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生涯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江上时,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活了起来。早起的农夫荷着锄头出来干活,他哼着乡间的小曲,将一家人的希望都抗在自己肩上。不知谁家的牧童也赶着牛出来放牛,他把一本《千字文》挂在牛角上,自己却睡眼朦胧的打着哈欠。当牛蹄踏入草丛时,几只青蛙被蓦然惊奇,又扑通跳进水塘里去。
  江玉霖从江中鞠起一抔水洒在脸上,只见东方的太阳已跳出云层,在江面上洒下万道金蛇,这几天的遭遇也如同前尘梦境一般,随着大江滚滚东去。“小霖子。”听到呼唤,江玉霖回头望去,只见云芷容也站在了破庙外。只见她面容有些憔悴,眼睛里还带着不少血丝,在这样的破庙里并不能好好休息,这短短的一晚上也不能让她从丧父之痛中恢复过来。她并没有心情梳洗,只是在一棵树下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别在鬓角,权当作戴孝。
  江玉霖走过去,帮云芷容整整衣裳,说道:“师姐……”云芷容说道:“不必多说,我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这娇俏的小姑娘此时也竟出人意料的坚强。
  三人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干粮,匆匆吃了些,云芷容说道:“吴妈,你到我山寨里多少年了?”吴妈屈着指头算了算,说道:“约莫有二十年了吧,老婆子当年在金陵被夫人救起,就一直服侍夫人,后来又侍奉小姐,算来已经快二十年了。”云芷容又说道:“这二十年来,我家待你怎么样?”吴妈说道:“夫人待老婆子恩同再造,小姐又像亲人一样对我,如此大恩,老婆子真不知道怎么报答。”说着眼圈也红了。云芷容解开包袱,取出一支金钗、几块碎银子来,说道:“莫哭,吴妈,莫哭了。自我出生就一直是你在照看我,芷容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给你,这支金钗是前年生日阿爹送我的,我常常带在身上。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吴妈正要推辞,云芷容把金钗塞到她手里,又道:“这金钗你拿着,还有这些银子,你都拿着。回老家去吧。”吴妈听完这话,神色大变,跪下说道:“小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婆子哪里做得不好,你竟要赶我走?”云芷容搀起吴妈说道:“吴妈,不是我要赶你走。如今山寨出了事情,各条大路必然有官兵盘查,你跟着我二人着实不方便。你便先带着这些东西,走水路回老家去,想来这些钱还够你做点小买卖。我二人准备先到黄山找我阿爹的朋友,等再过些时日,我便去金陵看你。”吴妈还想推辞,但云芷容坚决不允,只得同意。三人沿着江水向东北方向走了十几里路,在一个小集镇上分别。吴妈洒泪叩别了云、江二人,搭上了往金陵的客船。而这一对少年少女又折向东行,准备走陆路到黄山去。
  云江二人并不敢走大道,也尽量避开人烟稠密的村镇,专挑僻静的溪涧谷道穿行。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餐风露宿,时而还要受到蛇虫猛兽的威胁,好在两人都身有武艺,往往有惊无险。云芷容虽然心情郁郁,但好在江玉霖生性活泼,又忍着悲痛故意讲些有趣的事来逗她开心,这些天也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不一日,两人便已来到祁门县地界,距黄山已不足百里。二人这几日在山野中穿行,加上夏季雨多,身上早已经满是泥污。云芷容正处在十六七岁少女爱美的年纪,这几天下来,早已经浑身不适,探听得前面有城镇,便忍不住想要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两人合计过后,江玉霖觉得虽然可能会有人稽查,但一来两人并不是水寨中的头目,二来相去鄱阳湖已经数百里,想来不会被官兵盘查到。点检一下行囊,倒还有些银两,于是决定到祁门县城寻一处客栈,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县城距此不到三十里,加快脚程,下午便到了。两人从小在山寨长大,几乎没有出过山寨,更没有到过城镇,因此对于这小县城也充满好奇。穿过一片桃林,便看到一座青石筑成的石城立在斜阳中,城周围绿树环绕,橘黄色的阳光照在城墙的青石上,留下巨大的影子,又跟苍翠的树木交映在一起,正是南方小城常见的样子。