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幸亏那青铜龙的空间撕裂吐息是有很长冷却时间的……”我想着这个，用眼角检查着自己残破的身躯。
血是不知道流了多少了，右翼已经被那青铜龙咬断且由着断裂的肱骨位置撕裂去了。以及腹部……我怔住了。我的腹腔破开了，黑红色的肠道混着血水半挂在外面！我的身子开始发颤了。我伸出右爪，颤抖着探过去，将挂在外面的肠子轻托回去，用爪子微掩了掩那破口。我……真的，真的……可是……自己……不能的……
我大口喘着气，将脑袋偏向卡希拉那里，象征性地转移注意力。
那头青铜龙的半个腹部，包括里头的脏器都已经碎成一滩冰渣，甚至连他的右前肢也已经断去了。他正倒在地上抽搐着，与我对视。这回，他的愤怒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悔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悔恨。也许，他并没有这样想，毕竟，又有什么理由悔恨呢？
卡希拉正强撑着站在他一旁，眼神里竟难得地重现了戏谑。只可惜，这戏谑，配上她凄惨的模样已谈不上如此了。也许是她自己也想到这一点吧，下一瞬便将这表情敛去了，抬起左爪，就向着那青铜龙的颈处刺去。
“红龙……红龙！再，让我看看这个世界！我……”青铜龙嘴里惊慌却又干涩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呵……没什么可看的。”卡希拉一贯的不屑。她毫不犹疑，一爪直扎进那龙颈甲的缝隙里，一个下拉，直掏开一个血口，鲜血登时四射开来。他的气管食道连着颈动脉悉为切断了。那怵目的伤口正压榨着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这一刻，我仿佛见他眼中掠过无数种情绪，无数种无可表达的情绪，归终，在他的竖瞳全然散开前，这情绪竟又皆为了极度的后悔与迷茫。他向前蜷曲着颈，他正体味他这一生中最后的疼痛。可惜，他虽大张着双颚抽搐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不能在临死前畅快地哀鸣处心中的不甘，这也确是极大的悲哀。我相信，他肯定是想说些什么的，至少是在他的脑袋缓缓地搭在地上之前，他是想说些什么的。
“昂佩尔……”卡希拉蹒跚着走向我，就像刚破壳的雏龙一般。只可惜，她现在的样貌同刚破壳的雏龙真是天壤之别。
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扎乌图姆·孚斯死亡……”那令龙生厌的泛泛之音再度响起。而此时，卡希拉的头颅已经悬在我的脑上了。
“呵……我想不到，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对雄龙产生……感情。”她轻轻说着，“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昂佩尔，呵……”
“我，早就知道了，那又有什么用……真是可惜了你这份情……”我自语般颤着声音道。
“呵，可惜，不过……”她轻叹着。
“没什么好——喀！”我已经不抱活下去的希望了，可我没料到，卡希拉竟一下将她的吻同我的吻碰在一起！更要命的是，他竟趁我一愣，双颚也没合拢，竟将她的舌头伸进我的口腔里！
我分明感到她的舌头在我的颚间轻旋了一下，挑起我的舌头，便立即缩了回去。
一瞬间，我的心里有些愤怒，然而，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有这种情绪了。登时腹部一阵猛痛，叫我不得不硬逼自己平下心来质问她：“卡希拉……你，很过分。你，趁我成了这样，想干什么，你想，羞辱我？我没想到，你，吻我是什么意思？”
“呵，没别的，求爱——”
“求爱？我们只，只，只有一头龙能出去，而且——”
“呵，所以，真可惜。你本来可以是我的配偶的。”她也是轻叹了口气，“我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昂佩尔……呵，你本应感到幸运的，我其实也……”
这算什么？我听他这么说，不自主地由喉咙里发出“喀喀”声。我觉得自己是在笑，至少，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的身子已经痛得要麻木了。绝望这种东西，我已经吸收得够多了。现在的我，绝望到了极点，反而疯了似的做出奇怪的事情。我或许明白了莱蒂斯察的癫狂了。
“这个，我不想徒增悲情。所以，让它陪你，怎么样，呵。”红色的爪子递来一样东西，她将其放在我的头颅一旁。我瞥了瞥，那正是卢歇洛朗的涌石册。
“你不应该，把它带走？……你——”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本有些奇怪，正打算问出来，可又被她打断。
“昂佩尔，这东西我不需要。好了，别多问了，你可以闭上眼了。我不会忘掉我的初恋，这对你来说足够了。”
我当然不会闭上眼。说真的，我对卡希拉没什么好感，只是，他所做的这些事情，打破了我对她的一贯看法，以及……我对配偶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我现在想这些干什么？我不可能再有这些什么了！萨格平勒，说好的帮我呢？他果然还是食言了？我……我不过一头普通龙……
“昂！！”腹部又一阵抽筋般的疼，我忙微拨脑袋，向那看去——卡希拉竟把我的肠子从那撕口里扯了出来！
“你，卡希拉！干，干什么？！”我痛苦地盯着她微眯的双眼。
“我会替你活下去的，昂佩尔……”她喃喃道，随即，我惊恐地见她攥着我肠子的爪子猛地向外一扯。天地似乎都旋转起来，我只觉得浑身是不可名状的痛，似乎，似乎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已经叫不出声了。
虚糊的视线，只能捕掠见自己的腹腔里不断地向外浸渗着什么东西……肠子断了……那是什么？血？肠液？食物残渣？不论是什么，只是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就是了……这不断地痛感逼迫得我头颅发沉，倦意由四方攒聚而入。我的耳边开始轰鸣起来。现在，不要再想别的了吧，我只要闭上眼睛，放松下来，一切都与我无关了。可是，我不知为什么，心底最深的什么却始终导领着我，不去那么做。
我觉得，极其不甘，极其无奈与惊惧。尽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想。
也许，龙生来向往自由吧，而死亡，可能就要永远失去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