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仙乱渝

  余玠辞别孟珙,从鄂州出发,两日后到达施州,停船上岸,骑马向施州城赶去。庭芝听说余玠被调到重庆,于是算好余玠行程,连续几天日日派人到城外等候。
  余玠来到施州城外,见有人在此恭候,便向身边的随从笑道:“这定是庭芝派人迎接我们来了。”迎接的人走上前对余玠施礼,“余将军,李将军让我在此等候将军多日,终于盼到你了,你稍等片刻,李将军马上就亲自出城来迎接你。”余玠望着施州城门,笑道:“算了,本将没那么大的威风,还是我们自己进去!”于是挥鞭打马进城,朝着州府而去。没走多远,庭芝便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战甲、手持长枪,率领十几人前来迎接,与余玠碰个顶头。
  庭芝勒马下来,攥住长枪指向余玠,然后使眼色让随从把兵器送上,“请吧!余将军,今日你若赢得了我,方可前行。”余玠先是一愣,既而猜出庭芝之意见庭芝一本正经,心中暗笑,心想:“好小子,有胆量!本将且与你较量较量。”便看了下士兵手中的武器,一脚勾起一把长刀,疾手接住,跳下马来,唰一声甩出一道银色弧线,“好!本将就以这把长刀对你的长枪。”
  余玠横刀比眉,左手擦过刀面,庭芝将枪杆对着余玠的右肩刺去;余玠反刀接住枪尖,用力一旋,枪尖滑向一边。趁庭芝尚未收枪,余玠用刀砍向庭芝手臂,庭芝将枪柄向上甩去,空手卧倒,从刀下滑到余玠背后。余玠向前扑了个空,这时庭芝的枪从空中竖直落下,枪头在下,直插地面,庭芝猛一转身,攥起抢柄飞脚跳起,左脚正对余玠上背踢来,余玠向前一蹲,抽刀旋向后面,刀刃将枪头砍掉,庭芝上面飞出空脚,下面又失去支撑,便从余玠头上方斜落而下,摔到余玠后面。庭芝站起身,把枪杆扔向随从,向余玠施礼,“余将军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当日在扬州,我未能一见,今日算是领教了,看来我的枪法还需继续练习。”
  余玠收起刀大笑,“孟老将军让我来看你,你小子就是这样迎接我的?我还以为是多大的排场,才打这几招便不行了。”庭芝道:“不是庭芝不行,而是将军太勇猛了。既然我已败阵,就请将军进府吧!”余玠道:“好,你带路,请!”二人把手畅谈,边走边说,向州府而去。随从们面面相觑,一脸迷茫。
  庭芝和余玠走进后园,来到屋内,余玠打量下屋中陈设,但见书籍堆满,墨宝含香,后墙挂着几幅字画,侧墙乃是一幅马远的《高阁听秋图》,便道:“庭芝也爱字画?”庭芝笑道:“谈不上喜爱,不过就是个摆设。余将军请坐!”余玠坐下道:“我观你绝非草莽之辈,你文武兼备,胸中定有大志。”庭芝笑道:“余将军抬爱了,庭芝不敢当。庭芝心中谈不上大志,不过到有一颗赤胆忠心。”余玠点点头,“你也不必过谦,以你之才将来必能大有作为,这小小施州有点委屈你了,不过可堪大任者都要从小事做起。”庭芝摇摇头,“我委屈不算什么,只是国事堪忧,心中的闷气无处发泄。”余玠不作正面回答,余玠望了眼刚才那幅画,“马远的这幅《高阁听秋图》有种登高临远之感,大好河山尽在眼底。”
  庭芝看了看画,“不错!我喜欢这幅画,还因为它另有深意。”余玠奇道:“有何深意,说来听听”。庭芝起身,“马远本是徽宗朝翰林院画师,早半生多工人物和山水,画风清淡平和。”余玠道:“宣和年间的丹青手多是这种画风。”庭芝继续道:“靖康之耻后,马远南渡临安,经此国难,从此画风大改,变得苍劲浑厚、意境深远。”余玠叹道:“是啊,国破家亡,谁不感怀伤世?”庭芝指着画道:“你看这幅《高阁听秋图》,图中秋色萧条苍凉、一片杀气,山峰苍茫渺远,天空昏黄郁郁,山上的楼阁有种被囚禁在天野之间无法伸展的无奈,而阁中之人即使胸怀开阔,有意登高赏秋,也不免感时而伤怀。”余玠不禁感慨道:“你我现在不正如这阁中登高赏秋之人?”
