不自然。
伴着一声空间撕裂似的嗤响，大厅中央的地面上忽现出二十二个泛着橙芒的六边形区块，规整地排作两排。这是他预先设定好的，方便编号。虽说他知道，这些龙出现的顺序是由其殁日由近及远，但，他从不喜欢胡乱行事。
左下角区块中倏地散射出一道红光，牵了他的双眸看去。一刹那，红光溢开来，即又汇成一点，流华般的物质凭空忽现，将其包裹。那流华笼住那红光，渐渐生长，拉长，竟逐渐显出一头龙的轮廓。在那轮廓勾勒完成之时，原本的透明即刻散去，现出一头正伏卧着的红宝石龙。他的鳞片又如绚烂得晚霞，却又比晚霞更深邃而凝澄。可那红宝石龙睁开双眼时，却是一副木讷且迷茫的模样。他抬起左前肢搔了搔脑后的骨刺，极迷茫地抬起脑袋打量他自己。
而后，其旁的区块中，现出一头雌性绿龙。她直愣愣似地前伸着颈，姿势极为奇怪的踞坐着。看她前肢的模样像是要伏下似的。当她的身子全然出现时，她竟发出一声惨叫，瘫下去，嘴里也旁若无龙似的念叨着什么直到她左侧的区块里，现出一头仰卧在地，前爪半搭着自己脖颈的水晶龙时，她才微扬起脑袋四下张望。
科弗尼恩注视着大厅中一头又一头，不再以体面动作出现的龙，鳞隙竟不免沁出汗来。若说趴着或蜷着死去已经算是万幸，而这群龙里，连着万幸的姿势都没有几头能摆出。这些奇怪的动作，正是他们意识消散那一刻，所定格的瞬间。他们中若睁了眼的，便郁满了惊恐与不甘；闭了眼的，在睁开那一瞬，相似的神色同样划过双眸。惨叫夹杂着咒骂声或猝然昂起，稍纵便是可怕的宁静，直候着下一声嘶吼扯破这团沉闷至极的空气。
他感受到，下方的大厅中，有一种不知名的气息正钻入他的每一片鳞，溶进每一滴血。他静静注视着每一个区块，直到最后一个区块现出一头侧瘫着圆瞪双眸的黄铜龙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着起身。
下方大厅中的二十二头龙茫然却不失警惕地相互注视着，整个殿厅陷入了一种诡秘的宁静之中。
“下面……下——”
“你是谁？！”
他刚出声，大厅里就猛地闪出一声呵斥般的厉啸，截堵住他的喉咙。他瞬间感受到二十二道目光的审视。
“特劳——是吧，请你冷静，我是——”他的脑海中早多出这二十二头龙从破壳到陨落的详细生平历程，他本想定下他们的心，可还没来得及说出。
“你还认识我啊？！”
科弗尼恩的视线投向那头正远远瞪着他的青铜龙，盯着青铜龙那不断爬搔着区块边界的前爪——他不能脱离那个区块，除非自己愿意解除限制。
“怎么不回答？！黄铜龙？！”又是那青铜龙怒不可遏似的质问。
“只有你是自由的，为什么困住我们，而且……”一头蓝水晶龙愤愤道。
“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怎么了吗？！”一头紫龙迷茫大嚷起来。
“有什么不好，这样，又怎么，都不想想……”一头红龙别着脑袋，嘀咕着。
“你，你还是做魔转的龙，哈？！我就不信你……”一头黑龙倏地，将前爪倚上区块边缘隐隐逸着橙芒的阻隔光幕，大声地讨伐。
一头又一头龙启开双颚以言为矢，中其之的，不停歇地恳求，抱怨，咒骂，警告甚至要挟，全数刺进他的脑袋里。
科弗尼恩立在高台上，双翼同四肢一起振擞起来。这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决心。他的头颅俯视着那二十二头各异的龙，而那二十二头龙正仰视着他。
“都闭嘴，伏好，解除阻隔光幕。”他在心中默念。
仿佛梦醒似的，殿厅一时间是无比寂静，二十二头龙端端正正地伏卧在规定好的区块中。一切是那么有序，只有他们时不时转动一下的双眸方能转移出出些许不一样的信息。
科弗尼恩高昂起头颅，静静扫射着这二十二个不同的眼神，强作冷声道：“我知道，你可能很不明白。但是，有些事，我，我还是得声明，一下。欢迎，来到‘命运之路’。”
他的视线从右向左扫，又由左扫到右，同每一个目光对视。他从每一个目光中，都捕获了迷茫与失神。
“你们有谁知道‘创界’么？查玛昆奈，嗯？说。”他早注意到后排右侧的一头青金石龙，她的竖瞳一直盯着自己的左肋——那个符号。死死盯着，即使他掩过身去。
“创……创界之子？！你，启动了创界？”雌性青金石龙的身子仍僵着，只是双颚开合，传出颤抖而嘶哑的尖啸声。
“我叫科弗尼恩·泽兰格斯，新任的‘创界之子’。那么……你知道创界，是涌石册看了不少吧。”
“我们，我们是不是都已经死了？！”尖啸声夹杂了急促的鼻息，没有回答他的话。
“死了？我想……我想死没死你们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倒想知道，当你们跟前的一切，都——化作虚无之时，你们，你们难道仅仅认为那只是你们一次漫长的，休眠吗？”科弗尼恩轻颤双翼，叹了口气。
“可……可我……我……”青金石龙的声线起伏起来。
“你先闭嘴，还有，谁都不准抽抽噎噎的。你们不甘，我在这，我给你们机会。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你们在那呼呼哈哈一阵，就复活了还是怎样啊？”科弗尼恩大声叱骂着，“告诉你们，你们中死得最早的已经死了三百年，而有的龙，可能才死了几个月。我呢，我是这里的——神……是的，神。”
说完这句，他不禁在心底自嘲起来。神？说的轻巧，可我要真是神就好了！连自己的尊严，连自己的财产都保不住，还神呢！如果，创界要是是现实，那……那没这个可能的。
“不用想着反抗我，我在创界永不会死。而你们，我不动念头，你们也同样不会死。”他瞅见几头龙的神色显出异样，“我知道你们不甘，我，我给你们这个机会，这个复活的机会，这个……获赎的机会。但是，你们能怎么把握这个机会，就看看你们自己了。”
“解除他们头颈部封锁。”科弗尼恩默念着。
甫一解除，二十二头龙的一致动作即刻化为各式。脑袋或扬或伏，或四下环视，或微微低垂。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
“现在，我想，你们也应该相互认识一下不是吗？”此话一出，又多了几头四下张望的龙，“我按你们死时的年月由近到远，来点个名，同时，这也是你们的编号，请记住，当然，你们忘不掉。”
说完这些，科弗尼恩鳞隙里渗出的汗液，早已流到他的四爪之下。
“我不会是个称职的创界之子……可，谁有能真正称职？我又不是个疯子……我……我也只是头普通的黄铜龙而已……可是……”科弗尼恩他默默地想着，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