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程府探秘

  先不提继先等人游岛返程之事,话说当日施义和左宝书在建康码头等候接收明月门的货,却未见人和货,无奈空手而归,他们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是明月门奸险欺诈,故意使的骗局。左宝书去临安后,施义直接回到岳州,向杨天问禀报建康情况。
  杨天问闻之甚是气恼,怪明月门不守诚信,但转而又一想,明月门这样做岂不是自断以后财路,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对施义道:“你和左堂主有没有在码头多等几日?说不定路上官兵查看严密,在中途耽搁了行程,毕竟从鄂州到建康的水路不是十分太平。”施义解释道:“会领,我和左堂主也这么认为,怕他们被官兵查到,所以就在码头多等两日,可是仍然没有见到他们的货。就算他们真的在路上遭遇官兵,也应该派人向我们通知一下吧,总不能收了我们的钱就这样了事?”夏涵静沉思,“会领,当日我和方总掌跟张尚艺商量时,看他们并不像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他们的买卖能和金国、蒙古勾搭上,想必也不会做这种欺诈之事,我觉得事情或许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施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会领,要不咱们派人去查查?”杨天问捋了下胡须,“这样吧,让钟兄弟到鄂州先问一下。”钟信起身领命,“属下这就前去月晕堂。”
  杨天问向夏涵静问道:“方总掌在岳州吗?”夏涵静疑惑道:“会领找他有事?上月我们去月晕堂办完事后,他就回泉州了。”杨天问摇摇手,“知道了,没事。钟兄弟,你去鄂州虽说是询问情况,但毕竟南会也是有体面的,明月门失信在先,你一定要理直气壮,切莫失了咱们的威风。”钟信禀道:“会领放心,属下绝不失咱南会的威严。”于是,钟信带着两个随从前去月晕堂。
  左宝书到临安后,打听到程元凤的府第位于东门大街,程元凤性爱读书,善诗文,通墨宝,而左宝书又是极懂文墨的,他为了接近程元凤,便在程府大门不远摆个摊子,将自己打扮成落魄书生模样,日日在此卖字画。虽说左宝书的摊子就在程府对面,但程元凤每日事务繁忙,早出晚归,如何能见到他?左宝书并不灰心,只是每日静静守着,全然无事人一样。
  一日,程元凤处理完公事早早回府,看到门口摆了个书画摊,一位穷书生蹲在一旁的墙角,手中漫无心思地揪着脚边的野草。程元凤下轿走了过来,左宝书没有注意到,程元凤站在摊前瞟了几眼书画,默默赞叹,对左宝书道:“这字都是先生所书?”左宝书听到问话,稍作惊讶,站起身道:“是,大人自可观看,若是看上哪幅,我替你包上。”程元凤微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左宝书丢下手中的草,低头整了整字卷,并未看程元凤,“不知道,我与大人素未蒙面,怎么会认识大人,只是见你一身朝服才这么叫罢了!”程元凤大笑,“老夫刚下朝,见你在此卖字,颇觉奇怪,便过来看看是何方名士。这些字蛮不错的,功底不浅呀,不是老夫替你夸口,恐我朝难有几人能与先生相比,只是先生这般功底为何却流落街头?”左宝书看着程元凤,淡然一笑,指着丢下的野草道:“攀得了高墙,能承侯府恩露,攀不了高墙,便是街头野草。小民身份鄙陋,无处可攀,只能困顿在街头作野草。”
  程元凤大惊,甚为奇之,“先生此言不见得全对,非是攀过高墙就一定能承恩露,需是能开娇艳、能展绿荫者方得久存;若是碌碌杂草,一无可用,纵然攀过高墙,也早晚会被拔掉。而那街头绿草,路边野花,只要各有风姿,自然能为行者称道。”左宝书一听程元凤之言,心里不由得佩服不已,“小民之言不过发发牢骚,大人不必在意。敢问大人高就何职?”左宝书当然知道他是谁,故意装作不知而已。程元凤笑道:“执掌秘书省,身后便是陋舍!”左宝书连忙施礼,“原来是学富盛名的秘书丞程大人啊!请恕小民眼拙!”