  庭芝忽然激动道:“余将军,现在大宋已经危在旦夕,外面蒙古连年进犯,而朝中却尚未预感到大厦将倾于暴风骤雨中;我等虽在外力敌,但多受朝中庸官掣肘,而皇上又是个没主见的人,你我欲大展抱负恐非易事,怎不让人有种想要登高临远但却满目苍凉、阴云遮眼之感。”余玠摇手谨慎道:“庭芝,不可如此评价朝事,若让别人知道我们这样议论皇上,必被治大罪。既然你也知道我们无法左右朝事,那就做好本职之事。你只需明白一点,我们是朝廷的臣子,也是天下万民的臣子,若朝廷可以托付,便将自己托付于朝廷;若朝廷不可以托付,就将自己托付给天下万民。”
  庭芝听后,如雷贯耳,不想余玠竟有如此宏大之思想,“余将军,庭芝与你稍谈片刻,便混沌顿开。”余玠语重心长道:“庭芝啊!我这次入川担子可不轻,川峡四路乃是朝廷西南屏障,事关朝廷生死存亡,你所在的夔州路扼守川中与荆湖要道,守好此地可防将来川中之不测,你我需相互配合。”庭芝道:“庭芝定当为朝廷效全力。”
  余玠忽然想起一事,“你瞧,我只顾谈这些,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你二弟继先前翻与我一同在扬州军营,当日他来找你时,你已经离开扬州,我从临安来时,他已被任命为淮东制置副使。”庭芝听说继先之事,迫不及待的追问,“他现在还好吧?我都四年多没见过他了,还有三弟,扬州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了。”庭芝有些伤感。余玠安慰道:“如今乱世,多少人都家破人亡,分别乃是平常之事,不管在哪里,都是效命于皇上。你大可放心,继先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在扬州时,他屡次帮我和赵葵大人出谋划策,三次大败蒙军,这才因功高升。不瞒你说,我与继先还结拜为兄弟了呢。”庭芝惊诧,“竟有此事,那算起来我也是余将军的兄弟了,大哥,请受庭芝一拜。”庭芝说着便下拜。余玠赶紧扶起庭芝,“起来说话。”
  庭芝越想越高兴,坐回椅子上,“没想到继先竟比我这个当大哥的还强,好小子!我真替他高兴。”余玠叹了下气,“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他这个差当得可不容易,皇上任命谢方叔为淮东制置使,谢方叔一向排挤继先,我看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庭芝不无忧虑道:“什么?居然是谢方叔?哎!继先的性格我最了解,他向来性情直快,半点不会伸展,又受不得拘束,谢方叔这人又奸险昏庸,我看继先早晚得跟他闹起来。”
  余玠淡然一笑,“山遥水远,管也管不着,自己的事终究还得自己处理,咱们做兄长的也就别再操那份闲心了。到是我还有一事跟你讲,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朝廷向来重文轻武,你是知道的,所以你不仅要有战功,还需从科考上再下功夫,继先能迁升如此之快,就因为他是科举出身。”庭芝深深点头。
  余玠在施州停留一日,因为蜀中事务紧急,需急速赶往重庆,次日一早便离开了。庭芝把余玠送到江上,望着余玠的行船向重庆驶去。
  余玠一路过夔州、忠州、涪州,四日后到达重庆府。重庆府得知此番前来就任的制置使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被皇上钦点的,于是合府大小官员几十人全部到码头恭候,引来成千上万的百姓围观。这群人里头有六个面孔十分古怪,他们各持宝剑,三十来岁,打扮各异。其中有两个是书生着装,正义之相;一个头发散披,冷面无神;一个头束黑巾,身披毛毡,一看便知是彝人;一个面带喜笑,双目精灵;还有一个是桃花粉装。
