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没等我回过神，我便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淋了满面。
那是血！可，怎么会是血？
竭力偏偏脑袋，我将目光送向卡希拉，正视着她那惊愕的目光。
她正踞坐着，左前爪还僵硬地伸向我那撕口边，但浑身却缓缓颤了起来。
血正从她胸口心脏位置汩汩地流个不停。那里，那四棱钩矛的尖端正闪着寒芒！
而真正令我惊讶的，是他身后的——萨格平勒！他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家伙是怎么，怎么来的？！
卡希拉的身子忽痉挛般地一颤，脑袋一坠，缓缓地，似抽了骨头似的，瘫在我身上。也许是她故意吧，她竟将脑袋排在我的颈侧。她那虬曲的角几乎要刺进我的脖子。
“……昂佩尔……”我听见一声极弱的呢喃，“不可惜的……我们……能见面了……呵……”
“卡希拉，见面？”我同样发出叹气般的声音。
“对不起……是这么……这么，说的么……呵……亲爱的……”卡希拉轻喃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我耳畔传来一声极弱的鼻息，便全然没了声响。
她说了什么？我不敢想象，卡希拉她……
“她已经死了，昂佩尔，我和你说什么你听了吗？！盯着她看什么，嗯？！你怎么样的，你听我说了吗？！”萨格平勒的面孔忽地出现在我眼前，他竟然开始扯着喉咙嘶吼起来。我居然能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焦急与担忧？这我更不敢想象了。我根本猜不到他的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萨格平勒……你，你到底为什么……”我脑子混乱不堪，我觉得这一天就跟活在梦里似的。
“我让你别信任任何龙，你听了吗？！现在，怎么办，我根本没想让你——”
“闭嘴萨格平勒，在你骗我进来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想让我死了！”听他无理辩驳，想唤回我和他的“友情”？这几乎不可能了。我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反胃起来。更何况，他杀了卡希拉……我已经活不了了，可卡希拉她……
“从未！我，不相信你会成这样的，你的智慧——”
“我就是头蠢龙，蠢到不行的银龙……”
“昂佩尔，你还有救的，我们——”
“够了！让我在这儿，死在这儿……”
“昂佩尔！！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想你会——”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说出这句话，萨格平勒的脸立即僵住了，他低下脑袋，干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应该是和卡希拉有了感情……我知道，我们不再是朋友了……抱歉，算我害了你……我……我不该为了私心让你卷入这件事里的……”
“你早该承认，呃……”振痛的侵扰，几乎叫我发不出声，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昂佩尔，你怎么会想死——”
“我没有想死，我只是……只是没有再多的选择了……”
“昂佩尔，其实……其实我本该……才是这场试验的参与者的……”萨格平勒一句话，顿时叫我清醒了几分。
“什么，意思？”
“十头龙，不同能量属性，高智商……我找到了九头，唯独就缺了你我这一能量属性的龙……并不是找不到，只是……智商出众的太少了……上面下达了威胁，否则我就得进试验……”
“这就是你骗我进去的原因？我……呃……”他这一番，简直叫我浑身颤抖。
“原谅我的私心，如果我去的话，我会被他们撕碎的！我不想死——”
“你这意思是我想死？”
“我原以为，凭你的智慧……”
“呵……”我轻哼一声，无力地放松自己麻木的残躯，“不过，感谢你，让我重回自己……”
“不，昂佩尔！你有梦想的，我们两个……”萨格平勒的头颅在我的视线中变得模糊起来。
“早就没有了……”我喃喃着。
“可——”
“萨格平勒，说得也够多了吧？！”一个陌生的声音倏地传来。
我的竖瞳向他身后瞟了瞟，迷糊中竟又隐约看见一道普蓝色的身影。
我想，自己已经无法惊讶了。
“德……德希丝德，你不是……”是萨格平勒惊慌的声音。
“很惊讶么？”那身影冰冷着腔调，就似卵石拍击一般。
“你……”我注意到，萨格平勒颤抖着身子，偷偷将左爪探向扎在卡希拉身上的矛柄，可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我仿佛置身于朦胧的晨雾之中，我感觉昏得可怕，意识也迷迷茫茫了起来，周围似乎变了个模样，好似，我仍然在布里敏加尔天真无虑都生活着。
我只感觉萨格平勒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的身旁堆了一摞涌石册。他伏着身子，双翼展在地上，一脸沉醉地曲着颈，盯着他面前摊开的那本册子。