三丈多高的城墙沿护城河而筑,城门前放下一座由大毛竹排成的吊桥,桥上人往来穿梭,桥头除了守卫的士兵,还有挑着担子卖蔬菜瓜果的农户,城虽然不大,在这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走到吊桥下,看城墙右侧贴满了官府的榜文,有宣告收秋税的告示,有申令宵禁的条文,再向右看去,一张新贴上的白纸上面画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眉眼依稀是方存孝的样子。再看来,上面果然写着“传檄缉拿逆贼方存孝”等字样,再往右山寨中的几个头目也榜上有名,“不知道大师兄现在怎么样了”江玉霖心想到,“看来山寨中不少人也逃了出来,以后总要想个法子联络他们。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报仇的力量。”江玉霖目力极佳,边走边看着榜文的内容,看到最后竟然写着:“并有贼酋云见龙之女云芷容、徒俞存信、江玉霖,皆在追缉之列。”却没有这三人的图影。江玉霖不禁暗自心惊:“看来官府对我们山寨的内情可真够了解的。我跟师姐并不参与山寨诸般事务,就连外寨的其他小头目都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官府却打探得这般详细。不过看来二师兄也没有遇害,倒是好事一件。”
  守城门的官兵并没有一个个的盘查过往人员,加上江云二人此时的打扮就如同两个小乞丐一般,更不会引起官兵的注意。进得城来,只见沿街整齐排列着各个民坊,但也有几户人家临街开了店铺,打破了整齐的坊界。这些店铺有粮铺、金银首饰店、成衣店、酒家、茶舍等等,街上有车夫赶着马车驰过,有商人乘着凉轿往来,也有在玩耍嬉戏的小孩,还有在树荫下纳凉的老人。两人从没见过这般景象,不停地打量着这座小城的一切,店铺门上的招牌、店铺里五色八门的商品、商人华贵的衣饰,甚至小孩子手里的玩具,在他们看来都是那么的新奇。
  很快两人顺着一个老翁的指引,找到了一间可以歇脚的客栈。两人付了店钱,要了两间房,便住了下来。待梳洗过后,天已经迫近黄昏了。为了怕惹人注意,两人并没有换之前的衣服,仍穿着脏衣服背着包袱出门来寻可以吃饭的地方。
  这些天来,连干粮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二人对城里的吃的早就无比神往,闻着香味便找到了一家酒楼。二人坐在大堂里,点了两个菜,江玉霖连吃了七大碗米饭,这才满足地打了个嗝。“你看你,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小心吃多了肚子痛。”云芷容饭量小,早就吃饱,指着江玉霖脸上的挂的饭粒说道。“嘿嘿,师姐你莫笑我,你自己嘴边还沾着酱呢。”“讨厌,那是昨天在溪里溅上去的泥。”“那意思是你方才洗澡没有洗脸咯?”“不是,你……真讨厌!”
  两人正调笑间,听得后桌两个人说道:“这两年越来越忙了,今上连连用兵,今天剿匪,明天打仗,可苦了我们这些人。”另一个倒了杯酒叹道:“可不是呢,皇命难违,一纸文书下来,原本三个月的役期,现在已经七个月了。官老爷们坐在堂上呼来喝去,他哪里晓得山路多么难走,只苦了我们这些人,脚上打起泡也得一天跑完六十里山路。”先前那个又说道:“不过这鄱阳湖的水匪,隔着好几百里地,能跑过来吗?倒是催着咱们挨个村子去送檄文。”另一个已经喝完了刚才的那杯酒,边又往杯子里添边说道:“那几个水匪老子倒是没兴趣,不过水匪的女儿嘛,啧啧,可不知道生得什么模样。”先前那个又说道:“你他妈的慢点喝,老子这一杯还没喝完呢。嘿嘿,这水匪的女儿嘛,要是被咱哥俩逮到了,肯定得先好好享用一下,也算是为朝廷剿匪出力了,哈哈。”“到时候少不得要把她扒光了衣服吊在树上,一边捏她的小脸蛋一边问:‘可还有同党藏在何处,从实招来,大老爷我也让你痛快痛快!’哈哈哈哈。”
  云芷容听二人说到自己,污言秽语越来越多,实在不堪入耳,一张俏脸涨的血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江玉霖也终于忍不住跳将起来,怒喝道:“无耻鼠辈,放干净你的臭嘴!”说着劈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砸在了其中一个的脸上。那瓷酒壶里装着刚烫好的黄酒,刚好在那差役的脸上开了花,碎瓷片杂着滚烫的酒和脸上的鲜血,流的到处都是,那差役“啊”地叫了一声,便倒在了桌子下面。另一个差役见到这情景,不禁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吼道:“杀人啦,水匪余党杀人啦!”这声音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往里看去,江玉霖情知闯祸,一脚踹翻正在嚎叫的差役,拉起一脸惊愕的云芷容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