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继先辞官

  继先和莲心来到泉州,故地重来,风光一如五年前,心情顿感亲切。如今,继先已是泉州知府,主掌泉州大小事务,自然不会有当日任市舶司使时清闲。
  继先和莲心收拾好房间,便一起到城中散心。二人来到海港,在码头看见一个阿拉伯商人正指挥船工向大船上搬货,货物全用木箱子密装,继先感到奇怪,便走下去查看。那商人没有注意到继先和莲心在身后,只听他谨慎地呵斥着船工,“都给我留意点,轻拿轻放,不要沾水,快点,官府的人一会就过来巡港,尽快把船开走。”继先听着觉得有鬼,便拍了那人肩膀,“你们是哪儿的商人?在做什么?”
  那人一回头,居然正是当日和兀良合台密会的蒲寿庚,他一看到继先,吓得一身冷汗,然后又假装镇定,笑着向继先施礼,“小人蒲寿庚见过李太守,听闻李太守昨日回泉州,正要去拜访,不想今日巧了,在这里相遇。”继先一脸诧异,“你怎么认识我?我们素未蒙面。”蒲寿庚斜眼瞅了下正在搬运的船工,笑道:“李太守没见过的人多了,何止小人一个?当年你每日巡查海港,哪个商号不认识你?李太守年轻有为,短短几年就做上了太守的位子,以后定是前途无量。”
  继先弯腰去查看货箱,“你倒挺会说话的,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蒲寿庚连忙赔笑制止,“李太守小心弄脏了手,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瓷器,我们大食最爱宋国的瓷器,每次回去都能赚上一大笔。”继先道:“你经常来往南洋?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钟合台的人吗?”蒲寿庚神色诡异,“钟合台?认识!哦!不认识!不认识!不知这人跟李太守什么关系?”继先见他说话遮遮掩掩,“真不认识?也没什么关系,朋友,对了!就是她哥哥。”继先指着莲心道。
  蒲寿庚心中暗自思量,料想继先必不知兀良合台的身份,“李太守,这是小人孝敬你的,你拿去喝茶,若这趟回去赚了大钱,定多加奉上。”蒲寿庚从袖中掏出一块金条,继先推辞不受。莲心刚才听蒲寿庚话中之意,猜想当日兀良合台会见的人可能就是他,便趁二人不妨,偷偷打开箱子,见里面是黑沙状的东西,用手指抹了点闻闻,“火药!”她吓得赶紧捂住嘴,幸好没被人发现,于是赶紧盖上箱子。她仔细一想,“莫非是给将军运送的?对!一定是!不行,不能让公子发现。”莲心上前劝继先,“公子,这里好热,咱们还是去观海楼吧,这些事自有市舶司来管,你凡事都操心,让他们吃闲饭去呀。”继先见莲心脸色红润,以为是被日头晒的,便同莲心走了回去,回头对蒲寿庚道:“你们忙吧!”
  继先来到泉州多日,不见一个官员前来禀报事务,他一向关心泉州海贸,便让下人通知市舶司使今日到州府议事。下人去了半日,最后灰头土脸回来,“太守大人,小人差使没法办,那市舶司使是左相谢方叔的人,根本就不理会小人。”继先气愤道:“按大宋律例,本府有权向他查问海港事务,他竟敢不来?那好,既然他不来我就去找他。”说着就要出门。莲心拦住继先,“公子不要去,一个市舶司使怎敢跟你作对?这分明是谢方叔指使的。你想一想,凡是太守到任,合府大小官员都必须前来述职,你来泉州都快半月了,有几个过来的?不是推说有病便是推说公务忙,果真这样吗?”继先越想越气,摆手让下人退下,“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谢方叔?处处与我为敌?”莲心把他拉进屋里,柔言劝道:“有些事本来就是没道理的,不必事事都去追究原因,你心里明白就行,全当没有此事,他做他的官,你尽你的职。”
  一日,府中传报,说金门岛杨明昌带杨亮节和杨海心前来拜见,继先正心头烦闷,听闻他们到来,喜出望外。杨亮节已经长成十几岁的壮小子,杨海心也豆蔻初开,流露出卓雅脱俗的风韵。
  杨明昌携二人正要叩拜,被继先一把止住,杨明昌道:“上次一别也有数年,听闻李大人又来泉州,老夫便带着犬子和小女前来拜见,李大人不嫌我来的晚吧?”继先高兴道,“不晚不晚,我来泉州一个月了,你们是第一个来拜见我的。”杨明昌满脸疑惑,“老夫是第一个?李大人是在打趣老夫没早点过来吧?”莲心轻轻推了下继先,“公子就爱跟人说笑。”
  继先领他们进到府中,“几年不见,亮节和海心都长成大人了。”杨海心道:“要是再几年不见,只怕你都认不出我们了。”莲心走上前,拉着杨海心,摸了下她的脸,“你瞧!多水灵的脸蛋,多精神眼睛,活脱脱一个大美人。”海心偷偷看了继先一眼道:“莲心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到是继先哥比以前少了几分稚气。”杨明昌假装生气道:“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李大人的?”
