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双剑

  孟邦彦一眼瞥见苏紫衣身边的缁衣捕快,见此人英武威严,手常搭在腰间一柄宽仁长刀之上,随时做好了拔刀迎战的准备。心道,这人便是先前听苏紫衣说起的林捕头了。他仍旧装作上气不接下气,连踩着小碎步跟到了苏紫衣和林长安面前,扶着一边的灯柱说道:“女侠飞檐走壁功夫了得,我在地上可一阵紧赶慢赶方才跟上。”苏紫衣哼了一声,负手而立,说道:“你这人也是好笑,谁让你跟来了不成。”林长安倒也没问这人是谁,转身便欲登船,苏紫衣却“诶诶诶”拦住了孟邦彦,“我们去镇江捉河盗,你跟来做什么?”
  “这……我自金陵而来,对镇江也是熟门熟路,到了也好带个路。”孟邦彦心思一动,这红绫女怎么在姑苏城不过瘾,还要跑去镇江捉河盗。苏紫衣眯起了眼睛,说道:“你若再这般死缠烂打,我都要觉得你对我图谋不轨了。”林长安耳朵一竖在一边看起了热闹,孟邦彦连连喊冤:“可不敢打这个主意。”
  “船可不等人。”林长安在一边说了声,苏紫衣转身看了看站在码头边上等着自己的船家,又看了眼满脸笑意的孟邦彦,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跟着便跟着吧,到时候被河盗捉住宰了可没人管你。”说完便扭头往船上走去,孟邦彦紧跟着苏紫衣,从容不迫地掏出折扇扇了扇:“我跟在红绫女侠身边,那群人想动我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一口一个红绫女侠听多了也烦人,叫我苏紫衣就行。”孟邦彦一听弯腰应道:“好的紫衣。”“你有耳疾不成?我说叫我苏紫衣。”苏紫衣哐地一声拔剑出鞘,一抹寒光映在孟邦彦的脸上,孟邦彦连声说好,细剑又哐地一声收了回去。
  “苏姑娘,不然我来给你背剑吧,这两把剑看着可不轻。”孟邦彦见苏紫衣身后两把长剑叮当作响,问道。苏紫衣没理他,孟邦彦讨了个没趣没再继续说话。
  三人登上了船,苏紫衣一溜烟的上了船头甲板,一手挽着柱子身子前倾,一手遮着眉眼远眺河流尽头,初次乘大船,苏紫衣心中还有些激动。林长安依旧一只手负于身后,严肃地立于船头,孟邦彦也颇为冷静,与林长安离得不远。林长安转过头来,问道:“你跟着苏紫衣的用意是?”孟邦彦声音不高,语气却丝毫不弱,“她先前做的事苏州上下无人不知,你身为官差,反倒要护着她,你的用意是?”林长安没有和孟邦彦争论,见孟邦彦没有回答,也丝毫不恼,只道:“此人身份不一般,我是奉命保护她。”他倒是没有瞒着孟邦彦,虽然没有点破苏紫衣的身份,可却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他。这么一来孟邦彦倒觉得自己小气了,于是语气稍弱了些,将先前苏紫衣为了解救行商队伍和官兵在姑苏城外搏命的事告诉了林长安。言罢还有些好奇地问道:“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连你都要奉命保护她。”林长安依旧神色淡淡,他看着苏紫衣束着发鬏的红绫纠缠着青丝随着开船的风肆意的飘扬,一时间竟有说不出的感觉,他道:“她的身份还是该由她来告诉你才是。”
  船吃水渐深,一阵摇晃,林长安担心苏紫衣失手掉进水里之余,目光瞥见孟邦彦站得稳稳当当,心下有了些猜想。苏紫衣轻功底子好,只见她身形灵动,轻轻几步便从船头跳到了两人面前,全然未受船体摇晃的影响。
  码头渐渐远去,大船沿着悠悠苏州河,向前开去。三人行至船舱里,内有洞天。六七张八仙桌放的井然有序,沿着船舱外沿布设了一圈长椅,皆是供乘船者歇息使。不过这船上人也不多,大桌尚有空置,于是三人便上了一桌坐下。苏紫衣将背上两把剑放于桌上,林长安和孟邦彦的目光都被其所吸引。一把剑从剑柄连带剑鞘精雕细琢,飞龙舞凤九天夺珠,轻抚沁凉入骨,一把剑朴素却棱角分明,触之浑厚,一挽月漏出银芒汇聚成剑刃。
  “这两把剑是哪来的啊?”虽然见到苏紫衣是从一个成衣铺出来后便有了这两把剑,可它们到底是怎么凭空出现的,孟邦彦还是不清楚。苏紫衣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两把剑都是我认识的一个铸剑师所打造,我此次去镇江也是为了寻找她。一把是她为我打的新剑,一把是打给她故人之剑。”
  “我们去镇江找人?”
