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四月桃花
如此心胸狭隘之人,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他若是有什么招数,童昱晴自己就应付得来,根本无须劳烦卿子汀,于是她安抚道:“三弟也许是公事不顺,你就不要多想了。我们进去吧。”
卿子汀点点头,玹苍刚送走一个,又迎来了两个。他心中是一万个担心,这两个可比方才那个麻烦一百倍。
正想着该如何禀报白乔煊,卿子汀和童昱晴就已经走到他眼前,童昱晴问道:“你家少爷现在方便见客吗?”
玹苍岂敢说不方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告诉白乔煊何人来访。白乔煊听到是他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早有准备,玹苍放下心来请二人进去。
见白乔煊卧在床上,就连卿子汀的心也提在半空,进到里屋去问了一下他的伤势。白乔煊淡淡回道:“有劳挂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晕,不愿起来,还请二位见谅。”
卿子汀听他如此说,便随玹苍出去,随便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
童昱晴问道:“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心软,才故意躺在床上不起来吧?”
白乔煊闭着眼睛道:“可我躺在床上,也没见你心软呐。”
童昱晴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于是说起正事,“卢敬鹏方才来找你谈了些什么?”
白乔煊冷冷道:“与你何干?”
童昱晴也不理他,接着问道:“那你会不会选择他做盟友?”
白乔煊又泼了她一盆冷水,“这又与你何干?”
童昱晴让出一步,“好,那我就说一件与我有关的事。我今日到访的目的也正是在此。你选不选盟友,选谁做盟友,我都可以不问不管,但有一点,无论你为了争权夺势做什么,都不能伤害到两个人。”
白乔煊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其中一个是谁,“好,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我永远不会伤害到昱晧。还有一个是谁?”
童昱晴想都未想便说道:“子汀。他从无意参与到夺嫡斗争中,所以……”
还没等她说完,白乔煊就低吼道:“童昱晴!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经答应你无论如何不伤昱晧,我不把他牵涉其中,一是因为他是你弟弟,二是因为他本就是局外之人。可卢敬挚身为卢氏子孙,本就是局中之人,我怎么可能把他也隔绝在外?就算没有我,卢天胜、钟舜华、卢敬武、卢敬鹏这些人,哪一个能不把他算计在内?你让我不伤害他,那我问你,怎样才算不伤害他?我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拉卢氏下马,怎么可能不伤害到他?”
童昱晴怒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少给我扯到别处去!一句话,你到底能不能放过他?”
白乔煊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
童昱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再问一遍,能不能?”
白乔煊的声音更大,“不能!”
“最后一遍,能不能?!”
“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童昱晴慢慢站了起来,俯视着白乔煊,冷冷说道:“那你就不要怪我,拆你的台,拦你的路了。”
白乔煊毫不示弱,“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为了你的好夫君,与我作对到何种地步?!”
童昱晴气得簌簌发抖,出门拉起卿子汀就往外走。玹苍见她如此,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一定又怎么欺负少爷了呢,便连忙跑进房中,果然见他抚着额头,虚弱地说道:“玹苍,我头疼得厉害,把止疼药给我……”
卿子汀看到邀请函,得知妹妹想邀自己和若娮,还要带上那个白乔煊的时候,他心里比白乔煊还不情愿,但他找不到合适的推托之词,只能先应承下来,再去找童昱晴商量对策。没想到童昱晴沉默片刻后,就与他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白乔煊不放手,四人总会有相聚的一天。卿子汀万般无奈,只能放弃挣扎。
所以当卢希选好的那一天来临之时,卿子汀携童昱晴一起前往金都东郊的寻芳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车子还没驶到喻林山下,童昱晴已经看到山上被一片醉人的粉红花海覆盖,她难得开怀,对卿子汀说道:“希儿选的地方真好,我们就当是散心,也不该辜负了这番美景。”