  继先觉得海心爽快,“无妨无妨!怎么叫都一样,反倒是叫我大人大人的,听着不自在,海心心直口快,我很喜欢。”海心向杨明昌撅了个嘴,“你瞧,人家喜欢我这样叫。”杨明昌笑指着海心,“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有你哥一半让我省心就好了。”
  继先问亮节:“亮节,你现在在读什么书?”杨亮节向继先施礼,“回禀李大人,我正在读朱子的论集,如今圣上重视理学,只有从朱子之道,才能科举有望,得圣上恩垂。”继先见亮节年纪轻轻便不苟言笑,很是正经,于是心生几分敬畏,便道:“在家中不必如此拘谨。”亮节道:“朱子云:自修身以至于为天下,礼不可一日而失也。”继先道:“古人制礼是为了大家更好地交往,礼因时而异,因事而异,不可过于墨守成规,如果因死守礼节而影响了彼此感情,那便与礼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杨明昌见亮节的话让继先有些不自在,便摆手让亮节退到后面,海心对亮节道:“哥哥真是书读多了,继先哥不喜欢拘于礼节,你偏要拘泥于礼,连我都觉得压抑。”继先忙笑道:“海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明昌道:“还是不谈这个,难得跟李大人一见,我们说说正事吧。过几年我打算让亮节到临安参加科考,杨氏虽书香传世,但还没有一个参加过科考。”继先不住点头,“我看可以试试,亮节年轻有才,不管考不考得上,到京城走走,总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杨明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次我把亮节带来,还请李大人多给他指点指点。”继先道:“我比亮节也大不了几岁,承受不起这样的话,亮节是杨伯伯亲手栽培的,岂有不成才之理?不过既然杨伯伯开口,我定然会尽愚钝之力。”
  杨明昌一行在泉州停留几日,怕耽误继先公务,便离开回岛了。那日,朝中派官员到泉州视察海贸,继先按常例在州府衙门恭候,可是等了整整一上午,却不见朝官的身影,下人回来禀报说,视察的官员是谢方叔派来的,直接去了市舶司。继先不觉气恼,自己被人蔑视倒无妨,堂堂朝官居然以一己之私而不顾律例。莲心劝继先向朝廷上奏说明此事,免得以后谢方叔反咬一口,说继先玩忽职守,不迎朝官和不述职。继先一本奏上,很快就被批回,反而又被训斥,驳文中说市舶司是朝廷直接掌管的,泉州知府无权干涉,指责继先有越权夺职行为,继先有苦难说,十分憋屈。
  泉州遭遇了多年罕见的风暴灾害,海港几乎被夷为平地,损失巨大;风暴过后,市舶司不积极修复海港,来往船只停靠困难,货物无处堆放,继先忧心如焚。虽然他自知上次因为市舶司的事被训斥,但心想不能因为这点委屈就作壁上观,泉州海贸是大宋的重要生命线,他要积极承担责任,于是便向泉州通判借兵三百修复海港。那泉州通判也是谢方叔的人,他故意卧病在床,假装不知继先借兵之事,让下人私借兵丁给继先。继先率兵正在海港忙碌,忽然通判赶到海港,并故作惊讶,不知借兵之事,然后向朝廷上奏,说按宋律知府无权调兵,而继先却隐瞒通判,私自调兵。这本是谢方叔暗算继先的计谋,继先一心为公,并未想太多,所以被谢方叔抓了个正着;谢方叔便在理宗面前大肆渲染,说继先为官放荡,无视律例,不宜主掌地方大权,不如给其一个闲职。理宗下旨,罢去继先知府一职,让其回京仍供职秘书省。继先听闻又调回秘书省,大失所望,觉得自己本就不是官场中人,既不懂官场之事,也无心于此,于是便辞去官职,远离朝廷。
  继先辞去官职后,想回家看望父母,便带着莲心北返。二人经过越州,顺便到聚贤门会会越州二贤。冷观堂和楚玉痕听说继先到来,出门迎接,冷观堂道:“继先兄弟一路辛苦!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自淮东一别,我和你嫂子经常念叨你。”继先也高兴道:“小弟也很想念冷大哥和嫂子。”楚玉痕走到莲心跟前,“瞧瞧莲心这孩子,越发水灵清秀了,你们两个…?”楚玉痕望着继先问了一半,但觉得不方便打听,便把下半句咽了回去。继先则王顾左右而言他,莲心见继先无意说此事,心中也自知深浅,便对楚玉痕微微一笑,“大嫂,我们很好,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冷观堂道:“对对对!进屋说话!”
