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原形毕露
房外的蝉仍然“知——了,知——了”叫个不停,也不知它们叫了多久,白乔煊终于从剧痛中缓了过来,对吓得瑟瑟发抖的大嫂说道:“多谢大嫂收留我们。已经没事了,您不必再害怕。”
大嫂仍是抖个不停,她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在这儿最多只能留一个晚上,明天我男人就要从城里回来了。”
白乔煊回道:“在下知道了。”
大嫂到隔壁睡下,白乔煊回身看着昏迷中的童昱晴,握紧了她的手,靠在床边睡下。虽然这个林间草屋远不及金都别墅舒适,但这却是白乔煊两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只可惜他做的都是美梦,一旁的童昱晴却是噩梦连连,不到寅时就醒了过来。
当她看到白乔煊平安无事地守在她身边,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刚想抬手给他盖上被子,背上的疼痛就让她冷汗涔涔。白乔煊被她的动作吵醒,两人四目相对,童昱晴潸然泪下,白乔煊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童昱晴抱住他恸哭起来,慢慢地,她的理智回到脑中,想要放开他,却又被他紧紧拥住,“昱晴,我们走吧,趁他们还没有找到我们,我们远走高飞吧。我带你离开蒲炘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他们以为我们死了,就不会牵累到昱晧,也不会牵累到我的家人。跟我走,好吗?”
童昱晴哭得愈发厉害,半晌后方抽泣着问道:“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白乔煊柔声回道:“事在人为,只要我们想,总会有办法的。”
童昱晴又哭了起来,“我说的不是身,是心……你真的能放下老父亲妹和……卢希吗?她对你那么好……你真的舍得抛下她吗……”
白乔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刚要开口,童昱晴就将食指摆到了他唇边,“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也理解,所以我不怪你。如果是一年之前,我们问彼此这个问题,想不想一起远走天涯,我们都不会有丝毫犹疑,可是现在,我们都会在答应彼此之前有一瞬间的犹疑,这就是区别。这个区别,不是无关紧要的,而是致人性命的。它会让我们在逃出蒲炘州后的每一刻,都活在懊悔与自责之中,它会磨灭掉我们之间所有的情谊,让我们再也无法面对彼此。”
白乔煊痛苦地蜷起身子,童昱晴将这一年多来两人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裸地摆在他眼前,让他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她一点点剥茧抽丝,“乔煊,承认吧,从你我各自嫁娶的那天起,我们的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逃不过的不是卢天胜,也不是钟舜华,而是我们自己。”
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乔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中饱含着沧桑与无奈,“那我们该怎么办……”
童昱晴的声音同样空洞无力,“既然我们都已经变了,那就变得彻底一点吧。子汀一直不想卷入金都的明争暗斗,我会如他的意,与他回到宁台的那座岛上。我会努力努力再努力,慢慢学着爱上他,也会努力努力再努力,慢慢学着不爱你。”
白乔煊眼眸血红,“你真的能做到吗?”
童昱晴斩钉截铁地回道:“能。至少我不是裘泽远,也不是辛黛懝,不会像他们一样,一生认准谁就是谁。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白乔煊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他哭着笑道:“好。你脾气那么差,我忘记你可不需要五年、十年,估计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永远想不起你了。”
童昱晴也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又有多好?”
话音未落,童昱晴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白乔煊担心她背上的伤,想上前查探,可他刚掀开被子,就觉得被子不是一般的热,于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天呐!怎么这么烫?你等着,我去给你敷一条热毛巾……”
白乔煊给童昱晴敷上热毛巾后,又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打着冷颤,白乔煊只能把她抱在怀里。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很多人的声音,白乔煊听着像是来寻他们的,连忙放下童昱晴,跑出去喊人。
最先赶来的是卢希和卿子汀,卢希见到白乔煊,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叫道:“乔煊,我终于找到你了!”
白乔煊被触及左腹上的伤口,痛得一缩,卢希连忙放开他,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惊道:“你受伤了?!”
不见童昱晴,卿子汀根本没有心思理会白乔煊的伤势,他焦急地问道:“乔煊,若娮呢?”
