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前肢正奋力抵着他的胸口，后肢暂且还算自由。我打算最后一搏了，后肢猛地向后上方蹬去。
左后爪蹬空了，可我的右后爪，似乎直击在一处柔软的地方。我本以为那只是这绿龙的腹部，绝望涌上心坎，可当一声尖锐而悲痛的哀鸣声响彻山谷时，我意识到了，自己可能……
那绿龙侧瘫下去，身子缩着，前肢向着自己后肢那儿探，眼睛瞪着，口里发出一阵阵悲鸣声。
我连忙翻起身来。
作为一头雄龙，我自然知道，自己那无意一搏，蹬到了他的哪里。我心里对这个……这个方式……有些尴尬。毕竟。这似乎是个没有龙德的攻击方式。不过，现在可是搏命，当然不存在留情留德一说。想活下去就得不择手段。
只是，这样一下，不知为何，自己后肢间那流线般的部位也不住地发凉。
多想什么，不能等他缓过来，他一旦缓过来，我必死无疑。我也不再呆立着，一口咬向那正蜷缩着悲鸣的绿龙的脖颈。
温热的血液涌进我的口腔，在食道间碰撞着落进我的胃中去。我侧着身死死钳紧他的侧颈，以免他突然暴起。他应该活不了多久了，我能分明感到，他的血正如湓泉一般直灌我口。
我前爪控制住他的颈，右翼展盖在他身上，压住他的右后肢，左翼撑着地，后爪则踩住他的右翼，迫使其只能平摊在地。
他的身子病态般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喑哑的惊恐、忿恨、不甘、悲痛的嘶吼。
我本以为他会拼死一搏，他也确实将我没办法控制的右前爪直刺进我的侧肋，拼命地拉划，可没等我做好忍受更大的痛苦的时候，他的爪子却颤抖着缩了回去。
“呵呃咯……喀唔！！呵昂！！”绿龙发出几声凄厉的悲鸣，嘴里念叨起来，“列……丝朋奈……亲爱的……呵呃嗷……我有努力过……亲爱的……昂！！”
他的颈部又绷紧了几分，我即刻加大了咬合力。
可他的嘴里却始终念叨着“列丝朋奈，亲爱的”。直到他喑哑的嗓音渐弱下去，流进我喉咙里的血变得稀薄了，才休止下来。
这个列丝朋奈怕是他的配偶。我松开双颚，看看他暴凸的双目，眼角的鳞隙中竟有些泪渍。
干笑两声，也不含糊，我直接从他侧肋撕下一块肉，咀嚼几口吞下肚去。
“卢歇洛朗·各卡利亚死亡……”
泛泛的厌恶之音传来，我抬起头想想，望了一眼那近在眼前的山洞，还是决定把这头绿龙拖进去。
这山洞弥漫着鲜血的气味与浓烈的恶臭。朝那洞深处望望，赫然是一头青玉龙的尸体，满地遍散着黄绿色的鳞片，带着一道半凝固的血痕在深处汇聚。
如果不是我知道这头青玉龙叫乌塔西亚，我几乎分辨不出她的性别了。
她的身子几乎被吃空了，就如一具龙的髑髅般仰倒在地。只有尾脊一线、四爪、颈和头颅没怎么被破坏。她的腹肋已全然没有完好的部位了，不过肋骨上附了些许黑红的碎肉，与干涸的血痕相交织着。她的腹腔内几近掏空，仅有几根肠子与一堆白黄嵌红的稀烂物汪在里头。
看看一旁，有着一滩盘盘绕绕的红黑状物撂在血泊里，四周也散布着不止是什么的器官碎块。
虽说这青玉龙仰躺着，可她的脑袋却诡异的朝着洞深处侧压着。她双颚打张到几近脱臼，舌头直直伸出来，涣散的竖瞳里却只有惊恐。
再看看我面前这头绿龙，腹部倒有些微胀，我朝自己刚撕咬开的那个创口向他腹内看，他的胃似乎是饱胀着的。
这真是……讽刺？
前一刻这绿龙还在撕割享用着那头青玉龙，此时却已成了一具尸体。可惜，可惜这头绿龙已经有了配偶……可惜我也不想去死。
先前搏命时血脉偾张，现在看着身边这早已死去的绿龙，心中不免泛起了一阵奇怪的悲情。不过，我还得活下去，而这头绿龙已经不需要了。死掉的龙不能复活，何况这头龙也算是我的战利品。
为了活下去，我得吃了他的尸体来弥补我消耗的能量。
很自然地挑了他身上几块肌肉汇集的部位撕扯下来，咀嚼几下咽下去。心里没多少反感，倒是满足了不少。他腹腔里的内脏我不会全动，那些肠子，他鼓胀的胃，他的贮魔袋【注1】，以及肾脏等内分泌甚至生殖方面的东西，我不去脏了
我的嘴。龙肝是个好东西，这一大块暗赭色东西我不会放过。同样，他胸腔内的心脏也得下我的肚腹。
经我这么一分割，可怜的卢歇洛朗也已同乌塔西亚一样骨骼暴露，血肉模糊了。我呢，也同之前的他那样鲜血沾满了前胸、前颈部直连着双颚了。好在我看不见自己的样貌，不过我估摸着，那也得是满口的淋漓血块夹杂破碎的肉渣了。先前为了翻找他的内脏，我银白色的前爪也已化作血红。
我觉得，血红色配上绿龙碧翠的鳞甲，或许还说不上狰狞。想想自己现在的模样，银鳞，配上鳞甲隙间大片的殷红。瞟瞟右肋，那儿那道被这绿龙撕出来的伤口，几乎刺穿了我的肋肉。幸亏当时我的精神紧绷，疼痛轻些，现在倒是疼起来了，不过伤口也不怎么流血了。我现在这副模样怕是平日里优雅端庄（当然不是现在的我）银龙里，最狰狞的了吧。
卢歇洛朗这一侧身能吃的部位算是被我洗劫干净了，我把他轻飘飘的身子推过去，准备好好清算一下他的另一半身子。
吃了这一半龙肉，肚子也算是半饱了。我不会蠢到吃撑自己等着被干掉。现在，可是搏命啊！
尽管自己是龙，平白无故看到同类尸骨或是击杀同类，心里多少也是有一丝悚然与不忍的。可关于吃同类的肉这一方面，我却没有一丝反胃感。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是知道龙族有吃同类的肉的传统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礼节。譬如挚友或配偶死去，撕咬去四肢的肉【注2】是一种情感的寄托。而对待敌方，吃其的肉则算得上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今天，这可以说是我龙生第一次吃同类的肉。现在，我想或许我明白了为什么同类相食的传统在龙族中可以秉承下去了。可能是因为龙肉的味道也确实挺鲜美的。可惜。可惜这种肉不可能经常吃到，就算吃到，那也是得和龙命挂钩。除非我从自己身上割。当然，这不可能。
舔舔牙，扫视一眼他的另一半身子，一个紫黑色的类似涌石册的物件正附在他的左翼下面，这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一爪将其取下，仔细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