  程元凤拉起左宝书,“先生过誉了!不必多礼,你我就当朋友之间随便聊聊。不知先生可愿到寒舍喝口茶水?”左宝书惊喜道:“求之不得。”程元凤大喜,“先生请!”左宝书指着摊子迟疑道:“我这些东西…?”程元凤拉着左宝书笑道:“走吧!待会我让管家给你收拾过来,不会有事的。”二人说着便走入府门。
  程元凤让左宝书坐下,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先生哪里人士?”左宝书道:“小民左宝书,岳州人,两番参加科试,都不幸落第;小民家境贫寒,无奈只有靠卖字画营生,让大人见笑了!”程元凤让下人看茶,安慰左宝书道:“左先生不必灰心丧气,科场失意乃读书人常有之事,只要先生有大才,来年科场定能高中榜魁。”
  左宝书接过茶品了一口,“但愿如此吧!程大人,小民斗胆向你问一下,我听说前翻蒙古攻陷夔州,朝廷派了董槐将军前去收复,现在战事如何?”程元凤忧心忡忡,“难为你自顾不暇还想着国事,前方战事让人忧心啊!上月孟老将军来报,说京西南为了配合董将军围攻夔州,致使襄阳兵力空虚,被蒙古趁机偷袭陷落了。孟老将军年老体衰,不堪再战杀场,不想气急病犯,竟天星陨落了。”左宝书大惊失色,“什么?那现在怎么办?孟老将军实乃朝廷擎天一柱,他这一去,谁来主持荆湖?襄阳那么重要,绝不能让蒙古掌控。”程元凤道:“这段日子朝廷一直在议论此事,不过朝廷已经调两淮经略使吕文德镇守京西南,并让江万载和张世杰的忠顺军前去抗敌。”程元凤又暗自忖度道:“想必他们能挽回局面。”
  左宝书点头道:“这几人也是朝廷的悍将,久经杀场,应该不会让朝廷失望,相信过不了多久,襄阳就会重新回到朝廷手中。”左宝书故意转移话题,“程大人,小民有一疑问,从端平年间以来,蒙古屡攻两淮,但宝庆以后,巴蜀和荆湖连年遭受进犯,而两淮却相安无事,这是为何?”程元凤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淮东水域泽国,不利于蒙古骑兵征战,早年他们就是吃了这上面的亏,所以暂时放弃这里。攻荆湖是为了将朝廷与川中拦腰截断,各个击破;而攻川中则是为了断朝廷一臂,荆湖和川中对朝廷来说都极为重要,决不可丢失,故而两地战事频繁。”左宝书道:“这么说来,两淮倒是坐享天成啊!”左宝书慢慢试探,“不是左某替朝廷夸海口,就算蒙古进犯淮东,咱们也不怕,大宋的水军天下无敌,而且又有虞丞相传下的宝图……”
  左宝书还未说完,程元凤惊讶止住,“宝图?什么宝图?”左宝书支支吾吾道:“就是《乾坤水站图》呀,这不是咱们大宋的宝图吗?天下谁人不知?”程元凤自以为《乾坤水站图》是朝中机密,但左宝书却说天下人人皆知,很是纳闷,“你是听谁说的?”左宝书故作惊惑,“街上老百姓传的,怎么?难道没有此图?”程元凤暗自思索,念道:“老百姓传的!想不到连老百姓都知道此事了!”程元凤本是诚实君子,并不多想,对左宝书道:“朝中机密本不该外传,既然老白姓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不满你说,此图已经不在朝中?”左宝书道:“不在朝中?哦!我知道了,拿到前线去了对吧?这样的宝图本来就该在前线发挥作用。”程元凤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此图被人偷走了。”左宝书惊起身,“什么?被偷走了?谁这么大胆?”
