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追逐

  苏紫衣出手极快,断然没有留下片刻给黑衣人反应的时间。只见红芒闪过,剑刃映着湖光拉出一道流苏,直点对方眉心而去,那黑衣人单膝跪地,整个人矮下一个头去,才让苏紫衣这一刺刺了空。但剑尖还是挑起了对方蒙头的黑布,黑布落在水面上,那人长发散开,直披到后背。
  几人齐齐一怔,这人竟是姑娘!
  对方眼见船上不止胥清煜一个高手,知道此次杀她不得,她狠狠地剜了苏紫衣一眼,跳下水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苏紫衣追到船头,见对方已经消失了踪迹,跺了跺脚,叹了声气。胥清煜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退回到船舱,林长安和孟邦彦齐声问道可知此人是谁,胥清煜只是摇了摇头,天知道他什么招惹了这么一个人,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取他性命而来的。
  孟邦彦取出块帕子帮胥清煜简易地处理了下伤口,外面落水的小弟也爬上了船,被踩了一下脑袋,头虽然依旧昏昏沉沉,但还是赶紧划着船回去了。
  很快到了胥清煜的连舟之外,几人行色匆匆地上了大船,引得胥清煜手下小弟一阵围观。老大在这西津渡可几乎是从无败绩的,更别提受伤见红了。不过胥清煜清楚,自己并非敌不过他,只是自己原本想着去对面办事,就没带着趁手的小木剑,不然那人即使出其不意,也蹦跶不了多久。
  胥清煜奇怪就奇怪一点,自己素来未与人结过仇怨,西津河盗更是不敢轻易挑衅,这招招杀手之人到底是何来历?孟邦彦和林长安没能出手,并非不想出手,船头就那么大点地方,若他俩也出去就得把胥清煜给挤下船去了。苏紫衣身材娇小,身法灵动,出剑又快,她出手是最合适的。几人都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竟然还会遇上这种事,但胥清煜转念一想倒也正确,平日里他要么窝在船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喝酒睡觉躺上一天,要么蹿上桅杆唱两嗓子,被沿河居民围观叫好。那黑衣人想动手都不方便,偏偏今天自己只带了几人便出门,又是在小小一叶舟上。
  胥清煜想得明白:这人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就等一个适合的时机动手。但天时地利皆占,她也没想到,只差一点,半路杀出个小姑娘,提着剑便是寒气夺人,不留分寸。
  出了这事,苏紫衣三人也不好多留,几人约了隔天在酒楼碰头再做商谈,三人便告辞离去。
  等三人离去,胥清煜喊来了手下,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宋绾绾是不是从金陵回来了?”手下人领命退下,胥清煜手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林长安自己回了家中,苏紫衣和孟邦彦则是去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孟少爷出手阔绰,直接便要了两间上等房,又点了一桌好菜。
  苏紫衣觉得有些浪费,说道:“也不用点这么多,够吃就行了。”孟邦彦憨笑道:“可在下也不知道苏姑娘喜欢吃什么,便只好每样都点些。”苏紫衣直摇头:“明明我就在你面前,你问我便好。”孟邦彦笑道:“那下次点菜一定问过苏姑娘。”他见苏紫衣点了点头,心中一阵窃喜。
  苏紫衣虽是苏州知府之女,但自小除了念书,便跟着父亲与江姐姐学武,一天知府千金的日子都没有过过。虽说比不上孟邦彦家“金陵半城孟府里”,苏紫衣家毕竟也是殷实得很。但对于奢侈,她其实并不适应。
  糖芋苗很快便端了上来,苏紫衣和孟邦彦一人一盅。孟邦彦见苏紫衣看见糖芋苗眼睛一亮,暗暗记下了这道甜品。苏紫衣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只听“噫”的一声,她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好甜呀。”苏紫衣是正经姑苏人的口味,好甜而不腻,糖芋苗一口稠稠地送进嘴里只觉嘴里喉间都漾着甜味。
  孟邦彦还是头一次见苏紫衣展现像邻家小女般的表情,只觉得她更加可爱了。苏紫衣见孟邦彦看着自己,还以为有什么沾在了脸上,轻轻蹭了蹭。孟邦彦回过神来,舀了一大勺糖芋苗送进嘴里,热流躺进了喉咙,他心中想着:是好甜啊。