“科技……知识……真是神奇……昂佩尔，你觉得呢？”泛泛的声音仿佛由空中泻下来，亦真亦幻，但我似乎听清了，
这声音正是萨格平勒……这场景，好像是我和他第一次结伴去涌石册借阅处？！
“知识？当然神奇了，不然，我们为什么来这儿？”这似乎是我的声音，但是，我明明没有说话……我记得当时，我似乎就是这么回答的！
“是呀……我们可是要去为龙族研究科技的，昂佩尔……只有你能理解我……”那正涌石册的年轻水晶龙昂起首，看向了我的方向，露出一副感激的神色。
“萨吉，别总这样看着我，我们是朋友……”这话……我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昂佩尔……有一头能理解自己的龙真好……”水晶龙轻颤了颤双翼，满足似的挺了挺脖子。
“为……龙族研究科技……”我低了头喃道，我觉得，这句话是多么无力啊。
抬起头，场景似乎变成了一个大厅……这应该是毕业前最后一次集会的时候了，我几乎看见了所有我同届的龙。他们眼中全带着不舍，准备走进传送进集会场的光门。而最后一个在我视线里进去的，是卡希拉。
“卡希拉！”
这又是我的声音。自己……我记得我似乎有单独找过她！
“昂佩尔？我没空和你们这些雄龙废话。”
“卡希拉，我只是想了解，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优秀的！……”
“呵！银龙，这要怪就怪你那可悲的种族和肮脏的性别吧。”她撂下一句，便消失在光门之中。
“这红龙……根本无道理可言……”一句嘟囔般的声音传出来，依旧是我的声音……可我……连双颚也没启开过。
“当时的卡希拉……可惜……她已经……”我叹了口气。
当我再抬起头时，又是朦胧一片。这次没有场景了，只是慢慢地昏暗下去。我想，自己也该睡去了吧。
我这一辈子……明明努力过，为什么就这样——
“昂啊——啊——”蓦地，一声哀鸣在脑海里翻卷，我竟猛地一振似的，眼前又一下聚焦到了那片石坡，也是一瞬，我不知被什么淋了一头，温热着，发散着浓烈的腥香。微转双眸，萨格平勒的脑袋正伏在一旁。现在，我，萨格平勒以及压在我身上的卡希拉，我们三个的脑袋算是汇到一起了。
“昂……昂佩尔……”一声低弱的声音，颤若游丝。
我不敢相信，这个声音，这沙哑的。半带了哭腔的声音会是萨格平勒吐出的。
我注意到，那头被叫做德希丝德的青金石龙正直直站在他身后，满身半凝的血块。而萨格平勒，他的颈下，已经漾了一汪血泊了。
“昂……佩……佩尔……我……抱歉……”他似乎是张不开颚似的，嗫嚅着。如若不是他的脑袋挨着我，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们的梦想……完……完不……成了……”
“没有！没……”我条件反射似的大吼，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来，我说不下去了。
我脑袋又开始发重了。
“再见……昂……佩……尔……尔……你不把我……当……当朋……友……我……理解……但你永远……远，是我……我的朋友……我做的事……过分……过……”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
“再见……”
“萨……萨吉？”我忽地生发出恐惧，我不知道自己……
“……哈……萨……吉……萨……谢……”那根轻颤的游丝在无声中断裂开，一片沉寂。
“萨吉！萨吉，我能理解，我——”
“不要废话，银龙，他死了。你也可以去找他了。”那青金石龙不耐烦地甩了甩尾，踱了过来。
“死了？他怎么……为什么呢……”我只觉得自己似乎缩成一团，心里，心里已经全然空寂了。
“这是……那绿龙的情书？”她忽将我一边的那本涌石册抓了过去，“这种东西，留着干什么。”
“那，你！呵……”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口吐息将那涌石册化成一滩碎渣。
我发不出声了，我的视野急剧地模糊下去。
“何必来送死啊，银龙，这里原本便没有你的位置。”
我本来想问她到底是谁，可，我已经问不出了。
“你还有什么愿望呢？”她的声音在我耳边环绕般的，不住颤抖。
愿望？我……没有了……我似乎一瞬得到了所有，又一瞬失去了所有。原来的我，不在了，现在的我，也不在了。连未来的我，也将不在了。愿望，也许吧，我只希望……
“回……家……”我竭尽嗽出这两个字。
“办不到。我只能叫你舒服些。”她朦胧的身影似乎探了过来。
我觉得自己身上一轻，腹部的破口里进了什么东西似的，蔓延了半个身子，直到胸腔。片刻，这感觉便消失了，我隐约看见，那普蓝色的爪端抓着一块暗红色的团状物，那，那东西，难道……
永暗的黑幕霎时阖起，一切轰响，身体的控制，全不见了，意识，也在慢慢地……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仍在蛋里静静漂浮似的，温暖，寂静。什么都不用想了，我……只要沉睡，沉沉地……睡……
（正文完结，尾声将在八月二日）尾声后将进入线下写作，长期休整，为第三部准备，时间可能很长，不过仍希望大家能支持。我不会随意地看待每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