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僧逞凶
船上下来两个人,虽然披着蓑衣,但并没有戴斗笠,其中一个戴着道冠,一个头上顶着戒疤。和尚矮胖,道士却瘦瘦高高。
“借过,借过!”那和尚笑眯眯地推开了挡在门口的船工,道士便从和尚身后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二人脱下了全是雨水的蓑衣,开始环视茶馆内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方才唱曲的姑娘身上。和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圆滚滚的脑袋上竟没有一根毛发,他尖着嗓子说道:“小姑娘,方才唱得曲可真好听。再给佛爷唱一曲如何?”
哪知那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也丝毫不漏怯,一边把玩着自己的辫子,一边抬眼说道:“这位佛爷,奴家可不会唱佛经,您还是找个庙里的大和尚来唱吧。”和尚听姑娘这么说,不由得哈哈大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佛爷我可不是吃斋念经的和尚,佛爷我就好喝酒听曲子,还有就是……看漂亮的小姑娘!”
那姑娘正要接话,一旁的老者摆了摆手,上前对着和尚合十鞠躬说道:“禅师还莫消遣我父女了,我们不过村里干农活的粗人,入不得禅师法眼,菩萨有好生之德,还请放过则个。”和尚看了一眼老者,刚才的笑容像是瞬间冻在了他的胖脸上,冷哼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佛爷求情?”老者见好言相求不行,也不再说话,拾起包袱,拉着女儿便想出去。哪知刚走出两步,和尚便又挡在了前面,脸上又变作了笑眯眯的表情:“老丈,往何处去也?外面恁大的雨,淋坏了身子可不好。”老者抬头看了一眼和尚,又道:“佛爷,道爷,小老儿我一没钱财,二没劳力,还请您二位高抬贵手吧!”和尚又笑了:“你不还有女儿嘛,让这小姑娘陪佛爷玩两天,等佛爷心情好了,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就在和尚同这父女二人说话的当口,休息的船工们已经陆陆续续起来了,一些好打抱不平的已经将木棍、长凳抄在手里,只是船帮老大不曾发话,谁也不敢造次。
这时方才的商人终于忍不住了,喝道:“那胖和尚!这位老丈是我的长随,你若缺钱我倒不妨布施你些,但可不许再为难他二人!”胖和尚瞥了一眼商人,脸上又瞬间结上了霜,说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众人见着胖和尚无端闯进来搅扰,又百般无理,欺凌弱小,早已经心中不快,有几个船工已经叫嚷起来,茶棚里一时闹哄哄的。那商人见人多势众,也挺直了腰板,正色道:“和尚,这里不欢迎你,还请出去吧。”众船工也跟着商人附和道:“对!对!快出去吧!”其间还夹杂着“秃驴”“杂毛”等词汇,声音都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那胖和尚脸色铁青,双眼一瞪,伸手便要向商人拍去,这一掌似缓实急,眼看就要拍到商人的胸口,那高瘦道士却一把拉住了和尚的臂膀,说道:“不许杀人。”这声音依旧如同闷雷,茶棚内顷刻间便安静下来了。趁着和尚一愣神的功夫,船帮老大也拔出腰刀,挡在了商人身前,说道:“在下眼拙,竟没认出两位都是练家子。朋友哪条道上的,看在我游江帮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吧!他日相见,也留着一个情分。”游江帮是长江中游水道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帮会,帮里有三四百号人,做长江水运的生意,帮众多是船工、码头苦力和渔夫,这船帮老大正是游江帮的帮主,这座茶棚也算得上是游江帮的一处堂口。
哪知和尚并不领情,眼睛朝天一翻,说道:“哪里来的小鱼小虾?佛爷可没听说过。不比划几下,佛爷可记不住什么游江帮。”那船帮老大干笑一声,用衣袖擦拭了一遍刀刃,说道:“既然如此,我游江帮也不能仗着人多,怎么比法,你和尚划下道儿来吧!”胖和尚摸了摸脑门,笑道:“无妨,你们并肩子上吧,只要能沾着佛爷一片衣角,今天便听你们处置。”不料道人一只蒲扇大的手又按在了和尚肩膀上:“正事要紧,不要多事。”和尚笑道:“道兄放心,只是陪他们玩玩,小僧不少人就是了。”船帮老大看那和尚完全不把自己放下心上,怒道:“就我一人便够了,看招吧!”说着手中腰刀一晃,便直向和尚的顶门劈去。胖和尚也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向上一捏,竟然就捏在了船帮老大的手腕上。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船帮老大就已经捂着手腕跪在了地上。和尚拾起掉在地上的腰刀,翻看了一遍,叹道:“刀是好刀,可惜人太差劲了些。”说着竟空手将刀尖折了下来,只见白光一闪,半截刀尖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雨幕中。
船帮众人见帮主受伤,倏地都围了上来,纷纷用手里的家伙向和尚砸去。那和尚也不说话,胖大的身子如同一只狸猫在人群中穿梭,只见他左戳一指,右戳一指,眨眼功夫已经有几人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但船工们都是江上讨生活的苦命人,见着情景反而愈战愈勇,拼着受伤也要把这和尚围住。于是船工们虽然伤不了和尚,但这和尚一下子也冲不出船工的包围,眼看着那商人拉着长随和那父女二人正要溜走,和尚有些不耐烦了,喊道:“道兄,你再不出手帮忙,小僧我可真的要开杀戒了!”那道人双手笼在袖子里,冷冷道:“三戒五令!”胖和尚气得大叫,将离得最近的几个船工抓起来丢到圈外,可依然不能突出重围。
这时茶棚外雨渐渐停了,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堂堂少林金刚指,笑面罗汉净忍法师,竟然连几个庄稼汉也对付不了,看来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接着又有一个浑厚的中年嗓音说道:“是也是也,小师弟,托大和尚的福,今天这句成语你总算是记住了。”那小孩声音又道:“江湖上都说这净忍和尚是个‘天阉’,师兄,‘天阉’是什么东西啊?”中年声音答道:“所谓‘天阉’,天阉之也,这其中的缘由,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哈哈。”小孩却不肯放弃追问,接着道:“师兄常说学习要多听多问,今日为何不肯说了?”中年声音接着笑道:“哈哈,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哈哈,待会你自己去问大和尚吧,哈哈。”这对话声开始不大,说着便已经靠近了茶棚,方才那大辫子大眼睛的姑娘眼睛一亮,招手喊道:“小师弟!我们在这里!”
紧接着茶棚的门口便探进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眼睛却格外有神。接着身子也探了进来,同样是青灰色的衣服,上面却沾了不少泥巴。虽然看着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但摇头晃脑装出一副老秀才的样子,颇为滑稽。这少年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晃了一下,居然是先前胖和尚丢出去的半截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