  程元凤叹息不已,“这事都怪我和吴相疏忽,以致酿成此等大错。朝廷一直都在追查盗窃之人,至今无果,若是此图落到蒙古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啊!”左宝书道:“查到盗窃之人,定当严惩不贷!”然后慢慢坐下来,心中思量道:“看来会领疑心的不假,总算查清了,方仁和施义必有一人有问题,想必宝图就在他们手中。”
  程元凤见左宝书沉默,问道:“左先生在想什么呢?”左宝书道:“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宝图丢失甚是可惜。对了,程大人,时候不早了,我该收拾东西回家了。承蒙大人看得起,请小民进府喝茶,小民感激不尽。”左宝书爽朗而笑,道:“这有何妨?你若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到宫廷去当画师。”左宝书摇手笑道:“多谢程大人美意,左某闲散惯了,怕在宫廷待不习惯,若是将来有求,定会登府拜访,还望到时候大人不嫌弃。”程元凤道:“哪里的话!那好吧,老夫就不久留你了。”然后向门外喊道:“来人,把左先生的东西整理好,再向账房支取十两银子给左先生包好。”下人领命,左宝书虽推辞不受,无奈程元凤殷勤强加,只好收下银两,再三感谢,离程府而去。
  左宝书离开程府后,天色已经昏暗,背着字画在小巷中疾步,向客栈走去。忽然一个身影从他身后闪过,左宝书警醒地回头扫视,不见一物;于是小心迈步,不多时,头顶又闪过一个身影,左宝书从袖中一把抽出扇子做好战备。这时,只听身后一阵笑声,左宝书回头一看,乃是个一身黑衣、背挂斗笠、身如雨燕之人。
  左宝书放下身上的字画,“敢问阁下是谁?”黑衣人揭下面纱,“左堂主来临安何干?”左宝书仔细看看此人,并不认识,“我与阁下从未谋面,你如何认得我?”黑衣人不言语,一弯腰将背后的斗笠飞向左宝书,左宝书半步也不躲闪,疾手出扇,唰地一声展开,挡住斗笠;然后用力侧转,横着扇面去劈斗笠,不料那斗笠竟是钢铁做成的,用力劈斩时,击到墙上,只听咣铛一声,飞溅出一串火花。左宝书惊道:“转金笠!”黑衣人大笑道:“左堂主好眼力!”左宝书收扇近步问道:“左某曾听说过河北有隐身四狐,火眼赤狐善水功,飞山沙狐善轻功,而且使得一手转金笠,变身银狐和啸天苍狐不甚了解,你莫不是飞山沙狐?”黑衣人连连赞叹,“左堂主的确聪明,怪不得师弟经常夸你!不错,我正是飞山沙狐曹翼。久欲与左堂主结交,只恨无缘相见!”左宝书奇道:“你师弟是谁?”
  曹翼自觉失言,差点泄露机密,于是赶紧掩饰道:“我师弟当然就是我师弟了,他以前见过你。”左宝书似信非信,“南会与隐身四狐从未打过交道,找我何事?直接说吧。”曹翼打量着左宝书,笑道:“左堂主果然快人快语!虽然南会与我兄弟几人没打过交道,我们兄弟四人十分欣赏左堂主,兀良合台将军也欣赏你。”左宝书蔑笑一声,“四狐果然是狐狸,见风使舵,前翻投靠金国,现在又投靠蒙古!”曹翼道:“左堂主何出此言?来日之天下必是蒙古之天下,只有投靠蒙古才能前途无量,我此次来见左堂主正是要为左堂主指出一条光明路。”左宝书嗤笑一声,“你所谓的光明路是什么?”曹翼道:“投靠蒙古,建功立业。”左宝书气愤难平“放屁!左某恨不得将蒙古人一个个宰了,占我汉土,欺我汉民,居然说让我投靠蒙古!”。说着便挥扇打向曹翼。
  曹翼双手齐出,夹住扇子。左宝书从他手中抽出扇子,沿他腰下划开,曹翼连转几个轱辘闪去;左宝书展开扇面向他的脖子劈斩,曹翼侧歪头躲掉;“曹翼,你躲什么?痛痛快快打一场。”左宝书立住道。曹翼劝说不成,反遭鄙视,羞愧难平,“左宝书,你别不识抬举,我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多少人想来投靠我们,我们还看不上眼呢。”左宝书大骂道:“呸!无耻的狗东西,左某不知哪里遭的晦气,竟被你等小人看上。废话少说,要么出手,要么滚开让路。”
  曹翼气急难耐,一展双臂,跳到左宝书头顶上方,凌空乱脚飞踢,左宝书左一扇右一扇稳稳对接;约莫斗了几十招,曹翼占不得半点便宜,便飞向左宝书身后,一脚踢起刚才落下的金钢斗笠;夜色之中,那斗笠借着昏暗光线,金光明灭,飞转而来,左宝书向后仰面弯腰,避开斗笠。恰此时,曹翼趁他尚未立稳,双掌合力打向他;左宝书眼疾手快,伸手用扇子一撑,向曹翼仰面平滑而去,对着他的下脚啪啪几扇子,将他打倒。曹翼连滚几下,坐起后又要出手,左宝书正要出招,忽然,墙上蹦下一人,“左兄弟,你歇着,让我来!”左宝书一看,正是方仁,方仁踏步疾掌,曹翼也出掌接招,方仁边打边耳语道:“你快走,我们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曹翼回了个眼色,趁虚对着方仁胸前一掌将他打倒,“两个打一个,算什么好汉!”于是快速捡起斗笠飞跳而去,顿时无影无踪。
  左宝书赶紧走过来扶起方仁,关切道:“方兄弟,你没事吧?”方仁摇摇头,“我没事,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找左堂主?”左宝书余怒未消,“哼!无耻之徒!蒙古的走狗,居然要我投靠他们,把我左某看成什么人了?对了,方兄弟怎么会在临安?”方仁支支吾吾道:“我……我是从泉州过来的,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你。”左宝书注视方仁,见他面色不对,觉得言语不实,而且今日程元凤之言也证实了他和施义肯定有一人有问题,于是便装作什么都不知,假言道:“正好路上有个伴,多谢方兄弟出手帮助!”方仁笑道:“左兄弟客气了!不知左兄弟来临安办何事?”
