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的爱,就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蜷缩在逼仄的出租屋内,浓重的烟味还未消,想伸展一下麻木已久的四肢,却不曾想碰掉了昨夜醉归留在床边的啤酒瓶。
“砰”清脆的一声破裂
建国不明白,他自认平生未做过什么坏事,阿兹海默症却找上了他……他只有三个月可活
他望向沾满苍蝇粪便的天花板,静静的躺在床上,他回想着,当他的遗忘伴随流鼻血越来越频繁,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的时候,他开始回想着他这还没有过30岁生日的前半生。他还年轻,他有位温柔的女朋友已准备结婚,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领导看他的眼神总满怀期待,他是他的父母在那个小山村里唯一的骄傲,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又仔细想了一遍,他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
可见这场雨是不公道的,因为它下在了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
绝症可以打垮一个人,因为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天天的度日却又无能为力。建国自感时日无多,可该怎么办?……他茫然无措。
终于,他的脑海里浮现起女朋友小玉那温柔的笑貌……
不知道她最近过的怎么样了?躲在这个地方快两个月了,都没再见过一面呢!是啊他藏的这么好,换了号码,躲在工地边的小公寓里,昼伏夜出。她又如何寻的到呢?说完又是一阵阵苦笑,爱她,又怎么样呢?爱她,就是让她在还不到30岁的年纪,照顾着自己将像狗一样的短短余生吗?
他做不到!!!
他无法想象,小玉那那温情的眼睛里,将倒影着一个怎样的自己。她的眼窝中将因他的形容枯槁而噙满泪水。如此,倒不如逃离,自生自灭。他们还没有结婚,这便是他所笃定的离开的意义。
次日,早晨五点,建国刚做完一个美丽的梦,他拉开窗帘向外看去,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光亮的树叶,洁净的路面,雨使这世界的纯净与污垢分明。可在建国看来,此时外面多美多纯洁的雨景都显得凄凉,更让人感觉无依无靠。他突然很想她,想看看她,至少在那一天来之前,他想再看看她,哪怕是远远的一眼……他走出门去。
外面的生活并不比家里,烟酒,吃食,总要自己解决,脏衣服也要自己洗,他不知道老友面条以前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是如何做到的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
面条今天陪老婆待产去了,他是个开黑车的,这个城市所特有的那种红色小汽车。他们一同破落时有着很深的交情。于是建国趁这天向他借了车,赚些外快好苟活下去。面条一直嘱咐他开车避开交警。除此之外,他又给建国些钱,让他去加满油,因为建国的确是没钱去加油的。
买完吃食,建国拿酒钱去修理一下边幅,看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些欠缺,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便又径直回车上了。
下午五时许,路上行人稀。
鬼使神差的,他开车路过自家楼下,便驻足了会儿。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可能人之将死,也总是眷恋旧巢的吧。这样想来,也没什么所谓了,来了就来了吧,有家不能回,看看也是好的。
可这一看,看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别人他还不敢认,可自家婆娘,他怎么会弄错她径直走向了这辆面条借的车,带着小跑,好像有些匆忙她匆忙,建国也开始匆忙起来,再次跑路是来不及了。他带起墨镜和口罩,这些东西本来只是为了遮避突出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怕吓到坐车的客人,却在此时派上大用场。而且现在这么丑的他,她应该认不出吧。
她就这样直接坐上来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如果是从前,建国一定会批评她,不要上陌生人的车
“师傅,南极路阿波罗蛋糕房。”小玉在后面低声说着,与此同时,车开始上路了。
熟悉的名字!蛋糕房旁边的厚生餐厅是他们曾经经常去的地方!他记得她很喜欢吃提拉米苏和慕斯蛋糕,记得有一次小玉跟他说:“好甜蜜啊,以后没牙了我们也要来吃,最喜欢甜甜蜜蜜的滋味了”,可是如今,他对他们曾经的甜蜜恋恋不忘,却无法回响。
因为恐怕没有下次了……
6月26日,也就是今天,也就是她的生日。每年这天建国和她去海边走走然后一起回家过一个温馨的晚上,如今却独留她一人。
建国心中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
离开之前已经和她说分手,可是她怎么也不愿意。建国不忍心,抱着她大哭,第二天却还是悄悄离开。
小玉疯了一般询问着他的朋友,他去哪儿了?他到底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要走?有时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有时又破口大骂……
现在好了,这婆娘就在身后,隔着墨镜,建国可以肆无忌惮从后视镜里窥视她了。她她的脸上毫无神采,也没有化妆,眼睛里的那是空洞吗?他终于不忍心再看掩过脸去,看向窗外。
窗外,路边熟悉的林荫道向后到去,独自走过29年,拉着她的手走过了9年的街道,与他的青春记忆等长的街道,他不知道该怀着一个怎样的心情去回想,便又抽回目光来看着前方。
他是如此的希望这条路可以很长很长可是这路好像偷工减料了
建设越来越美的家乡,终于有了小都市的气息。美丽在逐渐诞生,诞生在他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可是他无福消受。为什么?为什么到不了远方,也回不去家乡?这为什么谁来告诉他?人生最后这段时间,他只剩下了疑问。
这段本就不长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建国按下后车门的开关示意她下车,她却没有言语。就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大概过了一分钟,她说话了。
一张开嘴,似是带着哭腔。
“你演够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建国知道,一切已经没有辩解的需要。便摘下伪装,瘫坐着,无所适从的面对着它。她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阴郁,痛苦。他知道,这段时间她所忍受的所有不安,委屈,担忧和愤怒都将在此刻爆发。
那么就发泄吧,建国在等着她的苦恼
可是,可是她只是静静地哭了,这个女人,不带一丝抽泣的哭了。
“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子?为什么要离开?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忘了在神父面前承诺过得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吗?你以为这样是对我好,是爱我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这一长串的发问,字字痛入建国的骨髓,他无力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把头扭过去:“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能”说完也是哽咽起来。
她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她抬起那快要哭坏了的眼睛,抑制着情绪说道:“跟我回家。”
建国不敢看她。
他知道自己还有三个月,“三个月,我还有三个月。”他念叨着,在她听不到的默默里。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也不要知道。
他想让她知道的只是,他有多么的,多么的想和她结婚。多么的,渴望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是他说道“好”
建国走下车来,将小玉拥入怀中……
小玉走下车来,被建国拥入怀中……
太阳在远处隐去,与地平线混为一体,没有距离。建国眯着眼睛望着它,等待着宿命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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