白乔煊刚指向草屋,就见卿子汀像一阵风一样飞了进去,卿子汀见童昱晴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连忙请来随行的莫芬为她诊治。莫芬见童昱晴背上的伤口有些化脓,告诉卿子汀必须立刻赶去医院。就这样,卿子汀抱着童昱晴,卢希扶着白乔煊,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到金都医院。
当童昱晴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没等她看清自己身处何处,手已经被握住,“若娮,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努力对卿子汀笑了笑,慢慢看清眼前的事物,发现卢希也站在病床边,神情却有些古怪,她将目光落回到卿子汀身上,察觉到他笑得也有些勉强,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
她看到卿子汀将卢希支了出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卿子汀面露尴尬,“方才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唤着白乔煊的名字……”
难怪卢希面色不对!她以为是白乔煊那边露了馅,却没想到是自己闯的祸!看卢希的样子,显然是已经起疑。想到此处,童昱晴心头狂跳,她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卢希知道了她深爱的丈夫,究竟是为什么娶她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
卿子汀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危机,但是就如一年前他无力阻止这桩婚事一样,现在他也无力阻止事情败露,他只能牢牢握住童昱晴的手,说道:“若娮,你别怕。就算事情真的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切也有我在,万事你都不必担心。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童昱晴猛摇头,“不行。钟舜华本就恨你入骨,她若是抓住这件事情不放,你好色欺君、不顾亲妹的罪名就坐实了。你父亲气怒之下,也未必会保你。你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说我瞒你……”
卿子汀稳住喋喋不休的童昱晴,“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童昱晴见他如此,知道再怎么说,他都是要把所有事情背在自己身上了,只能到时再与他争辩。
不管怎样,你缠绵于病榻之上都没有办法应对,必须尽快好起来!
童昱晴这样对自己说着,喝过卿子汀递来的水后,就躺下来休息,以期灾难降临之时,自己有足够的力气面对。
被哥哥支出来的卢希像一个孤魂野鬼,飘荡在医院的长廊上,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只知道当自己看到白乔煊关切的目光时,竟觉得他的眼神极为陌生。
白乔煊也察觉到她的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是二嫂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卢希缓缓坐下,淡淡地回道:“没有,她很好。就像你担心她的安危,在梦里唤着她的名字一样,她也担忧着你的安危,在梦里唤着你的名字。”
白乔煊的心咯噔一下,“希儿……”
一滴眼泪突然打湿了卢希的衣裙,她哭喊着道:“乔煊!你说你为了救人,没有顾及男女之别,给她治疗枪伤,我信。你说你被追杀得太紧,噩梦连连,我也信。可你能告诉我,那帮人苦心孤诣地追杀你们,都已经把你们赶到悬崖边上了,却没有推你们下去,反而就此收手是为什么吗?!”
这也是白乔煊一直没有想通的疑点,他和童昱晴本以为那帮人的目的是杀他们,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白乔煊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想那伙人的真实目的,比起他们,他更在乎的是卢希,“你在怀疑什么?难道你以为,是我和昱晴自己把自己伤成这样的?”
卢希苦笑:“你终于肯在我面前直呼她的名字了……乔煊,不说责任,不谈道义,就看在我一心一意爱你的份儿上,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一句实话吗?”
白乔煊这才明白,卢希想要探究的根本不是他们受伤的原因,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哭笑不得,自己竟然也有让卢希绕进去的一天,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到此处,白乔煊也坐了下来,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卢希随手拭去面上的泪水,直接问道:“你是不是爱童昱晴?”
“希儿,你听我说……”
卢希打断了白乔煊的话,“只回答我,是或不是!”
白乔煊本不想让卢希受到太大刺激,但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便不敢再违逆她的意愿,只回答了一个“是”。
卢希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那她爱你吗?”
“爱。”
卢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啊?”
白乔煊想要揽住她,却被她用力推开,“别碰我!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原来母亲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白乔煊从背后抱住她,“希儿,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啊!”
卢希狠狠咬住白乔煊的手臂,让他不得不放开自己,白乔煊大伤未愈,根本无力去追她,匆忙之中,他只能去找卿子汀和童昱晴商量对策。
童昱晴刚躺下没多久,就见白乔煊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立即问道:“是卢希……”
还没等她问完,白乔煊就说道:“我跟她摊牌了,现在她跑了出去。子汀,你快帮我去追追她,我怕她出事。”
卿子汀气急,一把将他按到墙上,“你平日里那么会哄人,怎么关键时候反倒不哄了呢?若娮被你带出去,伤成这样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倒把希儿也伤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否则我要你陪葬!”
说完卿子汀立即跑出去追卢希,到白府的时候刚好碰到卢希收拾完行李出来,身后还有白荣海和数十个仆从跟着。
他跑到妹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你没事就好。这是做什么?哪里有一吵架就搬家的道理?还让白叔叔跟着,这像什么样子?”说着他接过卢希的行李,“走,先跟二哥进去,有什么话我们兄妹二人到屋里说。”
卢希以为二哥还没发现白乔煊和童昱晴的事情,对他没有任何恨怨,于是乖乖地随他回到了房间。
卿子汀打量着卢希的神色,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希儿,即使你不相信白乔煊和你二嫂,你也要相信二哥。二哥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向你担保,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们二人都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卢希有些诧异,“你知道?”
卿子汀微一颔首,卢希看到他的反应更是震惊,“你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卿子汀扶她坐了下来,“二哥什么时候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卢希现在的神经极为敏感,她连连说道:“不对不对,这很重要。这关系到,是她骗你,还是你瞒我。”
卿子汀一时语塞,卢希见他半晌没有作答,眼睛又红了,“二哥……你不会明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还像没事一样把她娶回了家,又眼睁睁地看着我嫁了吧……”
卿子汀唇畔一张一翕,卢希突然想起他曾经极力阻拦过她嫁给白乔煊,“难怪你当时让我离白乔煊远一点,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你说他别有用心,那你的用心是什么?!你们的用心又是什么?!”
