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水寨

  那少年进得茶棚来,见到方才的少女,也就收起了方才故作老成的作派,蹑着脚尖一步三晃地闪到少女身边,说道:“师姐,这和尚可真厉害,单凭两根指头就可以把这一寸长的刀尖甩出几十丈远。大师兄说,这份功力怕是已经超过嵩山的明镜老和尚了。”少女听罢吐吐舌头,小声说道:“这般厉害,那可如何是好?”少女旁边的老者听到这话,也紧皱起了眉头,可那少年却满不在乎,反而大声说道:“不怕不怕,有大师兄在呢!”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凑到少女耳边说道:“等会看情况离开这里,咱们和大师兄分开,到黄山真乙观里去会合。”
  此时被少年称作“大师兄”的人已经站在场中,只见他古铜色脸膛,唇上和颔下蓄着短胡须,穿一身和船工们差不多的粗布短打,乍一看跟田间劳作的农夫没有区别,但双眼炯炯有神,显是有着不俗的内功修为。那人展开一面三角形的青色旗子说道:“诸头领借此地集会,望各位行个方便,回避一下。”那游江帮帮主已经被帮众扶到一旁,用两个木棍固定住了被夹断的手腕,挣扎的站起来制止了跟和尚打斗的帮众,说道:“英雄可是鄱阳湖七十二路水寨总瓢把子云老英雄的座下大弟子,‘遏断西江’方大侠?”那汉子拱手道:“在下方存孝,见过李帮主、无生道长、净忍法师。”原来鄱阳湖七十二路水寨联盟是长江中游第一大帮会,总舵设在湖中的龙神山上。虽然号称七十二路,其实入盟帮会山寨不下百余家,上自江陵,下到芜湖,都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总瓢把子云见龙号称江南外家功夫第一,当年凭一对分水刺连挑四十多寨高手,一力促成了七十二路水寨联盟。这帮会把持长江水路商道,又聚啸湖山不服王化,南唐朝廷多次清剿都徒劳无功,反而让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而这游江帮近几年才逐渐兴旺起来,云见龙曾多次派人招揽,都被帮主李训拒绝,不料今日李训受伤,游江帮实力大损,云见龙的大弟子偏偏在这时候来了。只见李训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说道:“大伙都是江南绿林一脉,青山绿水常相见,既然方大侠发话了,游江帮让出地盘就是。”
  那和尚来回看了方存孝几眼,说道:“某家二人自北而来,理应先上龙神山去拜会云老英雄,不料道路不熟,耽搁了几天。今日得见云老英雄的高足方先生,果然是人中豪杰。哈哈,既是某等失礼在先,今天便赔个罪,退出此地,改日定然登山拜会。不过和尚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方存孝眉毛一挑,道:“哦?”
  和尚又打了个哈哈,说道:“方才那小孩出言不逊,但既然是方大侠的师弟,某家便念在他年幼无知,揭过这一节。不过”,说着伸手一指方才那小姑娘,“这小姑娘某家要带走,方大侠该没有异议吧!”
  方存孝双手一摊:“这个恐怕也恕难从命。”
  和尚咬牙说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存孝向小姑娘点了点头,说道:“云师妹是恩师膝下千金,恩师不一刻便到,在下岂能让她被别人带走?”那少女听罢眼睛一亮,随即又满脸忧色,插嘴道:“阿爹等下也要来么?”
  方存孝并不回答那少女,向僧道二人拱手说道:“二位请自便吧!”
  净忍和尚看了看那少女清丽的脸蛋,又抬头看了看道士,道士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胖和尚见道士不同意,叹了口气,说道:“走罢!李公子说南蛮子不懂礼数,果真如此!姓方的,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方存孝微笑拱手,只等和尚离开。
  哪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茶棚最里边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黝黑精壮的人趴在地上,后腰上插着一把短刀,直没至柄,鲜血汨汨地从伤口中流出来。有几人把趴在地上的人翻过来一看,正是最先组织船工们赌钱的谭四,谭四皱着眉头,咬着牙,显是忍者极大的痛苦。帮主李训脸色一沉,喝问道:“谁干的?”谭四缓缓说道:“白老三……铜牌子……我的铜牌子……”白老三正是之前跟谭四争吵的那人,他一直跟谭四不太对付。刚又受到当众羞辱,早有心报复谭四,但自己身单力薄,打不过人家,便趁着混乱的时候在背后捅了谭四一刀,还偷走了他藏在腰包里的铜牌。
  那和尚本来已将走出门外,听到“铜牌子”,突然又返了回来,“嗖”地窜到谭四身边,蹲下来厉声问道:“铜牌子?什么样的铜牌子?”谭四皱着眉头,还没开口说话,又被净忍双手捏住了胳膊,净忍只顾喊道:“什么铜牌子?快说快说!”谭四虽然精壮,但哪里禁得住净忍和尚的金刚指力,加上重伤失血,便昏了过去。李训也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这时旁边有船工才说道:“谭四前几天在江边捡到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牌子,王阿贵也看到了。”李训转头看向那个被叫做王阿贵的高瘦船工,王阿贵说道:“前几天我跟谭四到镇子上去喝酒,这小子喝多了非要去看满春楼的姑娘,我说你几个辛苦钱不如攒下来娶媳妇,谭四就给了我一巴掌……”李训瞪了王阿贵一眼,道:“说牌子。”王阿贵接着说道:“那天谭四出来已经很晚了,又喝多了酒,我们沿着江边走,借着江上的火光看到泥地里有个黄澄澄的东西,谭四以为是金子,捡起来却是块铜牌。”和尚问道:“什么样的铜牌?”王阿贵咽了下口水,说道:“就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子,上面画着鬼脸的花纹,十分精致,还刻着字,不过我不认得。后来我再想看看,可谭四说那肯定是个宝贝,他要拿去金陵城的大当铺里卖了,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哦对了,我第二天跟大伙说过这个事,白老三听了问谭四要了好几次那个牌子,谭四都不给看,还把白老三打了一顿。”
  李训点点头,示意船工想办法给谭四治伤。那无生道人却突然道:“不对。”净忍和尚问道:“哪里不对?”道人说:“不会丢。”和尚又急着问道:“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什么不会丢?”道人瞥了和尚一眼,说道:“牌子。”和尚一拍脑门,发出一声脆响,叫道:“对对对,牌不离身,乌老鬼怎么会把牌子丢在泥里?”说着一把揪住王阿贵的领口,发出尖利的嗓音:“你说谎?牌子哪里来的?乌老鬼呢?”王阿贵猛地被和尚揪住领口,瘦长的身子被和尚揪离了地面,吓得结结巴巴说道:“甚……什么乌老鬼,我……没,没见……”净忍眉头一拧,手上加劲,王阿贵的脸已经憋成了绛紫色,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双脚乱蹬。李训喝道:“你干什么!”一众船工也纷纷又抄起了家伙。无生道人却一把把王阿贵扯过来丢到地上,说道:“不是他。”净忍眼睛一翻:“什么不是他?”无生嘴里又挤出七个字:“他杀不了乌老鬼。”和尚急得直搓手,叫道:“到底怎么回事!”无生道人冷冷地看着在地上喘气的王阿贵,说道:“说清楚。”王阿贵这时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只念叨着:“死人……到处都是死人,江里是死人,树上也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