  余玠的船停靠码头,走下船,官员列队鞠躬迎接;余玠惊慌,赶忙止住众人,“不可不可!余某与各位一样都是皇上的臣子,岂能受你们这般大礼?”余玠率领他们走上江堤,围观的百姓见余玠过来,纷纷高呼:“余大人,皇上还要我们吗?”余玠立住,向百姓深情答道:“皇上无时无刻不挂念川中百姓,这才派我前来领导大家一起抗击蒙古。”百姓又问:“为什么前几任制置使都不管我们,蒙古人一来就打败仗,败了就跑,要是蒙古人再来,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不管我们?”余玠向百姓深深鞠躬赔礼,“重庆的百姓们,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请你们相信,我余玠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跟大家共同守好此城,守好全川。”
  百姓听后,欣喜非常,纷纷高呼。而刚才那六个奇怪的面孔一下子闪现在人群的前面,被余玠冷不防瞧见。余玠见他们的打扮和神情,颇觉奇特,正要上前询问,后面的官差走过来,冲开人群,挤出小道,“来,让一让,余大人路途辛苦,先让余大人回府休息,有事以后再说。”余玠再一瞅,那六人已经不见了,向人群望了几眼,只好先回府。
  余玠回到府中安顿好,休息半日,次日一早便请官差安排船只,想沿渝水查看军防和民情。蒙古进兵川东时,多沿渝水而下,因此渝水两岸的金州府和兴元府兵患最重,余玠打算重新布置防务,安顿两岸百姓。
  余玠带领几位官差下江登船,船行到江中不远,忽然看见一个面带嬉笑的人出现在江边,那人正是昨日在人群中见到的奇怪面孔;余玠在船上看了他许久,想让船靠岸,但因公务在身,不便顾及他事。才一转眼,那人居然消失了,四周皆不见,余玠疑惑地回到舱中。大约过了一刻钟,余玠似乎感到船下有响声,官差以为是江豚袭船,没当回事,余玠正要问官差船底为何作响,却见舱中破出一洞,江水哗哗溢入,慌忙奋力堵塞,眼见船舱被慢慢溢满,却无法堵住破口船渐渐沉入江中。官差拉着余玠跳入江中,随从都是识水性的,唯有余玠不会游泳,在江中挣扎,呛了许多水,最后被官差拉上岸,趴在岸上咳嗽不止。余玠坐下身缓缓气,忽然瞅见刚才岸上那人浑身是水,正站在高处的坝子上望着他笑,余玠顿时明白了,急命人去抓他,然而还未等随从反应过来,他一转身消失了。
  余玠回到府中回想今日之事,料想定是蒙古奸细,为了不打草惊蛇,决定暂时不大肆追查,先暗中留意,引其再出身。
  一转半月过去了,余玠也熟悉了川中地形、民情,他决定调整赋税,考虑到百姓负担较重,便大量削减税目;但税目削减后,军费便急剧减少,供应不足。余玠决定加收商税,规定给大商人加税一成,小商贩本是维持生计的破落农户,因此不允许给他们加税。余玠制定好赋税条例后,让官差分批前去收税,结果收税的官差为了中饱私囊,背着余玠不区分商人类别,对他们全部加税一成,弄得满城怨愤,小商贩破产流落街头。
  这日中午,官差又来收税,一个卖鸡蛋的老妇人见官差前来,吓得拎着篮子就走;官差看到后,上前拽住篮子,“缴了税再走!”那老妇人拼命夺回篮子,跪下磕头,哭道:“官差老爷,我一个老婆子养了几只鸡,就下这么点蛋,我没有地,只能靠它们换点钱买米,你要是再收税,我可就没法活了。”官差凶恶道:“收你的税又不是白收,这是用来养军的,要不然蒙古人来了,谁来保护你们?”
