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剑法

  江玉霖这些日子每天白天练武,晚上读书,观云道人见他好学,也就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观云道人于武功一道,虽不能称得上是大宗师,但着实是一位良师,每每诱导江玉霖自行体会,而江玉霖也常能够触类旁通,进境便飞速的提高。在读书上观云道人涉猎更杂,不拘道家经典,更有诗词歌赋、历史典籍、政论文章、笔记杂志,甚至儒、释经书,皆一股脑儿送与江玉霖去看,即使暂时不能理解的,就让他强记下来,过后慢慢体会。
  观云道人如此举动,虽然江玉霖大为受用,但他自己的两个徒弟却不甚乐意,时而背后抱怨道:“师父偏心,只给江大哥开小灶,却让我俩下山去干杂活。”观云道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将一卷千字文递给玄清哥俩,让他俩三天之内背熟。不料三天过后,玄清还好,能背得几十句,玄虚却来来回回只知道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观云道人更不责骂,又叫哥俩陪江玉霖拆招,起初一对一还能各自在江玉霖手下走过十几招去,但这对师兄弟只知道老老实实打完师父教的招式,全然不会变通,很快便被江玉霖摸清了套路,十天过后,就是两人联手,也是十招之内就已经落败,这才垂头丧气的找师父哭诉。
  观云道人安慰徒弟道:“其实虽然用功便会有收获,但各人天资不同,所得的收获也自然不同。你们也不必心急,你江大哥虽然入门晚,但读书、学武都比你们要早,基础也更好一些。不过你们都是师父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玉霖会的功夫,我迟早也要都传给你们,只是你们连旧的还没有消化,怎么能急着去吃新的呢?”两个小道士点头称是,从此也不再抱怨。
  于是日子就这样飞快地过去,很快夏去秋来,又秋归冬至,江玉霖每天勤奋的练武、读书,武功和学问都有很大的进步,就连个子也长高了不少。而这半年来,每到雨后云生的日子,江玉霖总会看到观云道人独自坐在峰顶的岩石上,面朝云海,静息打坐。有时候他觉得观云道人就像是一尊石像,在云海前一坐就是整整一天,每到这时候,师兄弟三人都不敢前去打扰,而当观云道人从岩石上下来的时候,却是浑身大汗淋漓,仿佛跟人剧烈的搏斗过一样。
  这一天傍晚,天上暗云密布,让人感觉天低得在这峰顶伸手便可摸到。果然用过晚饭后,鹅毛大的雪花便片片地飘落下来。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方停。天刚亮时,江玉霖便早早起来了,他出门来,只见玄清师兄弟二人正在灶下生火,两人依偎在一起,冻得直呵手。江玉霖由于内功已经有了一定火候,虽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却不觉得怎么冷。他出声问道:“二位师弟,可曾看见观云前辈?”昨天下过雪后,柴火都有些潮湿了,玄清半天没有生着火,冷得哼哼了两声,用胳膊肘扛了玄虚一下,玄虚便说到:“师父半夜便起身了,估计这会儿正在峰顶打坐呢。江师兄有什么事么?”江玉霖道:“没事,没事,就是问一下。我来帮你们生火吧。”
  江玉霖帮二人生着火,便跑到门外,地上到处都是积雪,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人感到十分愉快。江玉霖顺着观云道人往日打坐的方向,看到满山都裹上了一层银色,松枝、石头上都挂着洁白晶莹的雪,此时太阳初升,山谷溪涧中有淡淡的雾气生气,伴随着阳光,将这片山都点染成了绯红色。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观云道人盘坐在积雪之中,连头发和眉毛上也落满了积雪。江玉霖不禁诧异,要知内功修习到一定境界,乃是“蝇虫不能落,一羽不能加”,更遑论会有雪在身上积存。而此刻观云道人满身是雪,仿佛已经跟岩石融为一体,仿佛自岩石生成之初,这道人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江玉霖情知有异,但又不敢上前打扰,静静地看了好一阵子,才看到观云道人鼻孔中有极其细微的白气喷出,便放下心来,吃早饭去了。
  观云道人这次静坐一直坐到后半夜,江玉霖刚刚合上书卷,吹熄油灯,只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长啸,这啸声如同龙吟一般,清越激扬,同山谷中吹来的风声相和着,响彻整个山区,顿时山中鸟兽也都全部噤声了。江玉霖听到啸声,想起书上曾说内功达到一定境界,真气自然由丹田中发出,心喜道:“看来道长又突破了新的境界!”
