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兵夺夔州

  继先乘船行至归州,水路断阻,再向西去便是夔州地界,夔州现由蒙古掌控,大宋官船无法通行。继先下船后,换了条前往川中的商船,两日后到达夔州。襄阳失陷后,宋廷忙于收复京西南,暂时将夔州之事搁置下来,董槐在施州操练兵马,准备来日大战,故而一时间夔州相对平静。
  自继先建康出发,已近两月,余玠算算日程,觉得他应该到达重庆,然而却迟迟不见其身影,猜想多半是行程受阻。剑南六洞仙上次到夔州助阵董槐无果后,回到重庆,余玠怕继先不熟悉入川道路,以防在夔州陷入蒙古之手,便又命剑南六洞仙前去夔州接应继先。
  那日傍晚,商船行至夔州,因怕蒙古滋事,船不打算靠岸,便直接从江中驶去。夔州城狭小,蒙军大营只有驻扎在江边,因此对江上往来船只一览无余。蒙军见继先乘坐的商船无意靠岸,起了疑心,便前去拦截,强行拖其回来。船上人心惶惶,蒙军将船只扣留码头,上来查看,见船上的确没有军备物资,便欲放行。这时,一位蒙军小将道:“我军正在修筑城池,眼下城中宋人多已逃亡,人手不够,这船上起码有百十人,何不将他们暂留修城,等修完后再将他们放行。”众人赞同,于是逼迫乘客下船,将他们赶到城中。
  剑南六洞仙赶到夔州后,得知一艘下游过来的商船被扣留,便假扮成百姓故意被抓,从而混进乘客中间打听继先下落。时已夏日,天气炎热,修城的百姓虽汗流浃背,但蒙古军人的皮鞭在后面催赶,谁也不敢懈怠。忽然,一个军士看到了继先腰上用黑布包裹的越王剑,以为是什么贴身宝贝,便要强行抢夺,继先哪里肯让,眼看就要打起来,那军士立马要去喊人。
  这时,剑南六洞仙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他们仔细观摩继先,对照余玠给他们描绘的继先模样,便猜测就是此人,徐朝忠向丁依卿道:“三弟,我观他就是李继先,你看像不像余将军给我说的相貌。”丁依卿道:“不错,应该是他。你们站在这里不要作声。”说着便从人群中钻了出去,丁依卿连忙拦住军士笑道:“军爷息怒!我兄弟不懂规矩冒犯军爷,我替他向你赔罪。”军士道:“这是你兄弟?老子看他是欠抽。”丁依卿道:“对对对,他欠抽,抽他一顿不要紧,这大热天的,可别累了军爷的手。”
  继先纳闷,军士道:“让他把身上的东西打开给我看看。”丁依卿凑到继先身边,假装认识他,使了个颜色道:“快把东西打开给军爷看。”继先并不认识丁依卿,对他的出现赶到莫名其妙,于是也不理会他,只是瞟了他一眼。军士见继先不听劝,便抽出鞭子,丁依卿急忙止住,又低声回劝继先,“这里是蒙古的地盘,保命要紧!”说着一把夺过剑便打开给军士看,军士一看是剑,失望许多。丁依卿趁机道:“军爷你看,我们这些饭都吃不饱的人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一把破剑而已。”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军士,“这是小人背着老婆积攒的私房钱,军爷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喝杯茶水。”军士喜笑颜开,接过银子道:“你小子不错,好好干。”又指着众人呵斥道:“都干活去,看什么看。”众人散去。
  继先系好剑,对丁依卿道谢,丁依卿道:“不用客气,小兄弟是从哪里过来的,要到哪里去?”继先弯腰搬砖,“从鄂州来,要到重庆去。”丁依卿又问:“听口音小兄弟不像是重庆人,一路兵荒马乱,到重庆干什么?”继先略有警惕,“寻亲。”丁依卿心中疑惑,猜想“寻亲?难道他不是李继先?不行,再打听打听。”他觉得自己应该稍微透露一点消息,便随同继先一起搬砖,偷偷对继先耳语道:“余玠将军命我在此等候一个从建康过来的人,你在船上可曾遇到过从建康来的?”继先看着他,“等的人是不是叫李继先?”丁依卿点点头,继先微微一笑,二人彼此心领神会。丁依卿又向徐朝忠等人递了个颜色,然后指着继先点头。
  深夜时分,修城的人都集中在草棚休息,继先凑到六洞仙这里,悄悄道:“你们是重庆过来的?”徐朝忠道:“余将军怕你路上有危险,让我们过来接应你。”丁依卿问道:“荆湖那边的战事怎么样?”继先道:“吕文德将军治军有方,多次打败蒙军,战局开始对我们有利。”丁依卿道:“眼下正可以趁蒙古困于荆湖之际,出兵收复夔州。”吕星宇道:“夔州蒙军正戒备松弛,王坚将军也在后方多次断他们后援,不如赶紧通知董将军起兵收复此地。”
  继先想了想道:“我们正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满溪春问道:“怎么助?”继先暗笑道:“夔州城多处残破,蒙古人不懂修城,所以让咱们汉人来修,咱们就釜底抽薪,将筑城的石块少放泥沙,然后在城墙中间留下空隙,这样一来,几个人一推便能将城墙推到。”徐朝义喜道:“对,等施州兵到时,我们就将城墙推倒,里应外合。”继先又道:“前日我们上岸时,发现蒙古军营驻扎在江边浅滩处,他们自以为这样可以方便取水,其实却犯了行军大忌。”徐朝忠道:“继先兄弟,他们如何犯了行军大忌?”