  “保护我们?呸!说这话你也不臊得慌!蒙古人一来你们比谁跑得都快,什么时候顾过老百姓的死活?连个卖鸡蛋的老人都不放过,我看你们这些当差的比蒙古人还可恶!”老夫人正哭求时,一对男女闪了出来,那女的用剑指着官差训斥,这二人正是当日那六人中的两人,一个是桃花粉装的,一个是头发散披的。官差蛮横道:“你们是谁?敢对大爷这么说话?看我不把你抓回衙门。”官差说着便要去抓那女的,那女的用剑鞘一摆,官差倒地,弄了个嘴啃泥;那男的一脚踩到他脖子上,“大爷我今天饶你一命,回去跟余玠禀报,就说他要是再敢乱收税,我就捣毁他的府衙。”官差在下面连连应诺,“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请问大爷尊姓大名?”那男的收起脚:“你早晚会知道的!滚!”官差连滚带爬跑去,二人扶起老妇人,老妇人感激涕零,周围百姓拍手称赞。
  官差回到衙门,向余玠回禀说刁民闹事,阻挠收税,还殴打官差。余玠以为是大商家利益受损,所以鼓动百姓,聚众闹事,因此决定暂时停止征收商税,先把条文张贴各处,让百姓知道官府用意。
  余玠入蜀不久,理宗果然派人押送大批粮饷前来,和孟珙送来的军粮一道运至重庆,支援余玠防蜀。那日,朝廷送粮船队抵达重庆,余玠命官差带人前去接迎,并清点粮饷,运回仓库。余玠让官府出钱雇二百货夫搬运米粮,每人一日二百文工钱,百姓纷纷报名参加。
  重庆港热火朝天,等到军粮运完,发放工钱时,官差竟谎说每人一日二十文工钱,货夫恼怒,欲捣毁粮袋,官差派军包围货夫,要抓走闹事人。忽然当日那个彝人走了过来,趁官差不注意向他身上弹出一颗白色的小丸,就见那官差抓耳挠腮,奇痒无比,在地上打滚,呼救不停;彝人走过来,“老子的虱毒专治你这种混账官差,给他们把工钱一分不少的发了,老子就给你解毒,不然就让你痒死。”官差连忙命人将工钱发给大家,货夫们连连叩谢彝人,彝人把解药丢给官差,潇洒而去。
  官差回去后,余玠见他脸上满是划痕,问他怎么回事,他假说滚落草丛里划伤的,又诬陷有彝人举众起乱,要抢军粮,被他制服。余玠问他为祸之首可有擒获,他谎说官府应体恤百姓,从宽处理,已经教导他们了,余玠更加疑惑。
  军中缺少兵器,余玠想新筑兵器,但官府存铁不够,欲向民间义捐,便告诉官差,让他把义捐告示贴往各处,希望大家帮助官府治军,捐铁筑兵器。百姓本来就对官兵的行为有怨言,不肯捐铁,官差见数日无人捐献,为讨好余玠,便强行到百姓家征收和抢夺,弄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
  一日,官差拿着征收的铁锅从一家农户中出来,那户妇人哭喊着追出来,“老爷,行行好,给我们留下吧,你要是把它拿走,我们可就没法做饭了。”妇人拽住官差的胳膊。官差不耐烦地甩开,“去去去!这是造兵器用,不让我拿,我们拿什么对付蒙古人,别说吃饭了,蒙古人一来,你死都没地方死。”“放下东西!”官差正和妇人纠缠时,两位书生打扮的人闪了过来,恰好就是当日那两位。官差斥道:“穷秀才,给我滚远点,不然我用铁锅拍死你们。”其中一书生道:“重庆府怎么竟出一些狗官,今天就让你尝尝我们兄弟的拳头。”别看这两人弱不经风,出起手来却干脆利落,一人从上面唰唰几拳,打得官差鼻血直流;一人从下面几脚,踢得官差扑通跪下,手中的锅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妇人赶紧捡回去。那两人抱着胳膊站在官差面前,“以后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定取你狗命。”
  官差一瘸一拐回去,余玠问他何故弄成这样,他说百姓捐的铁被两个乱贼抢走了,他们想要造兵器谋反。余玠觉得他来重庆这些天很多事都很蹊跷,每每做事,总是有人阻挠,这些天他一直在查看上几任制置使的遗留问题,没时间外出,正好现在已经查看完毕,便让官差回家休养,自己率领几人出府巡访。
  余玠在城中走了一上午,竟不见一处他吩咐张贴的告示,而百姓们见到他也纷纷躲闪,余玠更是纳闷,便找到一位过路老人问道:“老人家,你们为什么见到我就躲开?”老人颤颤巍巍道:“余大人,老汉我…老汉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老人说着说着跪下来就哭。余玠蹲下来去扶老人,“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要是余玠哪点做得不好你就说。”老人擦了把眼泪,胆怯道:“余大人呐!你可别怪老汉我乱说话,你来到重庆后,我们可比以前苦了。以前的大人虽说怕蒙古人,但对老百姓还是照顾一点的,你来之后,不是收这税就是收那税,还强迫我们捐铁,哎!没法活喽!”