  左宝书心里一怔,然后面色沉稳,会意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探探朝廷抗蒙的事情。上次我们的兵器没有按时收到,襄阳又沦陷了,会领很关心这事,所以让我来打听打听。”方仁舒了一口气,“左兄弟现在打听到消息没有?朝廷是什么态度?”左宝书拎起地上的字画,“走!咱们边走边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赶紧回客栈,明日一早就会岳州。”
  左宝书和方仁回到岳州后,向杨天问禀报临安情况,杨天问看到方仁和左宝书一同回来,深感不解,便道:“方总掌从哪里来,怎么和左堂主走到一起了?”方仁禀道:“从泉州赶过来,属下听说上次明月门收了钱后,没有按时送货,是属下办事不力,耽误了会领的大事,请会领责罚!”杨天问笑道:“方总掌言重了,怎么能怪你?关于这件事情的个中缘由,我已经让钟总掌去月晕堂询问去了,我们静待消息就是。”
  左宝书向杨天问使了个眼色,“会领,属下已经查明,目前,前线战务已经引起朝廷重视,赵昀调吕文德镇守京西南,让江万载和张世杰前去收复襄阳。”杨天问先是疑惑,然后心领神会,便道:“如此说来,前线还是有点指望的。对了!方兄弟,你一路劳顿,先去休息吧!”方仁退下。
  方仁走后,杨天问又问左宝书:“左兄弟,说吧,什么情况?”左宝书走近杨天问,目光警惕,轻声言道:“会领,正如你所猜测,方仁和施义有问题。那日我假装成卖字画的书生混进程府,跟程元凤打听到《乾坤水站图》的确已经丢失,而且至今下落不明。”杨天问暗暗琢磨,“你是怎么和方仁遇到一起的?”左宝书道:“那日,我从程府出来,被隐身四狐之一的飞山沙狐曹翼跟踪,他劝我投靠蒙古,我同他打了一场,谁知方仁忽然就冒了出来。属下也纳闷,他从泉州过来,怎么就这么巧碰到我了?”
  杨天问站起身,下了台阶踱步道:“当日我看到施义送来的假图后,怀疑施义可能有问题,后来一想,若他真有问题,又把假图拿来,岂不是自曝身份?所以方仁才是内奸。我想,施义的话并不假,很可能是方仁先给他看了真图,后来用假图掉了包。”左宝书道:“好狡猾的奸计!”杨天问道:“左兄弟,眼下这件事你我二人知道就行了,先不要打草惊蛇,以后多防着他,关键是要查出他的身份。”左宝书道:“属下明白!”