  继先道:“夔州失陷时尚为春季,那时雨季未来,江水下降,江滩平阔,军营扎在江滩十分适合。然而现在已经是初夏,西南初夏多有大雨,而且连绵不止,上游江水支流众多,若一时雨至,江水定会暴涨。夔州城身处巫山峡谷之内,且夔门险阻狭窄,江水流通不畅,上游来水必在此积存,那时,江滩定会被骤然淹没,蒙军肯定会被大水冲走。他们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些,说明他们不懂川中地形,而且他们不善水战,若施州兵能赶在江水暴涨之前过江,我们内外夹击,定能收复夔州。”丁依卿赞道:“继先兄弟果然妙计,怪不得余将军多次夸你。好,我们先通知董将军做好战备,一有大雨,迅速过江。”杨豫辉道:“我去施州报信。”徐朝忠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为了避免有失,决定亲赴施州,“你们都在这里等候,这次我一个人去。”众人惊道:“大哥去?”徐朝忠道:“对,此次必须一举成功。”
  徐朝忠走后,继先与丁依卿等人商量,打算给忠顺军报信,让江万载和张世杰协助董槐,支援夔州。张世杰收到信,信上言:“世杰:夔州久易敌手,致使西南与朝廷断绝水路联系,两地各自作战,不能彼此照应;若蒙古长期盘踞此地,不但西南成为孤岛,荆湖后方也永不得安宁。孟老将军遗志未遂,现如今董将军正发兵再来,我与川中诸侠士在夔州内应,兄望你与忠顺军诸将士前来助阵,若夔州光复,襄阳之敌必能不日而克。兄继先书。”世杰看后,与江万载商量,江万载鉴于上次孟珙之败,不敢擅自决断,二人一同找吕文德合计。
  吕文德久经沙场,老谋深算,深为蒙古忌惮,他问江万载,“子玖,你以为出兵夔州可不可行?”江万载道:“本将说不好,夔州地形太过复杂,若从背面进兵,道路不通,如从东面进兵,夔门狭窄,逆流而上,胜负难测,而且雨季将来,江水怕要暴涨,不利于战船行驶。”吕文德又问世杰:“世杰,你说说看。”世杰道:“江将军之言的确有理,若是要出兵,就必须考虑周全,不能重蹈覆辙,襄阳还未收复,若大兵转移,蒙古再攻荆湖,只怕得不偿失。”
  吕文德目光深邃,心中盘算,然后长笑道:“二位所言皆非大将之论,你们以为孟老将军当初是考虑不足才丢失襄阳的吗?非也,孟老将军无论智谋、胆略还是沙场战功,我朝绝无一人能比,他怎会轻而易举就出动了襄阳全部兵力?”世杰疑惑道:“世杰年轻识浅,还请吕大人赐教。”吕文德道:“当时,贵由刚刚去世,蒙古大军多在西征途中,各部都在忙于争夺汗位,蒙古内政混乱,很难分出兵力来与大宋交手,只有小路兵马留在中原汉地,而且被分割两地,东边的兵力被我的淮西兵牵住,西边的又被兴元都统王坚紧紧阻挡,所以襄阳毫无危险。夔州的小路蒙军实际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孟老将军欲及时肃清后方,全力应付前线,故而才欲以大兵威震他们;不料西路蒙军得到消息,迅速绕开王坚,直奔襄阳,这才造成荆湖大败。”江万载道:“照此说来,是有人走漏了军中秘密。”世杰也点头道:“对,军中一定有内奸,不然我军机密怎么会那么轻易地传到蒙军耳中?”吕文德道:“这是自然,自古从来不乏内奸,只是蒙军不到两日之内,便从兴元赶到襄阳,可见其骑兵之迅速,这才是我们所要防备的。”江万载和世杰连连叹道:“不错,平心而论,我们不得不佩服蒙古骑兵的战速。”