童昱晴不是没有在自己面前笑过,可卿子汀却觉得这是童昱晴嫁给他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比远处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是花美,人更美。
车子慢慢停到山脚下,玹苍和语欢迎了上来,语欢笑着向卿子汀和童昱晴见礼,之后说道:“小姐和白少爷一早就上山了,两位请随奴婢来。”
童昱晴见玹苍的神色有些古怪,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能多说什么。他都是这个样子了,只怕白乔煊的脸色更不会好看,童昱晴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卿子汀,却没想到卿子汀也在看着她。二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一起上山。
一路走来,童昱晴看到了不少前来赏花的游人,有独自前来的画家,有携手前来的恋人,也有一家出行的老人、夫妇和孩子,无论几人同行,他们的眉梢眼角都是欢乐与欣喜。
春风拂过,卷起一阵桃花雨,落英缤纷,撒在交错相通的小路上,花虽无香,却令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童昱晴不由想到,自己享受的只是片刻的芳菲时光,身处在桃花源中的人又该是何等幸福啊……
卢希见到卿子汀和童昱晴,立即笑着向他们奔来,她身着粉红彩绣蝶纹花软缎长裙,风吹裙动,卿子汀就像看到一只蝴蝶朝自己飞来。
卢希一手拉住一个,拖着他们到一块素绢野餐布的周围坐下,兴奋地向他们介绍手边的酒,“这酒是我向一位隐居在山上的老伯讨来的,他是用这山上的桃花酿的,味道很别致,二哥、二嫂快尝尝。”
卿子汀连忙按住她正要倒酒的小手,“我和你二嫂正在为我岳父、岳母守孝,不宜饮酒,这酒还是你和乔煊喝吧。”
卢希有些沮丧,不过转而又说道:“是希儿莽撞,忘记你们正处孝期,我就自罚三杯赔罪吧。”
白乔煊的面色一时晴一时阴,待卢希饮下三杯酒后说道:“你们不能饮酒,就以水代酒吧。”
卢希笑道:“今日我和乔煊邀二哥、二嫂前来,是想解开前些时日的误会。若是乔煊往日里有什么得罪二嫂的地方,就请二嫂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童昱晴举杯说道:“希儿言重了,我也有不知实情,就妄下结论之过,还请你和白少爷不要计较才好。”
“二嫂也是为了希儿好。既然今天把话都说开了,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计较往日的误会了。你们说呢?”说着卢希看向白乔煊和卿子汀。
卿子汀根本没有瞪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只能等白乔煊开口。白乔煊佯装潇洒地说道:“就如希儿所说,我们饮下此杯后,就不再有任何误会了。日后还要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多多关照。”
卿子汀随三人一起举杯,四人共饮杯中酒。
卢希笑道:“举箸吧。二哥,你那边的小食都是按你的口味来做的,偏酸。我们这边的都是依乔煊的口味来的,不酸。对了,二嫂有没有什么偏好和忌口?”
童昱晴还没有回答,卿子汀就说道:“你二嫂什么都喜欢吃,没有忌口。”
白乔煊面色微凝,他见童昱晴几乎食难下咽,忽然站了起来,卢希问道:“怎么了?”
白乔煊回道:“坐得有些久了,想起来走动走动。你们慢用。”
卿子汀的心本就悬着,见白乔煊的情绪不对,立即放下碗筷对妹妹说道:“我去陪他走走。”
卢希倒是没有起疑心,继续和童昱晴有说有笑地吃东西。
卿子汀身虚体弱,跑着才追得上正常走路的白乔煊,可白乔煊没有半点要等他的意思,他只能压低声音问道:“在希儿面前就这样离开,你生怕她看不出异样吗?”
白乔煊冷笑道:“放心,你妹妹和你一样,都不是太聪明的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卿子汀狠狠道:“我警告你!不要欺负她,永远不要,否则……”
两人说着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白乔煊反问道:“否则怎样?把我和昱晴之间的事告诉你父亲?还是告诉钟舜华?”
卿子汀一时语塞,白乔煊又道:“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警告我,警告是在握有可以要挟对方的把柄时才能说出的话,不是只为泄愤,更不是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
卿子汀怎么说得过伶牙俐齿的白乔煊?既然硬的使不得,那就来软的吧。可是卿子汀刚要开口,就又听到白乔煊的声音,“哀求是在对方对你还有怜悯之心时才能说出的话,可惜我对你,只有怨恨,没有怜悯。”
卿子汀怒道:“若娮已是我的妻子,我们已然行过三跪九叩六升拜的大礼,你到底还想怎样?”