  “准确地说,是去剿匪。”完整地听过苏紫衣和她爹的争吵,林长安很清楚此次镇江行的目的,对苏紫衣来说的确是去找那位名叫江沅的铸剑师,可是实际上,如果真要从河盗手中把人救出来,那多半得把这帮人一锅端了。所以林长安并不觉得这趟是个游山玩水的好任务,到了镇江,他就得托知府之名和当地官员先联系上,“西津渡来往客商无数,那窝河盗于此处盘踞数十年依旧兴风作浪,可见并非一群籍籍无名之辈。”
  “你调查过?”见林长安对西津渡的河盗有一定了解,苏紫衣倒来了兴致。难怪这人颇得父亲信任,做事竟如此周到。林长安摇了摇头,直说道:“我原本是镇江人,去姑苏前与这帮人有过嫌隙。恐怕这么几年过去对方也仍记得我这个面孔,到时船一进他们水域,说不定就会有旧识拔刀相向。”苏紫衣偏过头,翻过手来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对孟邦彦说道:“你啊,若是怕了,一会起了冲突便装作与我们不相识,去报官,知道么?”
  孟邦彦还盯着那长剑,苏紫衣的话落在他耳里他也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长剑剑柄与他师傅十几年前封存的长剑相似得很,虽然未见老头子使过,可是孟邦彦却常常眼巴巴地盯着那长剑看,心中也很熟悉。而桌上这把剑,仅是近距离地看了一眼,他便想到了师傅的剑,再联想到先前苏紫衣的身手路数系出同门一般,不免猜测,这把剑会不会就是送给老头子的。于是孟邦彦问道:“苏姑娘可知这把剑送与何人?”
  苏紫衣听他这么一问,摇了摇头,说道:“江姐姐只说要自己去送,并未告诉这剑主人姓甚名谁,不过,”苏紫衣稍稍一顿,抓起长剑,一把拉开,一寸出鞘,只见银芒闪过,一个“尧”字落在了孟邦彦和林长安眼里。孟邦彦心下已然确定,这剑,确实为家中老头子所作。他略一思忖,还是没和苏紫衣吐露实情,先前自己一直瞒着她,此时和她坦白,她只会怀疑自己,不如等找到那位“江姐姐”再说,也不迟。剑已示人,苏紫衣手一划,剑铛得一声还了鞘。她见孟邦彦若有所思,还以为也知道什么西津河盗的事情,可等了一会也不见孟邦彦有说话的意思,便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知孟兄师从何处?”林长安突然说道,一番话差点没有惊得苏紫衣一口水吐出来。她擦了擦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孟邦彦也愣了一下,不知自己怎么就被林长安看穿了。
  “刚才船身颠簸,可我看孟兄沉着自若,身如金钟般一动未动,才有此一问。”林长安话刚说完,苏紫衣扬起了下巴,“方才船动之时我都行走不稳,你是怎么回事,快快从实招来。”
  孟邦彦手在桌下搓着衣摆,心道这个条子眼狠心细,稍不留神就被看穿了底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确实练过两年功夫,不过是些皮毛不足为道。”苏紫衣一拍桌子佯怒道:“好你个孟邦彦,在我面前装做个文弱书生,真是良心坏透了。”刚说完,她又想起先前在姑苏城外用小石子助自己之人,于是话音一转,疑惑地问道:“那日你们商队被拦我出面解围,可是你暗中相助?”一时间孟邦彦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林长安见苏紫衣突然提到此事,眉头微蹙。
  苏紫衣见孟邦彦不说话,心中也猜了个七八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说道:“你身手不错那正好,我原本还担心你成为累赘,这么一来还多个打手少分惊险。”孟邦彦见苏紫衣不在为难,拱手做了一揖,可还没等他开口苏紫衣眼珠一转,问道:“你那一首弹石子的功夫不错,难不难学,可不可以教给我?”“等有时间,自是倾囊相授。”孟邦彦赶忙同意,弹石也算不上什么功夫,孟邦彦自小跟着师傅习武,闲暇之余便以飞石击打院中石凳,日渐精准,又转而击打飞鸟昆虫。一朝一夕自是难以习得,他应承说要教给苏紫衣,也只是个缓兵之计。她若再一盘问,恐怕连李慕尧都要被他说出来了。
  三人一阵闲聊,林长安突然低声说道:“你们看那桌人。”他指斜前方隔了一张空桌的四人,那四人虽看似闲聊开心,可林长安却几次三番地见他们或转头或以手遮目,偷偷打量自己三人。
  林长安倒也见过不少走江湖的,暗暗打量其他携带兵器之人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几人看的次数一多,才让他心里生疑。此时船随流而走,已入运河,眼看两岸相隔已远,这大船便成了孤岛。若是给他们想行不轨,正应了天时地利。
  那四人虽然时不时回头观望,愈发明目张胆,可仍旧没有动作。林长安料想他们也是在揣度自己三人身手如何,能不能够下手。正想低声和苏紫衣孟邦彦说些什么,只见这二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苏紫衣将自己的新剑丢给了孟邦彦,明朗一笑,柔声说道:“走,给这剑开开锋。”说罢,二人便悠然往船舱外走去。经过四人那一桌时,苏紫衣稍稍一停,睥睨四人,嘴角挂笑,随后便领着孟邦彦走了出去。那四人齐齐地埋下头去,一人说道:“老大,那妞在瞧不起咱。”另一人道:“那捕快一动不动,就走了这妞和那小子,不如我们就……”
  被称呼老大的人冷冷一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