卿子汀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向妹妹坦白这一切,因为真相对于她来说,真的太残酷了……
卢希无法忍受他的沉默,拉起他就往外走,卿子汀听妹妹想要拉着他去督军署寻父亲,砰的一声跪到她脚下,守在外面的白荣海听着情势不对,连忙遣散厅中众人,又亲自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速回家中。
卿子汀也顾不上自己的颜面,伏在地上,一直哀求着卢希。可此时的卢希,哪还有理智去深思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直吼着,如果不告诉她真相,她就一定会去找父亲。
卿子汀眼看她就要出了房门,只能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叫道:“我说!我说……”
卢希停住脚步,卿子汀将一切和盘托出,卢希随着他的诉说,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最后退无可退,她只能将自己缩在一个墙角里。
白荣海一边听着儿子房里的动静,一边向外张望,见回来的不只儿子,还有那个童昱晴的时候,他连忙跑下楼阻拦。
白乔煊迎面就接了父亲的一记耳光,“混账!看看你干的那些好事!我看你不把我拖累死,你不肯罢休!你把这个女人带回来做什么?还嫌她惹的祸不够多吗?”
童昱晴扶住白乔煊,说道:“抱歉,伯父。一切都是我的错,您不要责怪乔煊……”
白荣海骂道:“少在这里装腔作势的!你要是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赶快滚回你的府里去!你不添乱,我就阿弥陀佛了。”
童昱晴被骂得脸颊通红,白乔煊却被打得恢复了一点理智,对童昱晴说道:“昱晴,你不要怪我父亲,他也是一时情急。”
童昱晴点点头,白乔煊又说道:“父亲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如果让卢希看到了你,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你还是先回府中等消息吧。”
童昱晴仔细想了想,照白乔煊所说先回到自己的府邸,又派出几个人,守在白府门外,随时回报白府里的动静。
白乔煊跑上楼,赶到自己的房间,见卿子汀跪在地上,卢希缩在墙角,立时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败露。
白乔煊想扶卿子汀站起身来,却被他拒绝,只能对卢希说道:“希儿,这件事不是你二哥的错,一切都是我,是我卑鄙无耻地把你拖进泥潭,你要怨要恨,就怨我恨我,不要迁怒于其他人。”
说着白乔煊想扶卢希起来,卢希却像是极为害怕他的样子,一直挣扎,大叫着:“语欢!语欢!”
语欢本就守在不远处,听卢希这么一喊,没过多久就进了房间,只见卢希极为狼狈地匍匐在地,想要挣脱白乔煊的束缚,抓住自己的衣袂。语欢连忙扑到卢希面前,哭着问道:“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卢希像是一个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停说着:“语欢救我!带我回家……”
语欢下意识看向白乔煊,白乔煊不敢再逼卢希,只能放开她,高声说道:“我让你回家,让你回家,你别怕,我这就送你下楼……”
卢希仍是惊慌,“不要!你不要碰我!语欢,求你带我回家……”
白乔煊万分无奈,只能嘱咐语欢照顾好卢希,目送着她们下楼、上车、离院……
卿子汀看到妹妹无助的样子,自责不已,低声说着:“都是我……”
白乔煊叹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希儿回到督军府,钟舜华肯定会追问缘由,也许不过一个时辰,她就会知晓一切。她一旦知晓,你父亲过不了多久也一定会知晓。”
卿子汀追悔莫及,“我早该想到纸是包不住火的。希儿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真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时我就该把你的那些心思全都告诉父亲,这样至少不会害了希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四败俱伤。”
白乔煊嗔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不了我一力承担就是,绝不会牵累到你和昱晴。”
听白乔煊这样说,卿子汀才考虑到正题上,“不行!你不能有事,若娮更不能有事。我这就去求父亲,求他放我们一马。”
白乔煊连忙拉住他,“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逼不得已,需要自投罗网的地步。以希儿对你我二人的情谊,她未必会告诉钟舜华真相。就算她真的说出了真相,你父亲也未必就会处置我们,因为我和昱晴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难道他要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字处置我们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要处置我们,我也会把要加在昱晴身上所有的责罚揽到自己身上,所以你根本不必去求情。你父亲日理万机,为了一点儿女争吵的家事去找他,他可能理都不会理。”
卿子汀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白乔煊回道:“静观其变。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你应付不来,不是还有我和昱晴呢吗?你现在还是先回府去,照顾好昱晴的身体,这才是当务之急。”
卿子汀将信将疑地回到府中,与童昱晴说了白乔煊的想法,童昱晴听过之后说道:“我们现在去见希儿,只怕她也不会想见。不如我们写一封信,让语欢转交给她。”
卿子汀问道:“她会看我们的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