  吕文德接着道:“刚才你们所言,孟老将军早已考虑到,当然,我也考虑到,但我要告诉你们,本将仍然决定发兵夔州。”二人惊愕,江万载道:“吕将军果真要发兵?”吕文德眼神坚定,“不错!”世杰担心道:“若襄阳敌兵出城,我们收回来的这几城怎么守?”吕文德笑道:“若敌兵真出襄阳,则襄阳收复有望,怕的是他们不出?”世杰奇道:“末将不明白吕大人之言。”吕文德招手让江万载和世杰靠近,“我们让江汉水师先分批乘小舟到随州,然后再出动巨舰,摆出人尽皆知的浩大阵势向下游进发,你们忠顺军的人藏在船舱内,等舰船一到随州,你们就连夜下船,换上水师兵力登船继续前行。忠顺军登岸后,立刻乘小舟过到汉水对岸,火速前往襄阳城外埋伏。襄阳敌军不知我们偷梁换柱,必以为大军都去支援夔州,会趁机攻打我们的城池,待襄阳敌军一出,你们便即刻攻城。”江万载赞叹道:“吕将军真乃妙计,料想夔州尚未收复,襄阳已经重归我手。”世杰也道:“果真这般,只怕我军到时,夔州尚未攻打,敌军已被吓破魂胆。”三人大笑。
  徐朝忠到达施州后,董槐喜出望外,“徐大侠可是从重庆过来?莫非余将军要助我收复夔州?”徐朝忠笑道:“我从夔州赶来,正是要禀告将军夔州之事。”董槐道:“噢!快快说来。”徐朝忠道:“夔州城残破难守,蒙军又驻扎在城外江滩,眼下雨季将至,蒙古大营定遭冲殃,若董将军赶在江水暴涨前渡江,我与诸兄弟在城内策应,一定能拿下此城。”董槐道:“莫不如再请吕文德将军相助我们?如此更有把握。”徐朝忠也道:“眼下荆湖战事也颇为吃紧,不知能不能分出兵力。”江万载道:“待我一问便知。”二人进屋。
  董槐写好书信,恳请荆湖和忠顺军助阵夔州,飞鸽传去,两日后吕文德回信,欣然而应,约定施州兵一出城,江汉水师随即拔锚。董槐对徐朝忠道:“吕将军已经来信,答应出兵助我,只是夔州城上游的云安和下游的巫山、归州尚在蒙古手中,我军渡江却从何处?”徐朝忠思虑道:“不若向西从清江郡北上万州渡江。”董槐道:“此路可通。”然后又忧虑惆怅,徐朝忠问道:“不知董将军还有何担心?”董槐道:“天时地利皆已具备,可是眼下我军粮草严重匮乏,朝廷军费一直拖欠,军士多有怨言,钱粮不足又长途行军,只怕未至夔州,兵士就会哗变啊。”
  徐朝忠惊道:“怎会这样?朝廷让将军收复夔州,竟然拖欠钱粮?”董槐叹息道:“朝廷也有难处,而且朝中多有高坐庙堂不问外事的腐儒和奸臣,发生这样的事也就不足为怪了。就算我再尽力周旋,只怕粮草最多维持十日。”徐朝忠愕然,“这可如何是好?”然后想了想,“对,我跟余将军言明实情,让他从重庆先调拨一些粮草过来。”董槐惨笑道:“算啦,西川战事连年不断,怕是重庆也好不到哪里,你就别为难余将军了。”
  徐朝忠又道:“要不向吕文德将军借调一些?”江万载摇摇头,“荆湖自顾不暇,出兵协助我们已让他们捉襟见肘,不好再麻烦他们。”徐朝忠道:“这样吧,我给继先兄弟写信,他的三弟张世杰是忠顺军副将,让他出面给张世杰借粮草,忠顺军一向粮草充足,有继先出面,他一定会借,这样我们就不为难了。”江万载问道:“哪个继先?莫不是前任施州守将李庭芝之弟?”徐朝忠道:“不错,余将军知他被谢方叔排挤而辞官,请他到重庆来,我兄弟几人到夔州接应他,他探查敌情,深知兵法,正是他提议出兵夔州的。”董槐赞叹不已,“这小子很有谋略,数年前他和余将军三破蒙军,大展朝廷之威,至今想起来还痛快人心,他去重庆也好,重庆正需要这样的年轻有为之才。”
  徐朝忠即刻写信给继先,继先和丁依卿等人看到信,知道施州难处,便写信给世杰,将董槐之意一一言明。继先之信刚刚出城,不料又一封密信也从城中发出,此信直向岳州而去。
  方仁自上此和左宝书一起回岳州后,因大家忙于解救钟信,加之南会一时事务繁多,便暂时在岳州多留了些时日。那日,方仁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言:“三师弟,施州粮草不足,宋军军心不稳,你当速速设法劝说南会攻扰施州兵。”方仁自知杨天问虽反对宋廷,但更痛恨蒙古,要在此时说服南会袭击宋军实在不易,但机不可失,必须一试。