  钟信奉命到月晕堂询问押运兵器一事,不日便到鄂州。陈九鼎被辨惠打伤逃出建康后,由于重伤无法回明月山,便暂时先在月晕堂养伤。钟信让随从的二人在堂外等候,独自进入月晕堂。张尚艺自知何事,便报给陈九鼎,时隔月余,陈九鼎的伤基本痊愈,带着张尚艺出来会见钟信。陈九鼎命人给钟信看座,三人坐下,陈九鼎质问道:“钟总掌,你们南会是不是在耍我们?说好的在建康码头接货,为何我们送到货却不见南会的人?害得我们差点被官府追拿到。”
  钟信本来就心地实诚,来的时候杨天问嘱咐他不可失了南会威严,他牢记于心,现在又见陈九鼎先发制人,责怪自家,便觉失了南会体面,心中恼愤,“陈九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左宝书和施义在建康码头等了你们几日,都不见你们的船,你们不守信义,反倒指责我们,真是可恨!”陈九鼎顿时怒色满面,正要说话,张尚艺一拍桌子起身吼道:“钟信,这不是在岳州,你现在是在月晕堂,最好注意你的说话方式,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钟信觉得自己的话戳了他们的软肋使他们心虚,便道:“怎么?拿了我们的钱不给货就算了,还想打架吗?”陈九鼎消了下气,“钟信,我明月门绝非无信义,当日我们收下钱后,张堂主便立刻带人送货,不想却在半路被宋军查获;后来我亲自前去押送,虽然路程艰险,但我们还是提前一日到达建康,我们把货卸下来后,却迟迟不见你们的人前来接货。”钟信赶紧追问:“此言当真?那后来呢?货在哪里?”陈九鼎正色道:“当然是真的!后来因为情况紧急,又等不到你们的人,我们来不及收拾,只能弃货登船离开,至于那些兵器的下落…也许被你们的人带走了,也许被官府收走了。”钟信惊起身,“什么,一千五百副兵器你们就直接弃到码头?钟某很想知道什么情况这么紧急,居然让你们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
  陈九鼎正喝着茶,啪的一声把茶杯重放在桌上,“明月门的事不需要告诉你。”钟信一步不让,“钟某也懒得问你们的事,只是这件事关系到我南会,必须打听清楚。”张尚艺突然冒了句:“掌门人被巫山二圣和九华派围攻,受了重伤,当然保命要紧,哪里顾得了那些货?”
  陈九鼎最好面子,自己在钟信面前刻意隐瞒,不料却被属下揭穿,于是对着张尚艺狂怒咆哮道:“闭嘴!就凭巫山二狗和慧明贼秃也是我的对手?”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又解释道:“只可恨连栖霞寺的辨惠也插上手。”张尚艺吓得跪下请罪,“属下失言,请掌门人责罚!”钟信本就看不起明月门,于是嘲笑道:“如此说来,情况确实紧急,若不及时逃走,恐怕陈掌门就回不来了。也罢!事已至此,我们就不再追究,既然货没送到,就该把钱退给我们。”陈九鼎双手扶着椅子慢慢起身,放佛身子千斤重量,稳住神色道:“若说没接到货就退钱,我们在黄州被官府劫去的货该算在谁头上?没送到是我们的事,没接到是你们的事,竟然说让我们退钱,简直是笑话!”钟信见商量不成,便嘲讽道:“既然你们押送就该负责到底,至于被官府查走的货物,你们无能才被官府查去,管我们什么事?难不成你在建康受伤,也要让我们替你打理药费?”
  “找死!”钟信刚说完,陈九鼎闪出右手,将桌上的茶杯一把打向钟信。钟信只顾说话,没注意陈九鼎出手,躲闪不及,被杯子打中下腹,受力向后退了几步,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立稳脚跟,出掌反击。陈九鼎与他对掌四十余招,抽身后退一步,拔出剑,将剑离手横空飞向钟信,钟信一闪,那剑直插在门上。钟信拳脚齐出,陈九鼎以剑鞘接挡,又战了将近二十几招,钟信渐渐显出弱势,陈九鼎用剑鞘猛击他的左肩,将其重伤倒地,钟信挣扎几下无力起身。陈九鼎走过来指着钟信道:“钟信你听着,我本来是想杀了你,只是明月门不想跟南会结仇,你回去把我的话报给杨天问,若是还要找事,我在明月山恭候。”钟信抱着肩头起来,“这件事没完,你们等着!”于是跌跌撞撞走出月晕堂。
  钟信带着随从出了月晕堂后,向南会鄂州分会走来,不料半路碰见一队官兵,三人迅速绕道躲开。官兵里领头的骑着一匹肥马,一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表情,此人名叫范文虎,乃鄂州守备。他一闪眼看到了钟信三人,见钟信受伤在身,但却躲闪官兵,鬼鬼祟祟,行踪可疑,便喊道:“你们三个站住。”钟信装作没听见,越走越快,范文虎赶马追去,“那个左肩受伤的,站住!”说话间,后面的官兵也赶到,范文虎见钟信不理会他的言语,便指着钟信对官兵道:“你们把那三个人抓来,他们一定有问题。”