  四人走到屋中坐下,冷观堂问继先:“继先兄弟,辞官之后打算去哪里?”继先摇摇头,“不知道,一切看天意吧,现在想先回家看看爹娘,几年都没回家了,也不知道二老现在怎么样。”冷观堂见继先有些垂丧,便想给他鼓鼓气,“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回家是应该的,但你还年轻,不可因辞官一事而心灰意冷啊!”继先长吁一口气,神色坚定道:“大哥放心,继先不是经不起打击的人,我是性情不适合做官才辞去官职的,天下之大,何愁没我安身立命之地?”
  冷观堂喝了口水,“有你这句话,我和你嫂子也就放心了。好了,咱们不谈这些官场之事,省得烦心,我问你,你的武功最近可有大进?”继先摇手笑道:“大哥见笑了,身在官场,忙不完的公事,哪有时间去练武?”楚玉痕道:“以前没工夫,现在有了,以前你连自己的大事都没工夫考虑,现在也该一起考虑了吧?你也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自己不上心没什呢,可别耽误了人家。”楚玉痕递了个眼色给莲心。莲心满脸羞红,心怦怦直跳,摒住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继先不住地搓着手,鞋底在地上反复磋磨,低头无语。楚玉痕见二人此状,以为是心有灵犀,只是骤然公开说及此事,才会如此尴尬,便打趣继先道:“继先,地板都要被你的鞋磨穿了。”莲心失笑,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冷观堂忽然想起一事,“继先,我听说你大哥庭芝调到真州了。”继先惊喜,“什么时候的事?”冷观堂道:“有些日子了,前翻孟珙将军让他进京考试,他中了进士。”继先感慨万千,“孟将军对大哥有知遇之恩,大哥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也好,我正好可去真州见见大哥。”次日,继先便离开越州,去真州找庭芝。
  世杰自被蒙古俘虏后,一直担任杞县主簿,他本意是想趁此机会留在后方给宋廷打探机密,但来到杞县后,见北方百姓生活凄惨,想到当日自己和父母逃难之事,便决定留下来好好为百姓做点事,这一待便是几年。一日,世杰听闻蒙古派张柔接管杞县,张柔曾与世杰有仇,世杰想到他来杞县定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别说为百姓做事,就是自己的性命也难保,便丢掉官职,逃回大宋。
  世杰过江后,本欲先回家一趟,但想到现在一无所成,又是从蒙古逃回来的,不好意思向爹娘提及,恰好听说庭芝在真州,便转向真州。这日,庭芝在屋中读书,下人来报有人求见,庭芝道:“读书期间,外客不便接见,你去回他我不在。”下人正要出去回复,只见世杰已经走进屋来,“怎么?大哥连我也不想见?”世杰蓬头垢面,穿着一套旧衣服立在屋门口。下人推着世杰出去,“你怎么自己进来了?大人说了不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庭芝抬头一看,猛地震惊,站起来止住下人,“世杰!”呆呆地看着世杰,一步一步移到他面前,感觉他的出现难以置信,认真地凝视世杰,对着他的右肩打了一拳,眼中泪水哗啦一下流出,“你去哪里了?三弟,你小子到底去哪里了?好歹也给我个书信,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担心你。”世杰噗通一下跪在庭芝跟前,“大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这几年一直在蒙古,我…我…哎!一言难尽。”庭芝拉起世杰,擦干眼泪,“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还好还好!回来就好。”
  二人坐下,庭芝给世杰倒茶,世杰把自己的事给庭芝叙述一遍,“你二哥的事你都知道了吗?他现在还在泉州,我虽和他未见过面,却都互通音信。”世杰喝了口茶,“二哥的事我听说了,他在淮东立下大功,怎么倒去了泉州?”庭芝道:“朝中的事错综复杂。”二人正在谈话,下人又来禀报,说又有贵客求见,庭芝问是何人,下人说是泉州知府李继先,庭芝和世杰一起从椅子上惊坐而起;正要出去,只听门外高喊:“大哥!大哥!继先来看你了!”说着疾步进来,继先一见世杰也在这里,三兄弟多年未见,心情百感交集。还未等三人说话,莲心走了进来,看到三人立在屋中,表情激动,便又挪脚退出屋外。
  庭芝忙叫住莲心,“姑娘是和二弟一块来的?”莲心转过身,微微点头,一看庭芝满脸威严,心中忽生敬畏,不自觉地向他行起蒙古大礼。这一礼让三兄弟都有些诧异,莲心也感到自己失误了,便赶紧道:“是,我和公子从泉州过来的。”庭芝对继先道:“余将军入川时,到施州探望,跟我说起过你,当时你还在淮东,本来说这次来真州可以顺便看看你,不想你又调到了泉州,算来咱们三个自离家后也有六年没见了。”世杰过来给继先磕头,“二哥!”