  余玠听后,感觉不对,他并没有乱收税,更没有强征铁,怎么老人会这么说呢?于是余玠又向众人打听,这一打听让余玠吓了一跳,所有百姓都和老人异口同声,余玠终于明白了,竟是官差背着他为非作歹。于是余玠整整官服,向众百姓深鞠躬,“百姓们,是我余玠糊涂,终日坐在府内看官文,被下人蒙蔽双眼,还冤枉你们,你们放心,明天大家都到府门口,我一定还你门一个公道。”
  余玠回去后,连夜提问官差,官差死活不承认,说是百姓串通好的,余玠把他关进牢房,次日一早压到府门口等候现场审问。
  第二天一早,老百姓都聚集到府门口,余玠已经在此等候,余玠命人将官差压上来,一一审问交代他办的事。“当着重庆的众位百姓,把征铁、收商税和克扣货夫工钱的事跟本府一一说明,敢有半字隐瞒,定斩不饶。”官差吓得直哆嗦,“余大人,小人知道错了,都是小人贪财,小人糊涂,请余大人饶我一命吧。”余玠向百姓扫视一圈,又指着官差骂道:“我差点被你害了,像你这等扰民害民的官差,要你何用?先押进牢房,等明日我会齐所有官员,一起到码头观你斩首,以后再有官员贪赃枉法,你就是榜样。”
  百姓听后,感动地纷纷跪拜,“多谢余大人替我们做主!”这一跪不打紧,竟把那六个奇异的人露了出来。原来他们也躲在人群里观看,百姓跪下后,他们齐刷刷地正对着余玠站立,顿时慌乱起来。余玠一看是他们,先是一愣,双方相对呆立,百姓不知怎么回事,向后一看,认出那六人,便对余玠说“余大人,他们可都是大英雄,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要不是他们出手相救,我们还不知会被官差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余玠听百姓一言,才恍然大悟,想起官差污蔑的人可能就是他们,便赔礼:“六位英雄,多谢你们救了百姓,是余某对不住他们,我替百姓谢谢你们。”这六人一见此状,慌忙向余玠施礼,那个面带嬉笑的跪了下来,“余大人,那日是小人在你的船下做了手脚,差点要了你的命,小人以为你也和前几任大人一样,都是昏官,我当你是去游玩,所以便想给你点教训,都是小人糊涂,请余大人治小人之罪。”
  余玠扶起他,“不怪你,只怪官府让大家失望了,你做得对,余某会时刻记住这一教训,好好替百姓做事。对了,我还不认识你们,请问各位英雄尊姓大名?”那两位书生道:“我们是剑南六洞仙,我乃通江若水洞徐朝忠”,“我乃嘉定泉水洞徐朝义”。头发散披的道:“我乃灌江水晶洞丁依卿”。头戴黑巾的彝人道:“我乃建昌龙潭洞吕星宇”。面带嬉笑的道:“我乃重庆张关洞杨豫辉”。身穿桃花粉装的道:“我乃枳县芙蓉洞满溪春”。
  余玠听后,眉头大展,“好!不知六位英雄可愿随本府为朝廷效力,我现在正需要用人,六位既有侠义心肠,何不随本府为重庆百姓做点事。”六人齐道:“愿听余大人差遣。”
  六洞仙同余玠入府,余玠命人看座,“六位侠士能为朝廷效力真是可喜可贺,余某眼拙,没有早日请到你们。”徐朝忠道:“余大人是真心为民,前几任大人多是无能之辈,在外守不好边土,在内祸害百姓;我等并非有意跟官府作对,只是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恶官,如今遇到余大人,我兄妹六人自当效命官府。”