  方仁鬼鬼祟祟来到南会大堂,见只有杨天问一人,便道:“杨会领,属下有要事禀告。”杨天问见他行动诡异,疑问道:“何事?”方仁道:“眼下正有一个打败宋军的好机会,属下打听到董槐的施州军队正粮草匮乏,军心不稳,若我们能趁机偷袭他们,定能大挫宋军势力,这样我们在荆湖一带的根基便能扩大,而且会更加稳固。”杨天问道:“方总掌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方仁谎称道:“近来属下一直关注宋军动向,前日从缴获宋军发往临安的机密中看到的。”杨天问静思无语,然后道:“好,这正是天赐良机,你先下去,通知左堂主过来,我与他商量一下。”方仁道:“遵命!”退出大堂。
  左宝书不一会便到,“参见会领,不知会领找属下何事?”杨天问走下台,向左宝书道:“刚才方仁向我禀报说施州宋军粮草紧缺,建议我们偷袭他们,你意下如何?”左宝书大惊,后退下跪,连连摇手道:“会领,此事万万不可行,方仁心怀鬼胎,不可上了他的当。”杨天问赶紧拉起左宝书,奇道:“我亦怀疑此事有诈,所以才叫你来商量,左兄弟这般阻拦,难道已经知道其中另有内幕?”左宝书道:“据施州来的探子回报说,夔州陷落已久,董槐将要再起兵马收复夔州,但因粮草奇缺,朝廷又无法补给,宋军大有哗变之势。眼下正是收复夔州的天赐良机,董槐却因粮草之事无法伸展手笔,很可能会错过时机。”
  杨天问忧虑道:“我是痛恨宋军的,但更痛恨蒙古,若是袭击宋军只怕反倒帮了蒙古,若不袭击宋军,待来日夔州光复,荆湖靖平,只怕宋军就会转而对付我们。”左宝书道:“那是后话,眼下保疆土最重要。”杨天问又疑虑道:“即使我们不出击,怕是宋军也维持不了多久,又怎么去对付蒙古军?”左宝书背手彳亍,陷入沉思,忽然开口要说话,但又不敢言语。杨天问道:“左兄弟要说什么就直接说,这里就咱们二人,不用忌讳什么。”左宝书谨慎道:“属下有一言实不知该不该说。”杨天问急切道:“左兄弟怎么突然这么婆婆妈妈的?快点说吧!”左宝书顿了下精神道:“我们应当助宋军收复夔州。”杨天问紧追道:“如何助?”左宝书道:“送他们粮草、军费。”杨天问嘎然静止,半晌无语。
  左宝书见杨天问此状,以为他心中震怒,连忙下跪,“属下失言,请会领治罪。”杨天问长叹一声,转身上前坐下,扶案道:“杨氏五代,誓抗赵宋,想不到如今却反过来要帮他,听起来真是荒诞至极。但若不救董槐,只怕施州军不保,夔州永为蒙古占据,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左宝书喜道:“会领同意了?”杨天问点点头,“快起来,你怎么还跪着?”左宝书猛地站起,精神抖擞。杨天问道:“此事派谁去办最合适?”左宝书道:“让余庆春余堂主去,他农堂的人马多半是村夫田汉,让他们假称施州百姓自愿献粮,如此不会引起宋军怀疑。”杨天问道:“对,不能让董槐知道是我们送的。那就这样办吧,你传我命令给余堂主,让他率人押两千担粮草和五千两银子给董槐送去,切记不要让他泄露身份。”左宝书道:“属下这就去办。不过会领最好安排白礼兄弟假装调动咱们的义军,做出向施州出击的虚像,瞒住方仁。”杨天问道:“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施州城中,董槐正为钱粮而急得焦头烂额,忽然外面传报,说施州百姓听说朝廷要收复夔州,主动前来献粮。董槐闻询,飞奔出去,只见余庆春率领百十号人马推着粮车正向城内走来,一见董槐,连忙停住,跪下叩头道:“董将军,村中父老听说咱们宋军马上就要收复夔州了,乡亲们知道自从董将军来到夔州后就没见朝廷支援过粮草,大家怕军中粮草不够,就一起凑了钱粮给你们送来。”董槐感动得涕泗横流,连忙拉起余庆春,又让众人起来,“乡亲们,董槐在这里谢谢你们了。”说着便深鞠一躬,“施州军一定会记得乡亲们的大恩,大家放心,此次我们定能夺回夔州。”董槐邀请余庆春进屋,又让军士好好款待其余人等,因军务紧迫,余庆春不便久留,闲叙半个时辰,便假辞路程遥远,大家要在天晚前赶回家,董槐也不好强留,便送他们出城。