  继先拉起世杰,“三弟是从哪儿回来的?”庭芝道:“你三弟的事一言难尽,有机会再慢慢给你说,你现在怎么有空到真州?”庭芝向莲心道,“姑娘别站着,坐!我们兄弟多年不见,太高兴了,怠慢了你,别介意。”说着众人都坐了下来。莲心道:“不碍事,你们聊!”继先道:“我已经辞了官,从此无官一身轻。”庭芝惊讶地问:“辞官?为什么辞官?”继先无所谓道:“不为什么,继先本就不是官场中人。”世杰对庭芝道:“大哥,你还不了解二哥?他是一杆子捅到底的性格,又不喜欢受拘束,在官场上还不处处憋屈。”庭芝只好道:“算啦!我虽是做大哥的,但也不能干涉你太多,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庭芝朝莲心望去,莲心忽然感觉庭芝的眼光有股洞察力,身上有点发怵,庭芝问道:“姑娘哪里人?和二弟怎么认识的?”莲心不敢看庭芝,“莲心父母原本是西夏人,在南洋生的我,我一直随哥哥经商,后来在泉州被公子救回一命。”庭芝点点头,“莲心姑娘,你一路劳累,我让下人替你安排房间,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们兄弟许久不见,想多聊一会。”莲心告退,她能感觉到庭芝对她心存猜疑,心中忐忑不安。
  庭芝问继先:“二弟,你心地单纯,不懂人情险恶,这莲心姑娘的身份来历你可曾清楚?刚才他对我行蒙古人的礼节,你不觉得有问题吗?”继先道:“我也纳闷,莲心跟我这几年从未见她行过这样的礼,不过她确实很善良、贴心,这几年全亏他照顾我。”世杰补充道:“二哥向来待人慈善,谁在他眼中都是好人。”庭芝若有所思:“如今国事紧急,世情复杂,凡事不可大意。继先,你以后要对莲心姑娘多留心。”继先见庭芝怀疑莲心,心中不快,便想为她辩解;转而又一想,既然大哥不了解她,辩解也无益,自己明白就行,于是便道:“嗯!大知道了。”
  继先回到房中,莲心心事重重地问继先:“公子,你大哥是不是不喜欢我?”继先见莲心面带忧伤,眉头微蹙,不觉心生怜惜,“莲心姐姐,你别多想,大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一向比较严肃,我和三弟从小就怕他。”莲心又道:“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什么?”继先道:“有啊,大哥夸了你好多呢。”继先想哄莲心开心,可笨嘴笨舌又说不好。莲心道:“又在骗我”。继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存心骗你的。”莲心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公子呀公子,我该说你什么呢?”继先见莲心笑了,自己也由衷地笑了。
  三兄弟在一起待了月余,庭芝知道孟珙最赏识人才,便让世杰和继先去投靠孟珙领导的忠顺军,于是继先、莲心和世杰前往邓州忠顺军军营。
  三人一行到达邓州,孟珙早就听说继先在淮东大战蒙军之名,又知是庭芝的弟弟,所以对继先和世杰前来投靠自然十分欢喜。继先和世杰来到军营,孟珙见二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住称赞,“李少侠在淮东三战蒙古,可谓威名远扬,听说你们和庭芝是兄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呀。”继先道:“惭愧惭愧!淮东之功全仗义兄余玠成全,继先年少无知,怎敢贪功?大哥是老将军亲手栽培,继先更不敢与之相比。现在我和三弟是居身无定之人,因仰望老将军声名,和三弟特来投靠,还望老将军不弃。”孟珙道:“那里的话?到了这里就当自己家。”
  “何人到来?听军士们说军中来个两个英雄,老将军也不通知我一声,这不是让外人笑我王坚怠慢客人吗?”三人正说话,帐外忽然走进一个大汉,那人抱着头盔,虎背熊腰,迈着大步进来。继先和世杰不知是谁?孟珙对那大汉笑道:“你瞧瞧你,一点规矩都没有,也就是老夫能受得了你。”那大汉哈哈大笑,“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让我听着都头大,王某就喜欢我行我素。”孟珙无奈摇摇头,转身笑对继先和世杰道:“这是我的副将王坚,他可是咱们忠顺军的一头猛虎。”继先和世杰向王坚施礼,“早就听家兄提起过你,见过王副将军!”
  王坚把头盔带上,回道:“二位兄弟好!”然后问继先:“你兄长是谁?”继先道:“兄长李庭芝,我是他二弟李继先,这是三弟张世杰。”王坚一听是庭芝的二位兄弟,双眼一瞪,心中惊喜,伸出双手就去拍继先的双肩;一时激动,竟使了浑身力气重击而下,继先以为王坚要打他,很自然地用力回击,于是聚气提肩,把力往上一冲,竟将王坚倒推了十几步,差点推出帐外,吓得孟珙和世杰赶紧去扶王坚。王坚晃晃脑袋站稳脚,“兄弟好大的内力,功夫不错呀!”
  继先赶紧上前赔礼,“王将军请恕罪,小弟无知,冲撞了将军。”王坚摆摆手道:“不碍事,身手不错,军中正需这般人才,就到本将账下吧!”孟珙止住王坚:“王将军,继先本是有大功的人,原是朝廷重将。”王坚有些不耐烦,“英雄不提当年勇,谁能拿着以前的战功混一辈子饭吃?正因为继先兄弟有大才,所以才让他跟着我,我王某虽是粗人,但却爱才,世杰兄弟也一块去。”孟珙打趣道:“这下可好,你倒替本将做起主来了。”王坚道:“好好好!王某知罪行啦吧!”双手拉着继先和世杰,“走!咱们到我帐中一边喝酒一边说。”孟珙欲叫住王坚,“军中不许喝酒。”王坚回头笑道:“老将军待会一起过来喝!我们给你留半坛子。哈哈哈哈!”
