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嫚

  胥清煜不知师从何处,小木剑耍得却是一绝,却从不伤人性命,以至于西津河盗从不觉得这个以打斗为乐的小鬼也是河盗的一员。可若真说起来,即使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胥清煜的身手在群盗中都是人上之人。
  十七八岁的胥清煜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身手不凡,水陆都混得开,拿着一把小木剑就从西津渡一直打到金山麓,气如长虹势如破竹,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快意少年郎。结果在一年元宵遇到了镇江的一个富家小姐,红线就牵住了少年的无名指,直勾得他没了三魂七魄。他与那名唤小嫚的姑娘倒不是一眼难忘心意难平,华灯初上在灯下结缘,而是小嫚在河边送走了小荷灯,被几个醉酒的家伙轻薄。
  小嫚脸皮薄,只知道步步退闪,直退到岸边再无退路。胥清煜就是这个时候轻飘飘地踩着乌篷船顶倏地落在小嫚身前,挡住了那几个家伙。
  当然,那么热闹的夜里自然没有人注意一个舞着小木剑的少年啪啪啪把几个醉酒撒泼的壮汉打进河里,也没人注意到长夜尽头胥清煜踩着屋檐,一路护送小嫚回了家。
  临别时小嫚问胥清煜是何来历,胥清煜木剑一舞,清冷月光下他哈气结雾,比月光更澄亮的是他的目光。
  于是二人便相识了。
  胥清煜突然有了除别着小木剑纵横西津的爱好,那就是跑去小嫚府上唱两句小曲。虽然河盗常常觉得胥清煜唱的吵,但是胥清煜觉得唱的还不错,小嫚则认为他比父亲常请来家中唱戏的伶人更为出色些。
  小嫚喜欢跳舞,她会在自己花园里翩翩起舞,红衣长裙裹着曼曼红纱,婀娜转身间像是绽放在天地间的花朵。房顶上的胥清煜也不闲着,他自小习武,身子骨硬,可跳不了舞,于是便弹着木剑发出“邦邦”的声音,然后唱着小曲儿给小嫚助兴。
  他不慌不躁地过了一年四季,春光催促着胥清煜往返于西津和小嫚家,夏阳晒得他躺在小嫚房檐下装死,秋风裹着枫叶绕着小木剑转了一圈又一圈,到了冬天,连西津都结冰的日子里,胥清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藏在家里靠着练剑取暖。
  西津的河盗取笑他说:“胥清煜你本事不见长,这嗓子倒是一天好过一天了。”可往往说这些话的家伙总是在三两招之内便被胥清煜打得找不到从哪上船。胥清煜也不反驳他们,揍,揍服气就完事了。
  “他自称怪侠倒也罢了,哪有一点河盗的样子?”
  “他会打家劫舍么?”
  “劫富济贫?劫富济贫不算打家劫舍,我们管那叫行侠仗义,再说你看他劫的那些大户人家,不是柴房的柴被劈好了摞得整整齐齐,就是几个光顾的梁上君子被捆捆挂在了门口示众。”
  “这哪有一点河盗的样子?”
  于是又到了上元灯花缀满全城的夜里,胥清煜给小嫚放了个特别大的烟花。大到镇江城的每个角落里都能看到密密的繁星布满了正片夜空,银辉一瞬连月光都黯然失色。
  “他哪来的钱买烟花?”
  小嫚也问了胥清煜同样的问题,胥清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明晃晃的星屑下露出了一口白牙。后来打金陵来的商人带来一个消息,城里最大的烟花铺子少了店里的镇店之宝,却多了一颗更为稀有的深海夜明珠。
  那夜明珠从何而来,又是另一端故事了,在河盗眼里,胥清煜依旧是不偷不抢,还行侠仗义的小鬼,根本就称不上是河盗。但是认识小嫚以后的胥清煜也不再为了被称为河盗到处和西津上的贼人打架正名了。
  “当河盗,可;当你的保镖,可,若二者选其一,看你跳舞似乎比与河盗比武要稍稍更有意思些。”胥清煜在一次和小嫚花前月下斟小酒的时候,借着青梅香甜的醉意俏生生地对小嫚说道。小嫚酒意上头,桃红自脖颈漫上了脸颊,她一手抵着额头假寐,胥清煜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有没有被听进去。
  小嫚的一袭长发悄然至腰,翩然起舞之际青丝若飞瀑流苏般扬起,不知不觉便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胥清煜帮小嫚越过高墙,自檐上而行,小心翼翼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屋顶。小嫚只觉得数不尽的瓦片从自己脚底滑走,每一个间隔都似跨越不过却又都一跃而过,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胥清煜对飞檐走壁倒是如履平地,可轻轻捏着小曼的手,柔软如玉也让他方寸一乱。
