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等你等了八万年
木伊以魂魄状态现身,站在墓堆旁,静静地听着韭倾婷和韭羿说话。
事实上,是韭倾婷说,韭羿在发呆。
木伊看一眼小小的坟堆,又看了看墓碑,心里怪怪的。
她活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被埋,也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收尸。
木伊眨眨眼,好奇地打量坟冢。
墓碑是灰青色的,用细砂纸打磨得十分光滑,正中没有拓字,左上角刻有一个灵巧的狐狸图像。
这是韭羿为她立的碑。
木伊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一直说个不停的韭倾婷突然住了口,眼里精芒闪烁,她走上前,伸手拉住韭羿一片衣角。
木伊神色微凝。
“羿哥哥,”韭倾婷抽了抽鼻子,哭过几场,她稚嫩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去吧。”
从侧面看去,能看到韭羿长睫上挂着的露珠。
韭羿在这里三日了!
一动不动地站了三日!
韭倾婷拉了拉韭羿衣摆,“羿哥哥,它已经走了,”
那只通人性的狐狸,走了,可它再怎么通人性,它也只是只狐狸啊,没必要因为它,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韭倾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羿哥哥……咱回去吧。”
韭羿神色平静幽深,侧身,扯回衣角,往后推了一掌。
韭倾婷不防他出手,身子后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舞者特有的柔韧劲儿,巧妙地转了个弯,扶住旁侧的桃树,才稳住身形。
一阵风吹来。
桃花花瓣洒了人一身,韭倾婷抬头看着前方长身玉立的韭羿,满嘴苦涩。
为了韭羿,她作了棋子,埋伏在韭嘤其身边,胆战心惊十余年,等到的却是韭羿和大鼎朝女公子定亲的消息。
好。
女公子身份高贵,她比不得。
那这只狐狸呢?!
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情谊再怎么浅,难道还不如一只狐狸吗?!
探知到韭倾婷的心里话,木伊频频点头。
对!
韭羿与她,相识不过两个月,她也特别希望韭羿赶紧从她逝去的悲伤当中抽出来。
下雨了。
天上飘下牛毛细雨。
“羿哥哥,”韭倾婷不再迟疑,伸手去拉韭羿,桃花裹着雨水黏在她明艳的面容上,侬丽异常。
劲儿越来越大。
韭羿不悦地抿着唇,回头,眼神冷漠地看了韭倾婷一眼。
毫不在乎的、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撒娇的韭倾婷身躯陡然一僵。
三日前,她给韭羿送了信。
在那个韭嘤其将其视为退路的隐蔽山洞里,韭羿就是这样淡淡地看了姑姑一眼,然后,然后姑姑就被几个护卫联手打断双腿,拖走了……
“羿哥哥,”韭倾婷想起往事,眼神惊恐地望着韭羿,牙齿发颤,害怕地吞了口口水,仰头看到韭羿与韭嘤其相似的鼻梁,心里顿时又酸又气。
如今,她是韭羿最亲的亲人,他为什么还要推开她?!
韭倾婷壮着胆子,一把抱住韭羿的手臂,喃喃道,“羿哥哥,青崖老包山顶,又湿又冷……昨日我去探望姑姑,姑姑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饿得皮包骨一样,”
“羿哥哥,”韭羿身影笔直挺拔,一如从前风度翩翩,韭倾婷眼泪又掉下来,“你回头看看我们,无论姑姑曾经做过什么错事……我们始终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亲人?”听到这句质问,韭羿终于有了反应。
他腰缠白带,站在人群的最前排,这时回头四望,目光缥缈地扫过面容冷峻的护卫,举着灵幡的侍人,还有前面矮矮小小的坟丘。
四周芳草萋萋,无一点人声,连满山坡的粉红桃花仿佛都染了哀色。
韭羿唇角动了动,挑着眉稍,撇着韭倾婷,“你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了权力,不惜喝药致我体弱;为了利益,不惜对我下毒;为了地位,不惜派人刺杀我……”
“你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了钱,不惜牺牲色相,与护卫暧昧不清;为了地位,不惜三番四次,坏我姻缘……”
“堂妹,这就是你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听着韭羿平静的、没有一丝语气起伏的叙述,韭倾婷僵硬地回头看了卫四一眼。
卫四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韭倾婷头皮发麻,僵着身子回过头来,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颓废地垂下头,韭倾婷用双手捂住脸,痛泣,“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山谷里除了她嘤嘤哭泣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红厍紧紧攥着衣领,看了跪在地上的卫四一眼,不敢发一言,她恍惚记得,坞主好像有一个‘恶犬’的称号……
卫四僵着四肢跪着,韭羿绣着雀栩、轻飘飞扬的衣摆印在他眼底,卫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在坞主十五周岁生辰那夜,一次刺杀结束后,韭羿抓到一个内奸,内奸经不住苦刑,说出背后的主使人是前坞主,韭羿发了病,起身扑倒内奸,一口一口将其咬得面目全非,自那以后,韭羿就有了‘恶犬’的称谓,可他不在乎,任由这个称谓传开……
卫四神色怔忪,丝毫没有察觉到已经有人准备对他动手了。
木伊站在坟堆面前,两手徐徐拉开,一把灰白色银箭形成,箭尖正对着卫四。
不把卫四解决,她就算离开,也不会安心。
木伊凝眉,松手,银箭离弦而去。
就在这时,韭羿动了,动作快到就连木伊也震惊了,他竟然抢在银箭之前冲到卫四面前,一掌拍在卫四脑袋上。
银箭悄悄消散在空中。
卫四也很吃惊,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死了,他瞳孔渐渐散去,眼中却有轻松和感谢。
韭倾婷晕倒。
卫一和卫七视线碰到一起。
卫一面色不变。
卫七扯了扯嘴角,看向一旁神色仓惶的红厍,朝韭羿方向努了努嘴。
“坞……坞主,”红厍抖着声。
韭羿已经转回面对坟堆,有条不絮地理着衣摆。
周围空气冷了几分。
红厍牙齿打着哆嗦,“您身体刚有好转,如果它还在……它肯定不希望您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韭羿动作一顿。
半晌后,伸手摸着无名碑上的狐狸印记上,似哭又似笑地叹息了一声,韭羿低声道,“昨晚,我梦见你了……你成了一具黑金色骨架……你说,你已经等我等了整整八万年,”
韭羿握了握拳,待声音飘散在风中,转身离开。
徒留木伊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