  前军来报,蒙古大造船只,欲从丹江过汉水南下,两万精兵已经聚合到丹江北岸,对荆湖防线形成巨大压力,王坚向孟珙请命前去抗敌。
  继先、世杰随王坚一同赴前线,宋军大队人马开赴丹江。此时蒙军船只还未打造完毕,粮草辎重正在集结,蒙军虽善游击,但面对宋军的坚固城池和顽强抵抗,他们也必须调整战术,展开攻坚战,做好长久作战准备。继先见蒙军水师尚未组建完毕,便和王坚、世杰商量趁蒙军现在船只无法下水,连夜偷袭蒙古军营,烧掉他们的船只。
  继先道:“一旦等到蒙军船只完工,再阻止他们过江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王坚道:“今夜没有月色,江上一片漆黑,我们正可偷袭。”世杰道:“我有一计,定叫蒙军元气大伤,我们可大张旗鼓地派水师向蒙军水港假装进攻,吸引蒙军过来作战。水师只需靠近即可,不必攻打,然后派小船从军营东北十里的汉水上方偷偷过江,绕到蒙军大营后方,等到水师把蒙军都吸引到河岸时,暗兵便烧掉蒙军粮草。”继先又道:“好!我再加一计,等到把蒙军吸引到水岸时,我军水师假装畏敌退走,暗兵再烧粮草,此时蒙军必会回兵救火,然后我军再进攻,必能大获成功。”王坚对继先道:“好,就这么办,今夜你和世杰率水师假装进攻蒙军,我率小船过江。”继先连忙摇手,“不可,我和世杰过江,将军乃一军之首,不可轻易过江。”王坚道:“继先多虑了,知道咱们忠顺军将士为什么个个骁勇善战吗?因为凡是军中将领都是冲在最前方的,你放心,我放完火立马就走,不与蒙军恋战,定会安全返回。”继先道:“那好吧,我们这就去点校军马行事。”
  宋军调集一万水师,出动五十艘战舰,在子夜时分向江对岸的蒙军水师码头行去。王坚率领二百精兵,各带火石、火药和弓箭,扛着小船从十里外的水岸下水。水师行到江中时,继先命所有船只点上烛火,向对岸齐声高呼,蒙军一看宋军水师打过来,纷纷整合兵马,准备弓箭,向江边聚集。继先继续向前行驶,大约离对岸几十米远时,命船只停止前进,在江中与蒙军纠缠,蒙军弓箭雨点般射来,纷纷落入水中。继先算算时间,估计王坚差不多到达蒙军后方,便假装后退,命船只熄灭灯火。
  王坚和兵士过江后,将小船藏在草丛中,见蒙军到达河岸,便悄悄绕到军营粮仓后面的小山丘上等待;等到江中宋军水师后退时,令兵士在箭头上包上火药,用火石点燃后,射向蒙军粮仓和草棚;此时正值深秋,天气干燥,粮草见火即燃,顿时,一片火海,只听军士大叫:“不好了,宋军偷袭粮草,快救火!”河岸的蒙军还在庆幸打退宋军,忽听后方喊救火,回头一看,军营火光通天,于是立马回营去救。