  这里小儿吆喝一声“脆皮烧鹅来咯”,苏紫衣和孟邦彦皆是抬头看去,小儿从容地把托盘高举过头顶,传菜还不忘卖弄。可“嗖”的一声,只见一抹寒光,匕首自窗外飞来,稳稳地钉在了只有分寸的托盘边上。小儿手一滑,托盘便打横飞了出去,苏紫衣眼疾手快,起身抬手一兜,把托盘接在手里。
  孟邦彦早已飞快地追了出去,他脚底生风,一出门便看到对面屋檐上有人冒了头,他二话不说,踩着篓子踏上街边摊的棚子,有一个跃起滚落在房檐之上,直追那人而去。
  对方没有聊及孟邦彦这厮身手竟也不错,飞檐走壁的功夫甚至在自己之上。眼见他越追越近,那人心一横,突然一踩屋檐高高跃起,然后猛地坠下,踩踏了房檐,掉进了屋里。孟邦彦也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落地一滚,便见入眼都是红绸绿罗,婀娜倩影,一时之间被浓重香粉包裹。
  他凝神一看,才发现自己跟着跳进了一处风月场所。说来也是不巧,谁知道大白天这里的生意就这般好,楼上楼下站满了姑娘客人,莺莺娇语听得人面红耳热。孟邦彦落入这里一时间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还不等他站起来,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便夸张地扭着腰身,骂骂咧咧地拨开人群走到孟邦彦面前。指着孟邦彦便是一顿骂,一边骂一边打算拿手指戳孟邦彦。孟邦彦向后一滚站起身来,向两边一看,从怀里荷包摸出约五十两的碎银递给了那女人。
  女人定睛一瞧,瞬间变了颜色,谄媚地贴了上来,语气也成了做作的娇娇滴滴。孟邦彦心中一阵恶寒,向后退了两步,拨开人群就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下楼的时候他和一个姑娘撞了一下,孟邦彦正欲伸手去扶,可那姑娘欠身低头,冲孟邦彦陪了不是。异香入鼻,孟邦彦只觉一阵恍惚。他甩了甩头,向外退去。
  回到客栈时,苏紫衣正在朝门口看,她看见孟邦彦便朝孟邦彦招手。待孟邦彦入座,苏紫衣递了一张纸给他,说道:“刚才那匕首上还插了一封书,你看看。”
  孟邦彦展开书信,只见上面用莹莹小字写着“胥清煜杀人偿命,与你们无关,请勿多管闲事。”他把那纸叠了叠收进怀里,对苏紫衣说道:“看来这人就是我们在船上遇到的那个想杀胥清煜的人啊。”
  苏紫衣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思考,她咕咚一声把肉咽了下去,对孟邦彦说道:“你说会不会,那个女的和胥清煜先前灭门的那支河盗有关啊?”
  “但是你想啊,林长安可是拦着胥清煜不让他杀河盗有一段时间的,若是那帮河盗认识这么个高手,有这个时间,再远也该喊过来了吧?”孟邦彦摇了摇头,他喝了一口清茶。
  两人正一筹莫展之际,苏紫衣突然耸起鼻子嗅了起来,只见她凑近孟邦彦,疑惑地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脂粉味道?”
  于是孟邦彦就把刚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统统告诉了苏紫衣,苏紫衣笑道:“你怎么还误打误撞地去逛了风尘之地的哈哈哈。”孟邦彦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差一点就能追上了,不过最后还是让她给跑了。”
  苏紫衣倒是觉得没什么,宽慰道:“对方是女的,按照你的性子,即便是追到她你也不会对她下狠手。你看她那信上,明显就是对我们有所忌惮,不希望我们帮胥清煜,她肯定还会再找机会去刺杀胥清煜的,总能再遇上。”
  孟邦彦点了点头,他伸手做了个请,说道:“这菜都凉了,我们赶紧吃吧。”
  苏紫衣笑着点了点头,她无意间抬头,看见窗户外对面的阁楼上,一个身穿蓝绿裙子的女人正转过头去。但苏紫衣没有多想,便继续夹菜……
  晚些时候,大片的金辉落在水面上,粼粼波光闪得码头的工人们睁不开眼睛。胥清煜手伤未愈,又蹭蹭爬上了大船最高的桅杆,然后呈一字侧卧躺在桅杆之上。右手提壶酒,不时仰头豪饮一阵。
  正喝着,只听下方传来一阵叫喊,低头看去,一个小厮一跳一跳地汇报道:“宋绾绾却是回来了,听说跟着金陵不错的师傅学了很多东西。”
  后面的话淹没在高空的风里,胥清煜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托着酒钢,慵懒地眺望远方。原先的宋府已经成了赵钱孙李那些府,小嫚家人在小嫚去世后便举家搬去了南京。胥清煜知道这件事,他常常逮着空闲去暗中处理些麻烦。但是小嫚过去生活的地方还是在镇江,还是离西津渡不远。于是胥清煜在决定队伍驻扎地的时候便选择了这个地方,只是因为,从这里看过去的宋府,是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