  胥清煜想请小嫚来看他和河盗打架,要好好显露一番身手,因此才不走寻常阡陌,而是要用这种更江湖的方式前往。
  “为什么要带我看这个?”小嫚问他。
  “就是,我想和你说,我不光唱小曲儿厉害。”
  虽然对方比胥清煜高出了一个头,也比他壮实不少,可是胥清煜在转头看向小嫚的时候不慌不忙,一点也没把这悬殊放在眼里。码头也围起了不少人,都是认识胥清煜来看热闹的,而要和胥清煜交手的大汉二人也算相识。壮汉曾在胥清煜这吃过亏,这一次也是苦苦求胥清煜再比一次才有的场子。
  河盗们虽然说他算不上河盗,打架都是花架子,却一直愿意看胥清煜打架。毕竟胥清煜不光身手好,与人周旋总是游刃有余,招式路数也颇具观赏性。看惯了刀来剑往,洋枪火炮的对轰,胥清煜打架像极了流水大宴里一道精致的佳肴。
  不过壮汉也是有备而来,他出招谨慎丝毫不敢大意,加上之前曾与胥清煜过过招,后来都有针对的练过克制之法,所以胥清煜这次打得有点吃力,几次都险些被大汉一拳打进河里,饶是这样他也重重地吃了几拳,胸口火辣辣地疼。
  他回头瞥见小嫚秀眉紧皱,在为自己担心,便向她露出了一贯的微笑,再回首,气势与刚才已然不同,只见他一手抬起,小木剑便以刁钻的角度绕过壮汉正面的攻势,胥清煜一手缠字诀抓住了对方一条胳膊,借力向后一扯,自己则是顺着贯势向前飞去。脚底一点木栏转了个身子,反手握起小木剑,以剑柄猛击来不及回头的壮汉侧颈。
  只觉侧颈一疼,眼前一黑,人高马大的汉子便软趴趴地横躺在了地上。胥清煜不以为意,拎着小木剑雀跃着跑到了小嫚面前,可小嫚并没有因为他胜利而开心,见胥清煜过来反倒转身就走。在一片喝彩声中,胥清煜苦哈哈地跟着小嫚离开了码头,只是除了关注胥清煜地无数双眼睛,在熙熙攘攘的河盗之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胥清煜地身上……
  直追出了西津渡口,胥清煜再三讨好之下小嫚才终于停了脚步,她神情严肃地看着胥清煜,见他还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模样便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待到胥清煜老实下来,她这才说道:“你若总是和人打打杀杀,早晚会有性命之虞。且不说你身手如何,你刚才打的那人可比你壮了不少。”
  “小曼姑娘不必担心,我胥清煜,西津第一高手,那些人我才没有放在眼里。”可胥清煜却满不在意,那些河盗几斤几两他很清楚,别说是今天这个比他高一两个头的,就是再来一个更高大的他也未必会败北。蛮力固然重要,借力打力方为上计。“
  小嫚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我不与你胡搅蛮缠,说起打架你总是头头是道,你若是再不把性命安全当回事,你便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可不想那天你比武受了伤再送了性命还要为你伤心难过。”
  说来倒也有趣,从那以后胥清煜真的就鲜少再与人比武,西津渡口也不常见那手执小木剑吆五喝六的闲散少年了。河盗们说偶尔会看见胥清煜在小嫚府上舞剑,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在官道上来来往往。
  胥清煜找了份镖师的工作,小木剑换成了柳叶刀,衣服也换成了那家镖局的统一装饰。有人问起过胥清煜为什么突然要去当镖师,胥清煜扁了扁嘴,说小嫚姑娘的父亲不喜欢闲散人员,思前想后,自己这一身功夫还是当镖师的好。
  河盗们闻言哈哈一笑,问胥清煜何不明抢?胥清煜一本正经道,对小嫚姑娘这样的女孩子,当然要明媒正娶才行。众人见他突然正色的模样,皆是一阵哄笑作鸟兽散。
  可是胥清煜不明抢不代表别人不想明抢。
  胥清煜走镖去了庐州,一去半月有余。早就对小嫚有所图的一伙河盗趁着夜色把小嫚从家中给劫了出来,小嫚宁死不从趁着看管放松便身投西津……等胥清煜从庐州押镖归来,得知此事的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当晚,一把明晃晃的柳叶刀借着清凉的月色割下了那支河盗整船一百三十五个项上人头,但是那头头早就猜到胥清煜回来后会报复,屠船的那晚他躲了出去。
  胥清煜没有善罢甘休,官府也没有善罢甘休。林长安当时还在镇江的官府当小衙差,胥清煜这么一来弄得官府上去乱成一团,自然要有人去阻止胥清煜继续杀人。林长安在离开镇江前胥清煜始终没能杀了始作俑者,倒是先组好了自己的一支河盗。
  林长安则成了胥清煜的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