  继先在江中望见蒙军营中火起,世杰先率小船前去打探,见河岸蒙军回营,便告知继先,“二哥,蒙军已经回营,我军可以出击了。”继先挥动令旗,“大军前进,准备火箭,出发!”于是江中战舰拨动水浪,如赛龙舟般向对岸驶去。一艘艘大船船头高昂,船上的将士个个目眦逼视,面如蛟龙,一手紧握弯弓,一手拉满弓弦,站在船头如石雕般面迎江风,双目紧盯对岸。船一靠近岸边,继先一声令下,“放箭!”只见火箭落如雨滴,射向蒙军码头,火箭在黑暗的江风中穿梭,带着一尾尾明亮的火光嗖嗖直下,如烟花燃放,似星雨划空,有的射在成型船身上,有的落入造船工料上,有的钻进岸边水中,码头一时间成了火的海洋。蒙军营中的火尚未救完,码头又被烧起,前后顾及不能,在两片火海里奔跑呼叫,宋军在船上看得畅快淋漓。继先急命世杰率十艘大船向上游驶去,前去接应王坚,等到王坚和世杰过来后,两军汇合,王坚见蒙军快火烧完毕时,令大军撤回对岸,三人在江上谈笑风生,只听欢呼声满江。
  蒙军被宋军偷袭后,船只和粮草尽失,被迫退兵。王坚三人取得此次大功被朝廷大加赞赏,升王坚为兴元都统,升世杰为忠顺军副将,王坚调离忠顺军,世杰便随同江万载一起主持北路忠顺军事务,配合孟珙,继先拒绝领功。
  继先与王坚相处数月,觉得王坚此人重情义、有胆略、待人诚恳,对其很是欣赏。莲心自泉州跟随继先已有数年,对继先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又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继先对其打心眼里喜爱;不过这种喜爱不似男女之间的情爱,继先觉得他对莲心的感情是出于爱慕、怜惜而产生的,莲心关心她、理解他,所以想保护她、让她开心。继先一直在为莲心寻找终身的依靠,心想她哥哥一去杳无音信,不能让这么好的女孩一辈子跟着他漂泊。他确实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莲心对他痴心一片,他竟丝毫没看出,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莲心真把他当作弟弟,所以才对他这么好。继先欣赏王坚,又爱慕莲心,于是便打算将二人撮合到一起。
  那日,继先借着为王坚和世杰庆贺的名义请王坚到家中喝酒,并让莲心也出来作陪。王坚从未见过莲心,而继先又从未提过她,王坚便以为是继先的侍女,但心想哪有侍女与主人同席而坐的?有些猜不透她的身份。继先请众人坐下,“王坚兄弟,这几个月多亏你照顾我和世杰,来!我们兄弟敬你一杯。”王坚道:“火烧蒙军之功,我与世杰各得一半,而你拒绝领受,却是为何?”继先已经不愿再任官职,这其中的缘由也许没人能理解,他也不想再说,只是苦笑一下。世杰替他答道:“二哥的性子只怕做了官过不了多久也会丢的。”莲心道:“大丈夫建功报国的地方多的是,不见得非要做官才行,那些做官的又有多少是真正想着天下的?公子不做官更舒坦,莲心觉得公子是对的。”继先欣慰地向莲心笑了笑,王坚见莲心说话非同一般女子,便问:“继先兄弟,不知莲心姑娘是你…?”