  余玠不胜欢喜,“六位侠士本是川中人,对川中事务自然熟知,你们知道,我此次入川主要就是防蜀,你们可否对防蜀之事为本府赐教一二?”丁依卿道:“赐教不敢当!余大人,丁某本是前任制置使丁黻之子,阔端入蜀时,家父自刎,成都被屠城,我逃出城外来到灌江口躲入水晶洞,才成今日这般。”
  余玠听说是丁黻之子,很是惊叹,“丁大人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只是死得太无辜。”丁依卿语气深沉,“余大人,丁某想说的就是此事,自唐代以来,成都几百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而这里土地肥沃,商贸繁荣,因此我朝一直将成都视为川峡四路的核心;若是没有战事,选在成都自然是最合适的,然而一旦有战事,则必败无疑。成都周围一片平川,毫无险阻可守,正适合蒙古骑兵作战,因此才会出现一日之内蒙古军队无声无息到达城下的事情。余大人请再想一想,当年的邓艾平蜀汉、桓玄擒谯遂、李存勖亡王蜀和太宗定孟蜀,为何未入川时交战激烈,一旦进入川后,他们纷纷不战而降?因为他们都知道成都不可守,成都的屏障乃是远在它四面的山水险阻。”
  余玠和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余玠道:“但如今,北面的兴元府已被蒙古占领近半,巴山之险已不可靠;而金州府也几经易手,因此东面的夔州常受蒙古侵扰,巫山和江水之险怕是也难挡住入川的路了。”丁依卿继续道:“所以丁某建议,放弃成都,移驻重庆。”丁依卿说着站了起来,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地图,打开铺在桌子上,“大家请看!重庆处在渝水和江水的汇流处,沿江水西南而上可沟通潼川府路,东下可照应夔州路,与朝廷接应比较方便;而沿渝水能连接兴元和金州二府,且重庆四周尽是险峻山川,根本不适合蒙古骑兵作战,恰好蒙古人又不善水战,重庆城被两水环绕,易守难攻,所以弃成都守重庆才是抗蒙的上策。”余玠连连赞叹:“不愧是丁大人之子,果然独具眼光,待我立即向朝廷禀奏。”
  余玠将移四川治所到重庆的奏章送到朝廷,理宗让重臣议论此事。理宗道:“四川隘口大多沦陷,成都又是平原地带,无险可守,朕同意余玠的想法,重庆城池坚固,可以固守。”谢方叔反对道:“重庆远在夔峡之上,与朝廷关山险阻相隔,若蒙古军队从淮西长驱南下,就算重庆再城池坚固,如何救得了东南之危?当时臣就不同意防蜀,僻远蜀地,弃之何妨?”理宗不高兴,“防蜀是朕和众大臣的意思,无需妄言!今天论的是要不要守重庆,不是要不要防蜀。”谢方叔瑟瑟而立。
  赵葵道:“皇上,若论形势,当守重庆。”理宗反问:“朕当然知道,但若守重庆,成都一路便会空虚,如何应付?”梧州知府赵时学道:“成都是重地,重庆更是重地。重庆上可接利州、阆州,下可应归州、峡州,实乃川中四方汇通之地。”右正言刘晋之接着道:“蜀地之祸十余年,历三四制臣,朝廷耗尽心血,制臣苦心经营,蜀地均无改观,原因何在?皇上,实是驻屯有误啊!后来独彭大雅修固重庆城,坚持驻渝为蜀根本,不然,蜀事去矣。而今应以重庆为蜀核心,如此能运调周边。愿皇上早订大计,料简边臣,俾往经理,则蜀事可为也。”理宗于是下了决心,批下余玠的奏折,并迅速发回重庆,于是重庆从此成为四川抗蒙的指挥中心。
  在剑南六洞仙的帮助下,余玠大改川中弊政,处死许多贪官污吏,废除一切苛捐杂税,鼓励农桑,又提倡商贸,重庆不久便欣欣向荣。