  余庆春出城未行多远,见董槐和宋军回城,便松了口气,说说笑笑,轻松上路。徐朝忠忽然从前方拦住去路,余庆春等人停下,“你是谁?”徐朝忠道:“你们是谁?”余庆春道:“给宋军送粮的百姓。”徐朝忠笑道:“施州今年久旱无雨,夏粮未收,百姓何来余粮?你们到底是谁?”余庆春惊愕,“你不是宋军的人?”徐朝忠道:“是,也不是,在下通江若水洞徐朝忠。”余庆春笑道:“原来是剑南六洞仙之一的徐大侠,久闻大名,实不相瞒,我乃南会余庆春。”徐朝忠道:“哦!原来是南会的人,我说江湖上谁能这么财大气粗,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粮?”余庆春道:“素闻徐大侠仗义直爽,还望你切莫告诉宋军此事真相。”徐朝忠正色道:“余堂主既然慨然告诉实情,便是信得过徐某,放心吧,我绝不会揭穿你们,南会果然都是忠义之士。”余庆春道:“好!我们还要赶路,后会有期!”徐朝忠道:“一路好走!”
  董槐收到钱粮后,军威重整。算算节气,雨季已至,过不了几日便会阴雨连绵,于是发兵向清江郡而去,吕文德随即出动水师下江。宋军到达清江郡后,连夜向万州赶来,此时大雨突至,宋军冒雨渡江,由于董槐行军隐秘,云安的蒙军尚不知晓宋军过江,董槐命大军马不停蹄,趁机拿下云安。云安小县,城池不固,蒙军驻防兵力不多,遭到宋军偷袭,自知无力对抗,弃城逃往夔州。
  大雨连降三日,江水高涨十数米,滔滔大浪滚滚东下,夔州的蒙军大营在雨中来不及搬迁,且夔州地势狭小,无处搬迁,被江水冲散殆尽,军资粮草损失惨重。吕文德的水师行至峡州,由于风急浪大,暂停峡州码头。襄阳蒙军闻知忠顺军和江汉水师支援夔州,兵力转移,便出城攻打随州,不料蒙军未到随州,早已过江埋伏在襄阳城外的忠顺军便突袭城下,一举拿下襄阳。襄阳丢失,荆湖蒙军丧失后方支援,被迫从淮西退回北方。
  董槐攻下云安后,宋军在此整修,大雨多日不止,董槐料蒙军定龟缩城中,便下令急攻夔州。徐朝忠先行赶赴夔州与继先等人会合,董槐大军一到,继先等人发动修城宋人推到城墙,迎宋军进城。城内蒙军尚未与宋军交手,便已见宋军如决堤洪水般涌进城内,雨夜战马受惊,蒙军上不得马背,只能与宋军白刃相接,故而占不得半点便宜。双方大战一夜,纵然蒙军勇猛健硕,也顶不住数倍于己的宋军,只有弃城连夜出走。吕文德听闻夔州蒙军撤退,便出击归州,归州与夔州互为襟带,且夔州基地业已丢失,襄阳又回归宋廷,归州小城受到四面夹击,根本无法对抗宋军,城中蒙军只有弃城而去。于是夔州一路全部收复,荆湖蒙军也一举荡平。宋廷升董槐为参知政事,吕文德和忠顺军将领各有加封。
  董槐回朝后,荆湖南北两路暂由吕文德节制,沿江蒙军经此一败后全部撤退,巴山、淮水以南基本靖平。继先和剑南六洞仙从夔州辞别董槐,乘船一路笑谈清风,向重庆驶去。自建康得信后,继先和莲心二人一路百般磨难,转潭州,访君山,陷岳州,困鄂州,战夔州,莲心又寻得知心,半路留下,这一番番苦厄艰险总算吃尽,眼看就要到重庆,继先心中无比激动。
  重庆原名恭州,只因光宗皇帝在此受封恭王,而后又称帝,特赐重庆,以喻双重喜庆,并升州为府,故称重庆府。自成都府丢失后,彭大雅筑城重庆,从那时开始,重庆便成为四川抗战的指挥中心。余玠在重庆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军事、财政、社会各方面一片欣欣向荣,他主掌军旅,让利州路安抚使王惟忠打理财政,让都统张实掌管宾客,各方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几年,余玠的成绩朝中都看得一清二楚,理宗当然欢喜不尽,那些忠臣名士也无不大加称赞,唯有谢方叔及其同党心中不自在,十分嫉恨。