  官兵蜂拥而上,将钟信三人团团围住,于是双方在街头大战,官兵虽然不少,但皆不顶用,钟信趁机突围而去,留下两名随从被抓获。范文虎执着马鞭问随从:“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随从惊吓失措,“大人,我们是外地过来的商人。”
  范文虎下马,对着一位随从狠狠抽了一鞭子,呵斥道:“放屁!既然是商人,为什么见着官兵就躲?刚才逃跑的那个是谁?再不如实招来,就把你们送到大牢里用重刑伺候。”随从连连唯诺,“大人,我说我说,我们是南会的,刚才那位是我们的判例总掌钟信,至于办什么事,小的实在不知。”范文虎一听是南会的人,猛地一惊,“这些乱贼真是猖狂,居然敢在大街上行凶闹事!”于是转身对官兵道:“你们赶紧追上去,把那个乱贼头子抓回来。”
  官兵立即出动,钟信毕竟受了重伤,难敌众人,不多时,就见官兵将他押了过来。范文虎冷冷地看了他几眼,并未与他对言,便对官兵道:“把这些乱贼押到大牢,等候审问。”官兵正要押走他们,范文虎又连忙止住,眼睛一转,心生一计,“将这个贼头带走。”又指着随从道:“他们是被乱贼强迫的,放了他们。”官兵给随从松绑,范文虎面**诈地对他们道:“你们走吧。”随从虽疑惑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是连连谢道:“是是是!多谢大人!”范文虎心中暗暗念道:“哼!等你们回去禀报后,定会有人来救他,看我到时候将你们一网打尽,如此,一举立了大功,贾大人提拔我也就师出有名了。”
  且说钟信被抓那日,继先、莲心和李芾三人正在君山岛上和千士隐、南瑶兰品茶听琴,他们辞别君山岛划船上岸后,天已近黑,于是便入了家客栈早早休息。次日一早,天气晴好,三人游兴未消,便同到岳阳楼赏玩。暮春时节,天暖气清,和风流畅,湖波泛翠,三人登到楼上,凭窗观水。李芾扶着窗台赞叹道:“果真是洞庭西下八百里,淮海南来第一楼啊!”
  继先面朝湖面,不作言语,莲心走开,坐到里面的椅子上,“美则美矣,未尽美也!”李芾转身走过来问道:“莲心姑娘,何谓未尽美?”莲心笑道:“求之未得者、听之无尽者、观之不全者方为美之上者,若尽皆现之,只恐断人遐想,如此则无意韵。你看这洞庭湖,站在楼上,湖面一览无余,如此满目无遮,不也正是空空一片吗?若是有些细雨,湖面雾迷烟绕,朦朦胧胧,让人无法见到湖面和楼阁的真相,当不知里面会有何景物,亦不知是仙境还是人境,遐想无限,实为最美。”李芾口中啧啧称赞,“莲心姑娘这番话让我大开眼界!不错,一览无余者也是空空无物者。”然后向继先喊道:“继先大哥,莲心姑娘的话真让我们受教了!”继先没有回应,李芾又喊道:“继先大哥,看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听到没有?”继先恍了下神,“什么?”李芾摇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继先望着湖水,目光深情,口中吟道:“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入瞿塘滟阳关。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李芾走过来,“这是刘禹锡被贬峡州赦还而归时途径岳阳楼作的诗,其中不乏刘公对世事沧桑的感慨和豁达情怀的显露,你怎么想起这首诗了?”继先叹了口气,指着湖中道:“你看,那似有似无的小岛是不是君山岛?”李芾伸头望去,“可能吧,看不真切,太远了。”
  继先离开窗台,“世间像鹤翁和南仙子那样真正的大隐之人又有几个呢?你我都是世俗之人,免不了许多世俗感怀。当年刘禹锡虽被贬峡州,好在那里还是大唐国土,他从峡州东下江南皆能一路坦荡,心中不过就是感慨自身颠沛流离罢了,而且前途可见。而我则不同,走的同是一条路,他当日千里无阻,如今我却不能走,我的前途和大宋的前途一样扑朔迷离。”莲心过来劝慰道:“公子,不要想这么多,虽然夔州在蒙古的手中,我们无法沿江入川,可是朝廷已经派董槐将军筹划收复的事了,余将军还在重庆等你,他需要你,你要不打起精神来,怎么帮他赶走蒙古人?”李芾也劝道:“是啊,继先大哥,咱们都还年轻,千万不可妄自兴叹。”
  忽然,湖中划出几艘舰船,李芾指着舰船道:“你们快看,洞庭水师的快舰!”继先走到窗前,惊讶道:“这是洞庭水师,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李芾拉着继先走下楼,又对莲心喊道:“走!下楼看看,我讲给你听,莲心姑娘,咱们一起下去。”莲心道:“好,下去吧!”