  余玠从施州走后,庭芝趁向襄阳禀报军情的机会,想向孟珙提出进京参加今年科考的想法。这时,孟珙由于在外征战多年,身染疾病,又年老体衰,故而病体垂垂。
  庭芝来到孟珙床前,“老将军,庭芝看你来了,不想才别数月,你竟病得这么重,你可要好好养病,荆湖还靠你呢。”孟珙招呼庭芝坐到床头前,“庭芝啊!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行了,不过好在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要真是走了,还有你,老夫相信你一定能守好这里。”庭芝连忙下跪,“老将军切不可说此不祥之语,大宋少不了你,庭芝还年轻,担不了如此大任。”
  孟珙的头在枕上摇了摇,“少了谁都一样,如今的国事,岂是一人之力所能挽回的了?咱们不过都是尽力而已!”孟珙努力要坐起来,庭芝起身去扶,“我还有一言要嘱托你,老夫一向看重你,料你将来能成大才,我已是半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只能提拔你至此,你若想再有成,必须从科举之路;我有心向朝廷再提拔你,但恐你武将出身,朝中之人会横加阻拦,所以你必须进京取士,今年是大比之年,你还是去临安吧,老夫留着这口气等你的喜讯。”
  庭芝本欲和孟珙说此事,但一看到孟珙病重,便不好开口,他觉得自己那样做会让孟珙认为自己是在背弃他;不想孟珙却主动建议庭芝进京取士,这让庭芝有些意外,又感佩至深,“老将军心如大海,正直无私,庭芝这辈子怕是都报答不了你了。”庭芝泪流满面。孟珙紧握庭芝的手,“你能尽心为国,就是对老夫最大的报答。”
  孟珙坐在床头低头沉思,庭芝问道:“老将军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孟珙苦笑一下,眼神中充满无奈,“我大宋从来不信武人,将士们心中早有怨愤,但此事乃是太祖开国就定下的规矩,我等又有何办法?当今皇上又大兴理学,以至书生满朝,他们张口文章,闭嘴辞藻,虽满腹义理,一身节气,但不懂军国大事,还处处干涉限制武人,以致国土连年丢失,哎!书生误国!真是书生误国呀!”庭芝激动道:“老将军,庭芝知道你忧虑的是什么,你放心!我去临安,必能中举,我要让满朝的文官都看看,咱们武将绝不只是耍枪弄棍的匹夫。”孟珙道:“老夫要看到你登科后再闭眼。”
  庭芝从襄阳赶往临安,参加秋试,毕竟庭芝当年下了苦功夫读书,本来就是为了取士的,只是时事所迫才先入了军营,因此他很顺利地就中了进士。理宗知庭芝是武将中举,又知是孟珙推荐,便欲受庭芝要职。
  那日朝会上,理宗召庭芝觐见,庭芝一身铠甲进入殿内,向理宗叩拜,“施州守将李庭芝拜见皇上”。庭芝这一开口,满朝官员无不惊讶,理宗坐在龙椅上看着庭芝,半天没搞明白,“你不是新科进士李庭芝吗?朕怎么听你说是施州守将李庭芝?”谢方叔道:“皇上,李庭芝欺君罔上,该治大罪。”赵葵走出来,对谢方叔道:“朝廷得一人才不易,李庭芝文武双全,更是难得,你站在朝上不问外事,张嘴闭嘴就是治这个罪治那个罪,说得好轻巧。”赵葵转向理宗,“皇上,李庭芝说得没错,他本来就是以施州守将的身份参加科考的,并非欺君。”