  那日余玠正在府中读兵法,忽然王惟忠兴致冲冲跑来,“大人,大人,喜事啊!”余玠放下书,忙站起问道:“是何事让王将军这么高兴?”王惟忠指着外面道:“来啦,终于来了,继先兄弟已经到重庆了。”余玠激动地径直跑出门,然后又止住步回头问:“现在到哪里了?”王惟忠笑道:“大人别急,刚才下人来报说已经从东水门上岸了,估计这会子正向州府赶来。”余玠道:“哦!那就快点准备一下,州府离东水门最近,他们很快就到。”
  王惟忠道:“大人,要通知别的官员也过来吗?”余玠边向外走边道:“把州府的官员都召集过来,一起迎接继先兄弟。”王惟忠一下子僵住,他知道余玠兴奋过头了,正要说话,余玠忽然感觉不妥,又止步摇手道:“不不不,继先是我请的私客,不能这么大动干戈,怕会给朝廷的一些小人留下话柄。这样吧,谁都不用喊了,就咱们两个一起去。”王惟忠道:“是,大人。”
  二人刚出门,张实拿着一个簿子向州府走来,一见余玠和王惟忠急匆匆出来,便喊道:“余大人,你让我搜集的蜀中名贤我已经全部录好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王惟忠笑道:“张将军,大人这会子要去迎接客人呢,没有功夫看,你改日再来吧。”余玠道:“你先拿着吧。”张实疑问道:“哪里的贵客,竟让大人亲自去接?”余玠笑道:“是我继先兄弟到了,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张实惊叹道:“原来是继先兄弟呀,怪不得大人这么高兴!好,既然是大人为重庆请的贵客,怎么能少得了我这个主管宾客的呢?”于是三人笑谈向东水门而去。
  继先和剑南六洞仙上岸后,徐朝忠领着众人直奔州府,徐朝忠道:“继先兄弟,我们终于到重庆了,余大人经常念叨你,这会子知道你到重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继先道:“义兄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们已经几年没见了,我也很想他。”吕星宇笑道:“从此以后你们兄弟两个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省得天南地北天天念叨。”众人大笑。丁依卿道:“继先兄弟这一来,对蜀中的战事必能大有帮助。”继先摇摇头笑道:“丁大哥过奖了,继先见识浅薄,还得多靠你们来帮助余大哥。”
  七人边说边走,忽然满溪春叫道:“快看,余大人来接我们了,还有王将军和张将军。”继先定眼一看,只见余玠三人大步行来,满脸喜色,余玠远远喊道:“继先,我的好兄弟,终于把你盼来了。”继先飞奔而去,扑通一下跪在余玠前面,“大哥!”余玠连忙拉起继先,“起来说话。”继先喜极而泣,“大哥,你还好吧?这几年川中事务繁忙,你一定受了不少累。”王惟忠笑道:“余大人来重庆这几年,日日没闲过,我们都担心他把身子熬坏了。”继先见王惟忠陌生,“这位是…?”余玠笑道:“我来给你介绍,这是安抚使王惟忠将军,这是张实张都统。”继先施礼,“见过二位将军。”张实回礼道:“这下好了,你一来,余大人就轻松多了,我们都盼着你们还能像在淮东一样,再打几次大胜仗。”剑南六洞仙走过来,徐朝忠道:“只要有余大人和继先兄弟在,咱们还怕打不了胜仗?”继先谦道:“要靠大家齐心协力。”余玠道:“对,咱们齐心协力,将蒙古赶回大漠。”众人道:“是!”