  王坚的话让莲心很尴尬,她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再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她实在猜不透继先心中是怎么想的,总之他感到二人之间的感情有点微妙,她只是低头坐着。继先本来不知如何提起这事,正好王坚先问起,他便道:“我与莲心自泉州相识也有四五年了,这几年莲心与我形影不离,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一直都把她当作我的姐姐,她对我也像对弟弟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
  莲心紧紧咬着嘴唇,她万万没想到,继先原来真把她当作姐姐,她的心快要停止跳动了,头有点昏昏沉沉。继先见莲心两腮发红,“莲心姐姐,你没事吧?”莲心憋住泪,“我没事,公子,我不会喝酒,有点头晕。”王坚关切道:“那就别喝了,女孩子本来就不胜酒力。”莲心对他微微一笑。
  继先几杯酒下肚,有点头脑发昏,突然对莲心道:“莲心姐姐,你跟我这么久了,我不能让你一直跟着我漂泊无定、吃苦受累。你哥哥一去杳无音信,他不在你身边,我想替你的终身大事做个主,王坚兄弟是我的好友,他的人品我可以担保,你可愿意跟王坚兄弟一起去兴元?”王坚乍听此言,不知所措,世杰不了解继先与莲心之间的感情,所以便附和道:“美女配英雄,再好不过了,莲心姑娘,王将军可是前途无量的人,你跟着他绝对不会受委屈。”
  莲心如遭晴天霹雳,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凝住了,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圈,她拼命止住泪水,使出浑身的力量和勇气从嘴缝中挤出一句话,“多谢你们,我已经…已经有心上人了。”然后便转身回屋,一到屋中,就泪如雨下,继先三人坐在院中面面相觑。
  王坚走后,继先来到莲心门口,敲了半天门,莲心并无回应,继先纳闷到底自己哪里说错了,如果她不愿意就算了,至于这么怄气吗?但又想到她是个通情理的人,让她静一静,休息一晚上也就没事了。
  第二天一早,王坚来向继先和世杰辞别,要去兴元赴任,王坚嘱托继先不要再向莲心提昨天的事了。送走王坚后,继先回来发现莲心还没出屋,便又去敲门,但始终听不到屋里有声响,于是他推门进去,发现莲心已经不在,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公子,我与哥哥一别数年,我很想念他,这几年多谢你的照顾,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他却不知,既然我与他无缘,在一起也是徒添伤心,不如离开。公子珍重!我找哥哥去了!”
  继先看完信才恍然大悟,原来莲心一直爱着他,继先不住地自我埋怨,“我怎么这么笨!怎么就这么笨!她能去哪里?不行,我得去找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万一有个闪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继先告诉世杰自己去找莲心,世杰问道:“二哥,天下这么大,你知道她去哪里了?”继先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一个女孩子不敢乱走的,我猜她肯定去泉州了,我们就是在泉州相识的,我就沿着去泉州的路找。世杰,你自己珍重!”世杰道:“放心。你也别太着急,要是找不到就回来,说不定她过几天想通了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