  于是三人下了楼,来到湖边,舰船快速行驶,溅起两排大浪。湖边站着三个观看的人,莲心好奇,跑到最前面,李芾向继先道:“这是水师在操练,洞庭水师是当年岳飞将军组建的,岳将军被杀后,水师不久就被解散了,一部分调到江南水师,还有一部分调到江汉水师,只留下几艘舰船作巡湖用,他们都是大宋水师的精锐力量,是岳将军一手操练成的。”继先不解道:“为什么要解散?”李芾道:“连岳将军都被诬陷杀害,还能留下他的水师吗?”继先叹息道:“可惜!可恨!可叹!李芾兄弟,刚才你说留下的这几艘是巡湖用的,为什么要巡湖?”
  李芾娓娓道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说当年高宗朝时,在这洞庭湖一带出现过乱民造反,方圆十几个州县都遭到祸害,朝廷多次派兵镇压都不见效,原因就是乱民善水战,而朝廷都是步兵,在水中根本无法与他们较量;后来岳飞将军从前线被调回,专门负责平叛,岳将军一到这里,就组建规模浩大的洞庭水师,这样一来,对付乱民的小船就轻而易举了,乱民很快就被平息。”继先不住点头,“岳将军真是用兵如神,是大宋难得的将才!”
  “什么将才庸才的,最后还不是死在昏君奸臣的手中?”继先和李芾正说着,忽然后面冒出了一句,二人忙转身,只见正是夏涵静,她一脸不屑的表情。继先好奇,过来问道:“这位大嫂也是来看水师操练的?请问贵姓?”夏涵静冷笑一声,“老婆子夏涵静,看水师操练?呸!什么狗屁水师,我才懒得看。你们两个臭小子刚才说乱民造反,什么叫造反?”李芾道:“聚众起乱,为祸朝廷,难道不是造反吗?”夏涵静呵斥道:“为祸朝廷就是百姓造反?那朝廷为祸百姓算不算是朝廷造反呢?”继先惊讶,“还从没听说过朝廷造反的说法呢?”夏涵静道:“小子,老百姓但求温饱太平,若不是被逼到绝路,怎么会反对朝廷?官府横征暴敛,外丢国土,内压百姓,这才激起当年洞庭湖渔民起义,所以……”
  夏涵静还没说完,继先环顾四周,赶紧止住她的话,“你太大胆了!就不怕被官府抓去?这些话句句都可以定你死罪。”夏涵静大笑,正要说话,莲心从水边扭头喊道,“公子,李大哥,水边好清凉,你们也过来呀。”李芾笑喊道:“好!我们这就过去,你小心点,别太靠近水,有危险。”莲心回道:“知道啦!”
  莲心这一说话不打紧,夏涵静看到了她,感觉她面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便仔细想来,忽然一惊,心中念道:“这姑娘在吕宋见过,对!就是那两个蒙古商人,她怎么会在这里?”于是又问李芾:“这位小哥,刚才听那位姑娘喊你大人,你是?”李芾谦道:“李芾不才,现任湘潭知县,这位是我的好友李继先。”夏涵静点点头,心中念道:“一个蒙古人居然和朝廷的官员混在一起,一定有问题,莫不是蒙古的奸细,待我查查。”于是趁继先和李芾不留意,向不远处的两个人使了个颜色,又看下莲心,那两人点点头,向莲心走去,转眼间三人一同消失。夏涵静对继先二人道:“你们待着吧,老婆子我要走了,告辞!”
  夏涵静走后,李芾向水边走去,突然不见了莲心,紧张道:“继先大哥,莲心姑娘哪里去了?”继先也惊惑,“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不对,刚才旁边那两个人也不见了,难道是他们?”李芾恍然明白,“对!一定是他们,刚才那个老婆子也有问题,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咱们赶紧去追!”“走!快追!”二人急速向夏涵静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