  众人回府,余玠安排酒宴招待大家,余玠举杯向剑南六洞仙敬酒,“这次我兄弟能平安到重庆,多亏六位侠士相助,各位辛苦了!余某敬各位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徐朝忠等人也举杯饮下,徐朝忠道:“余大人为四川百姓日日操劳,尚且不曾听得一句受累之言,我等何敢担大人这杯酒?我们代表四川百姓敬大人一杯。”于是六人起身齐敬余玠。余玠饮完酒坐下问道:“夔州的事王将军已经告诉我了,董槐能收复夔州,你们功劳也不小啊。”徐朝忠道:“全仗董将军和吕文德大人用兵如神,我们不敢贪此天功。”丁依卿接着道:“若不是继先兄弟对夔州地形和气象了如指掌,恐怕也不会赢得这么顺利。”
  余玠向继先道:“兄弟,你从建康出发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一路走得可真够漫长的,让为兄我好等啊。”继先道:“大哥不知,我一路真是一言难尽,继先无日不在想着赶往重庆来见大哥。”余玠叹道:“也是,路途不太平,就连朝廷的音信也已经几个月都没来了,也不知道其他战场的情况怎么样。”继先道:“大哥不用担心,如今荆湖北路已经全部收回,夔州水路又打通了,相信朝廷的音信很快就能到达。”
  余玠语重心长道:“诸位可知?蒙古眼下退兵绝不是偶然,也并非全是我军之功。”众人疑惑,“嗯?”余玠道:“诸位想想,夔州已是孤岛,只要我大军一到,城中蒙军必然被困,难以伸展,退兵是早晚之事;但襄阳乃荆湖要塞,只有力争的道理,怎么会一败就丢城,而且荆湖蒙军全部撤退?”丁依卿思忖道:“我想蒙军此次全线撤退,多半是他们朝中发生了大事。”余玠道:“正是,王将军统辖的利州路与蒙军交战频繁,前几日他们抓获几名蒙古兵士,得到了一个大消息。”继先奇道:“什么消息?”余玠看着王惟忠,“王将军,你给大家说说。”
  王惟忠道:“蒙古大汗贵由不久前去世,术赤系宗王不服贵由之子继承汗位,拔都被拖雷的王妃买通,邀请各部宗王到其统辖的草原上召开忽略台大会,打算推举拖雷家族继承汗位。”徐朝忠道:“居然要让托雷家族的人继承汗位?那岂不是要大乱?”王惟忠道:“越乱对我们越有利,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多数亲王都拒绝参加这次大会,后来术赤系和托雷系的人四方走动,串通很多人,最终由拖雷长子蒙哥继承汗位。后来窝阔台的孙子失烈门发兵争夺汗位,蒙哥处死了贵由的皇后海迷失氏和失烈门、镇海等七十多位宗王、重臣。”继先忧虑道:“这样一个凶残的人继承汗位,怕是对我们不利呀。”王惟忠又道:“是啊,不过蒙哥刚即位,眼下正着力平叛,而且他更热衷于西征。”徐朝忠道:“也就是说蒙古现正在窝里斗,所以才撤了兵。”王惟忠点头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所以我们决不能因为蒙古撤军就大意,他们一旦腾出手就会再次回兵的,我们应趁此机会赶紧加强各路战事准备。”
  继先道:“大哥,四川事关朝廷全局,事务繁多,千头万绪,必须有足够多的贤良之才来协助,才能从容应对。”张实也道:“继先说的没错,就算余大人一个人分成八个来用也处理不完这么多的事,大人只需总揽全局,要多招贤才才行,刘备入蜀就是广纳贤才才立稳脚跟的。”余玠连连点头。张实又道:“余大人,这是卑职搜集的重庆周边贤达的簿子。”余玠接过来,翻开仔细观看,不住点头,忽然他的眼光停留在了两个人名字上,然后问张实:“冉璞、冉琎是谁?为何上面只有名字?”张实解释道:“回大人,这二人卑职也不甚了解,只是耳闻,许多人都说他们身负大才,我实在找不到他们的事迹,但又不想埋没了他们,就暂时先把名字记在上面。”余玠点点头。