  理宗当然知道这些,只是心中纳闷,他为何不说自己是新科进士,这个身份远比他施州守将的身份要贵重得多;理宗正想开口说话,一个蓝脸的奇怪人站出来,他便是监察御史丁大全,“皇上,我朝从未有守将身份能站在朝堂之人,即使是新科进士,若非要事特召,也没资格进入朝会,皇上破例让李庭芝以新科进士的身份上朝,他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施州守将,这分明是在对皇上爱惜文才不满,替那些武夫叫屈。”程元凤走出,“丁大人说得未免太重了!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对了错了也无妨,至于这么小题大作吗?皇上,今天召见李庭芝是为了嘉奖于他,而不是治罪于他,李庭芝才说一句便引来众人非议,皇上若不制止,岂不让皇上寒了天下士子之心?”理宗连忙挥手,“都退回去,朕让李庭芝上朝本欲嘉奖,至于言语不当之事,朕心中明白,众爱卿无需妄议。”众臣回道:“是”。
  理宗笑言道:“李爱卿镇守施州之事,孟老将军已向朕禀奏,你镇守施州有功,本该嘉奖,现在又高中进士,真是文武双全,朕看你还年轻,想让你多磨练,以后为我大宋担大任,你可愿出知真州?”谢方叔见皇上提拔李庭芝,想要制止,但还未说话,李庭芝便道:“皇上看重微臣,微臣感激不尽,真州地处两江前线,乃军事要地,臣愿为皇上守好真州。”理宗心悦,“好!朕便命你为真州知州。”庭芝又道:“臣可否先到襄阳一趟?孟老将军有病在身,臣想去探望一下。”理宗道:“准!你就代朕前去慰问孟老将军,让他照顾好身体。”
  庭芝回到襄阳,先去孟珙府上拜见,恰好王坚也回襄阳看望孟珙,孟珙已闻庭芝中举,又得王坚前来,心情舒畅,病情大好。庭芝看到孟珙出来,离府还有几十米,便下马奔来,刚到孟府门口,便对着孟珙迎头长拜,哭泣不起,孟珙弯腰拉起庭芝,“回来啦?你能一举中榜,老夫高兴啊!老夫没看错你!”
  庭芝和王坚扶着孟珙进府,边走边道:“老将军对庭芝有大恩,我岂能忘记,若非老将军一手提拔,庭芝绝不会有今日。”孟珙摇摇头,“老夫看重你,非是要你感恩,而是希望你能为朝廷做事,你和王将军一样,是老夫的左膀右臂,咱们要一起撑起大宋的天下。”庭芝问王坚:“王将军什么时候回襄阳的?邓州的战事如何?”王坚道:“前几日才回来,听说蒙古又要整合兵马攻打金州,我是来向老将军禀报军情的,不想老将军却病了。对了,庭芝,你以它州官员身份公然来会老将军,怕朝廷会有人指责你们结党营私。”孟珙拍拍庭芝的手道:“老夫无所谓,只是庭芝你还年轻,若因此耽误了你的前程,岂不是我的罪过?”
  庭芝扶孟珙坐下,“是皇上恩准我来的,谁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能与老将军结党,是庭芝的荣幸。”王坚又道:“此番真州任上,虽不比前线战事频繁,但真州是扼守江南的要冲,任务也不轻啊。”孟珙道:“而且淮东又在谢方叔手中,他非善类,你可要好好应付。”庭芝道:“老将军和王将军放心,庭芝虽年轻,但承蒙老将军一手栽培,定当谨慎做事,不让你们和朝廷失望。”孟珙点点头,“若如此,我就放心了。”
  庭芝又道:“皇上托我向你问安,老将军要好生照顾身体。”孟珙道:“多谢皇上还记挂着老臣,我这病不碍事,有皇上的话和你们前来,我这病过几日就好了,过些日子我还要上阵杀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