  江玉霖跑出门外,看到两个小道士也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起来了。他借着月光看去,观云道人身上的积雪已然全部化去,身上披着的大氅无风自鼓,而他仍盘坐在岩石上,对着山谷发出啸声。这啸声持续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才停,而啸声一听,江玉霖眼睛一花,便看到一个人影忽地落在地上,正是观云道人。江玉霖跟着观云道人学艺半年,对他的身法早已烂熟于心,可从没有见他这般快过,似乎自己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了。而观云道人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三尺多长的松枝,只见他用树枝凭空画了一个圆,随后身影翻飞,这根松枝也在手中不住颤动。这松枝的路径大开大阖,如同战阵上的长枪大戟,直来直去,随着观云道人如电光般的身影左右突刺,每一击都带动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似其中蕴藏着雷霆之威。江玉霖情知观云道人这番坐关,不止内功上了一个层次,就连剑法也另有突破,这才拿起十年不曾用的“剑”,见到观云道人演示剑法,他急忙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仔细看着,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只见观云道人手腕一翻,那剑法的路数也变得奇幻无比,那根松枝如同是一条活着的蛟龙,听从着主人的意志肆意地撕咬猎物。只见那松枝每每从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刺出,却又划出一个难以名状的图案,真可谓“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好比黄山中的云海一般,凭天地造化生成,奇诡莫测,不着一丝人间的痕迹。
  江玉霖直看得额头汗珠如雨般落下,心里却是又惊又喜:“想不到人间竟然有这样的剑法。跟道长前辈的剑法比起来,从前所见那些用剑的人,手里拿的只怕都是烧火棍了。我若是能学到道长这样的本事,又何愁大仇不能得报?”
  正思量间,观云道人已高高跃起,回首将松枝向着一课松树掷去,这一掷真如天外神龙一般,只听得一声闷响,那随手折下的松枝竟然有半截插入了树干。而观云道人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俨然一副睥睨河山的气度,哪里还有平时那个灰发老道的模样。
  江玉霖回头看看两个小道士,才发现他俩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下巴彷佛脱臼了一般,根本合不拢嘴。江玉霖躬身道喜道:“恭喜道长内功、剑法已臻纯熟之境。前辈方才的剑法晚辈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凭这手剑法,道长只怕已经可以无敌于天下了。”
  哪知观云道人却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哈哈,到底是老了,不中用啦。折腾了这一日,可把老道累了个半死。嘿嘿,老道我到了这把年纪,早已经没有与天下英杰一较长短的心气啦。况且天下之大,多得是卧虎藏龙之辈,老道这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敢妄称天下第一。”他说的话虽然谦虚,可语气里却颇多子衿之意。
  可他又突然站起身来,沉声正色说道:“江玉霖。”
  江玉霖见他突然又正经起来,连忙跪下道:“晚辈在。”
  观云道人捋了一把胡须,说道:“这剑法名为‘’,乃是我黄山创派祖师华庭真人传下,历传七代到我手中。可惜我学艺不精,十年前与人比剑落败后,发誓此生不再用剑。但祖师爷传下来的剑法,总不能在我辈手中失传。这十年来我日日苦思冥想剑法改良之策,直到今日方才有所领悟。现在我便以松枝代剑,将这路剑法传授与你,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