  丁依卿正在饮酒,听二人谈论冉璞、冉琎,忽然放下酒杯对余玠道:“余大人,我知道这二人。”余玠惊喜道:“丁大侠知道?你快讲讲!”丁依卿起身施礼道:“是我疏忽了,早该将二位师兄引荐给大人,他们可都是奇才呀!”余玠惊道:“你说他们是你的师兄?”丁依卿道:“没错,当年父亲在世时,成都府来了一位叫花子,那叫花子也不是真的叫花子,是自称叫花子的叫花子。”徐朝义笑道:“三弟,你都把我说糊涂了。”丁依卿接着道:“他日日坐在府衙门口,官差劝不走,别人给他钱他也不要,还自称他有的是金山银山,不稀罕这几个破钱。”吕星宇笑道:“我看他就是一个神经病。”丁依卿止住吕星宇:“四弟休得胡说,他就是我后来的师傅。”众人惊愕,继先道:“我知道了,这老先生定是怀才不遇或是愤世嫉俗,我在潭州时就遇到过一位和他差不多的。”丁依卿对继先微微一笑,“正是。后来父亲觉得这人奇怪,就出来见他,问他到底要讨什么,他说要讨蜀口三关,父亲大惊。”
  余玠越听越有精神,“好大口气,后来呢?”丁依卿道:“父亲问他要三关做什么,他说要保全川中百姓。父亲说蜀地百姓丰衣足食,安享太平,何须他来保,他说只怕太平日子很快就结束了。父亲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就不再理会他。”满溪春追问道:“后来三哥是怎么认他做师傅的呢?”丁依卿又道:“我当时正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感觉这人挺有意思的,就每天跟他凑上去聊几句,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说讨不到三关他就一直等下去。后来父亲见他待在衙门口影响公务,就派人将他赶走,差役们撵不走他,就背着父亲用乱棍将他打伤抬出城外。我爹很凶,我当时不敢劝他,就跟在差役的后面,见他被丢下后被两个年轻人看到,那两个年轻人把他背回城内,找了间客栈给他医治,我也每日偷偷来看他,还背着爹给他带吃的。”杨豫辉道:“三哥竟然是侠骨柔肠啊!”众人齐笑。
  丁依卿接着道:“后来才知道,他叫张天松,人称巴陵真人,是忠州人,那两个救他的人就是冉璞和冉琎。半个月后,他收我们三人为徒,师傅天文地理、兵法医术无所不通,可惜我资质浅薄,什么都没学成,二位师兄专学兵法和医术,成就颇深。后来师傅跟我说金国灭后大宋必将遭殃,首当其冲的就是蜀地,一定要把好蜀口三关,防止蒙古入川。”余玠赞叹道:“果然是高人,眼光非凡。”丁依卿道:“后来在我的劝说下,父亲终于明白,于是连上六道奏折给朝廷,让朝廷调重兵防蜀,可惜朝廷没有重视,不久蒙古兵就攻破成都了。我死里逃生避难到灌江,师傅他老人家也不知所踪。后来听说二位师兄隐居在播州深山中,几次想出山为国效力,但见前几任制置使皆是庸才,便不肯将就,一直等待贤主。”
  王惟忠道:“余大人不正是难得的贤主吗?”众人齐道:“是啊!”丁依卿道:“现在是他们该出山的时候了,我敢断言,若他们出山相助,蜀地战事必能幡然一新。”余玠喜道:“好!”继先道:“那丁大哥就赶紧给你的师兄写信吧。”余玠道:“不!要派人亲自去请,这样的大才不能怠慢。”丁依卿道:“这样吧,就让我去。”继先道:“我随丁大哥一起去。”余玠道:“好,继先代表我去最合适。”徐朝忠道:“让你二哥和六妹也跟着,路上能相互照顾。”丁依卿道:“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