白乔煊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应该在‘我’和‘的’之间再加三个字才比较合适啊?名义上。”
卿子汀一脸错愕,“你……你怎么知道……”
白乔煊冷哼一声,“方才你连一杯酒都不肯喝,又怎么可能会在孝期与她圆房?还有,你和她同吃同住这么久,竟然连她的忌讳、喜好都不清楚,连她最厌吃酸食都不知道,你说她是你的妻子,这恐怕是个笑话吧……”
卿子汀的面色一时红一时白,白乔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吧,我先回去了。”
卢希见只有白乔煊一人回来,不由问道:“二哥呢?”
白乔煊笑着回道:“你二哥还想再望望远处的风光,稍后就会回来了。”
果然白乔煊说完这话没多久,卿子汀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童昱晴见他如此,就知道白乔煊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偏偏那罪魁祸首此时还眼含得意地看着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起身去扶卿子汀落座。
“真是要我好找,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啊……”
四人闻声向外看去,一身白衣在风中舞动,显得那人身姿愈发俊逸不凡,惹得路过的姑娘都频频回头看他。不过童昱晴只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妙人,她一身飘逸的白裙,眉如远山,眸中含情,青丝随裙摆飘动,美得像一幅泼墨桃花。童昱晴不由暗叹,如此楚楚动人的佳人,怎么会栽在这个花花公子手里?
可就在她感叹之时,女子突然扑到卿子汀面前嗔道:“公子成婚这样的大事,竟然也不告诉歌儿!”
不仅童昱晴,就连白乔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反倒是卢希咯咯笑道:“安姐姐,你就别逗二哥了,你知道他向来经不起逗的。”
那女子也不理卢希,一直对卿子汀嚷道:“我不管,公子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卿子汀忙不迭地赔礼:“抱歉,歌儿。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一时忘记送消息给你,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女子仍是粉颊含愠,“公子一忙就把歌儿忘了,歌儿还没喝上一杯喜酒呢。”
卢希想给女子斟酒,却发现自己只带了四个杯子,只得作罢。
卿子汀思忖半晌后方说道:“改日吧,改日我一定给你补上一杯喜酒。”
此时顾维清走上前来说道:“还需改日?今日良辰美景,又有两位佳人在旁。你们有酒,我们有杯,岂不正好?”
卿子汀淡淡笑道:“也好,那我就借希儿的酒给你赔罪了。”
女子微微一笑,“公子还没有给我介绍尊夫人呢,我瞧尊夫人也等着您呢。”
卿子汀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向童昱晴介绍来人,遂说道:“若娮,这位是宁台和铃坊的安歌安姑娘。歌儿,这位是内子童氏昱晴。”
安歌甜甜一笑,言道:“歌儿见过夫人。”
童昱晴忙扶住她,“安姑娘不必多礼。”
安歌又问卢希,“卢小姐,不知您身边这位应该如何称呼啊?”
卢希见她笑得狭促,不由红了脸,低声说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姓白,名乔煊。”
安歌故意问道:“你的什么?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卢希拿起手边的花枝打她,“姐姐好坏!”
安歌莞尔一笑,不再逗弄她,转而向白乔煊见礼,“歌儿见过白少爷。”
白乔煊稍一拱手,“乔煊见过安姑娘。”
顾维清说道:“这回大家都认识了,希儿,还不给哥哥我和你安姐姐斟酒?”
卢希白了她一眼,只给安歌斟了一杯酒。顾维清嚷着:“哎,你这个小丫头,当没我这个人是不是?”
卿子汀见他这个德行,拿过妹妹手中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喝吧!”
顾维清指着卿子汀对卢希说道:“多学学你二哥,尊敬兄长懂不懂?”
卿子汀直接把那一杯酒灌到他嘴里,“喝酒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顾维清被酒呛得直咳嗽,“你们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呐……没礼貌!”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去没多久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这里好热闹啊……”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栽倒在卢希身边,另一个面容方圆的男子连忙上前扶起他,赔笑说道:“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白乔煊握住卢希紧攥着的手,卢希慢慢将手张开,与白乔煊十指紧扣。
童昱晴觉得这两个男子很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当冥思苦想之时顾维清叫道:“阿阔?这么巧你们也来赏花……就你们两个吗?阿阅怎么喝成这样?”
梁阔勉强笑着回道:“我和你弟妹带阿阅来的,阿阅喝多了,我这就送他回去。”
怎料喝醉后的梁阅力气大得惊人,他挣脱兄长的束缚,冲到卢希面前指着白乔煊大叫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和他认识才不过半年,我们认识却已有十六年,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说啊!”
梁阅的声音把周围本来在赏景的人都引了过来,梁阔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白乔煊见卢希的面色苍白,又见梁阅握着卢希肩膀的手,指节青白,就知道他一定用了不少力,便将梁阅拽到梁阔身边。
梁阅一拳打在白乔煊的脸上,卢希见白乔煊嘴角流血,连忙跑过去推开梁阅,“你干什么?!”说着她拿出娟帕轻轻拭去白乔煊嘴角的血。
童昱晴看到这一幕,不得不佩服白乔煊随机应变的能力。以他的本领,想不被梁阅打到易如反掌,可他却偏偏让梁阅打中。这样梁阅就再不会有挽回卢希的机会,还会让卢天胜和钟舜华都以为,梁阅鲁莽冲动,难当大任。
白乔煊的苦肉计,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让情敌再难有翻身之地,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梁阔终于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围着的人,怒喝道:“看什么看!”
待人群散去后梁阔和顾维清一起将梁阅抬回车上,梁阅对顾维清说道:“多谢你了,维清。”
顾维清摆摆手,说道:“赶紧带他回府吧。”
顾维清目送着车子离开后,又飞快地爬上了山,见几人正在收拾残局,叹道:“好好的一场聚会,被梁阅那小子搅和成这样,真是扫兴!”
卿子汀给顾维清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改日我再请你一顿就是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顾维清恹恹地走过去,随众人一起收拾东西,之后几人一起下山。卿子汀见妹妹一直泪眼汪汪的,轻声劝慰道:“希儿别哭了,梁阅是喝醉了,乔煊自己都说没有大碍,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卢希点点头,泪珠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她也没与众人道别就上了车,白乔煊见她如此,与众人稍稍寒暄后就跟着上了车。
卿子汀看向顾维清,顾维清说道:“我是特意送安歌来寻你的,这丫头听说你成婚非要让我带她来。既然人已送到,我就回宁台了。”
卿子汀拦住他,“都说要请你吃饭了,你们就在我府上稍住几日吧,到时你再带歌儿一起回去。”
顾维清笑得别有深意,“你若是不怕我打扰你新婚燕尔,我自当从命。”
卿子汀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问安歌:“歌儿,你看如何?”
安歌微微一笑,“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于是童昱晴与安歌一辆车,卿子汀和顾维清一辆车,前后向卿子汀的府邸驶去,童昱晴想找一个话题与安歌聊天,就想从她的名字说起,“安姑娘的名字可是出自屈原的楚辞?”
安歌点点头,“不错。出自《九歌》的开首篇,祭祀楚国至高神东皇太一的一首祭歌。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中的安歌。”
童昱晴赞道:“安歌,歌声徐缓安详,好意境!安姑娘的名字是何人取的?”
安歌笑道:“是公子。”
童昱晴本以为是她的某位长辈,却没想到是卿子汀给她取的,不由一愣。安歌看出她的疑惑,遂说道:“安歌本是飘零于世的一介孤女,幸得公子收留,才有一处容身之所。不仅我,和铃坊的每一位姑娘,都是受公子的恩惠,才免受非人之苦。和铃坊就是公子专门托人,为我们建下的。”
童昱晴问道:“这样说来,和铃坊应该也是子汀取的名字了?”
安歌敛眸道:“是,和铃二字取自诗经中的《周颂载见》。龙旂阳阳,和铃央央。”
童昱晴猜道:“安歌、和铃都与声音有关,和铃坊是歌舞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