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岛奇缘

  方仁等了数日不见兀良合台的商船来泉州,此时杨天问又招他回岳州,为防杨天问猜疑,他只好先回岳州,《乾坤水战图》便暂时留在了妈祖庙中。
  两日后,兀良合台和钟莲心恢复如初,出来拜谢继先。继先正在院中读书,院中有株芙蓉,正值花开,继先一手将书背在身后,一手扶着花闭眼轻嗅,口中吟道:“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话未落音,兀良合台和钟莲心走出来,见到继先站在芙蓉花下正情不自禁,相互对笑。继先对着侧室而立,莲心站在正厅门口,因此只能看到他侧面,那侧面如半轮新月;莲心打量着继先,约莫十八岁年龄,通身**色越纱,用墨绸挽髻,腰挂越王剑,身材瘦长,透出潇洒脱俗气息;自己情不自禁,不觉脱口而对:“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继先猛地一回头,发现兀良合台和莲心站在正厅门口,于是笑着走过去,“你们都休息好了?外面风大,还是到屋里坐吧。”兀良合台道:“蒙古人天天在外面打仗,哪里有这么娇贵?”继先眉头一皱,“你们是蒙古人?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呢。”
  兀良合台已知失言,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宋人恨蒙古人,若是解释不好,可能会出大事。莲心见兀良合台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便道:“李大人,我哥哥的意思是说蒙古人天天在外面打仗,不怕吃苦,所以才骁勇善战,而我们汉人太过于养尊处优,才打不过蒙古,所以应该多学学蒙古人。”兀良合台连忙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继先这才舒展眉头,兀良合台深吐一口气,虚惊一场,看了眼莲心,会心一笑,莲心嘴角一挑,露出淡淡的笑容。
  继先请二人进屋坐下,“你们是兄妹呀?前几日在海里遭了风暴吧?”兀良合台表情勉强道:“是…她是我妹妹,她叫钟莲心,我叫钟合台,我们去大食贩运香料,回程时遭了风暴,多谢继先兄弟相救。”继先客气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泉州一带风暴很多,出海一定要小心。”然后看了眼莲心,莲心仍旧是往常清新打扮,继先顿生一股倾慕之情,觉得她似一朵出水莲花,让人越看越喜欢,“好一个莲心,果然人如其名,刚才听姑娘接我诗句,像是姑娘读过不少诗文,你也喜欢苏东坡的这首诗?”
  莲心听到继先称赞她,羞得头也不敢抬,手中只是一个劲地搓着衣角,心跳不止。兀良合台对继先道:“小妹自幼读书,擅长诗文。”莲心听此,更是羞涩,道:“李大人和哥…哥过奖了,小女子哪里懂什么诗文,不过闲来无趣时读一两句,在李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罢了。刚才大人说苏东坡,我自然很喜欢他的诗文,苏学士潇洒放荡,乐观豁达,又不失忧国忧民情怀和刚正骨气,怎不让人喜欢?”
  继先欢喜,对兀良合台道:“看看你这妹妹,满腹才华,还说不懂诗文,也太谦虚了吧!”二人看着莲心,大笑,莲心心悦。
  次日,兀良合台告诉继先自己去会见商号,于是早早出门,钟莲心不便跟随,就留在了家中。兀良合台乃是去会见阿拉伯巨商蒲寿庚,这人在大宋居住多年,是两国民间商贸的头领,在泉州地面上威望十足,一呼百应,经常发动船商抗税和走私,官府屡次打压,也不起根本作用。蒲寿庚对大宋政府早已不满,兀良合台以为正好可以从中做文章,打算暗中和他联络。
  兀良合台接到飞山沙狐曹翼的传信,得知方仁将《乾坤水战图》拿到手,等自己一到泉州,他便将水战图送来。然而两人并不相识,自己在海中又遭风暴,失去联络,所以只能委托蒲寿庚暗中帮自己寻找方仁。
  兀良合台走后,钟莲心在继先家中无事,便帮继先整理房间,忽然,继先走进屋,见莲心在此,笑问道:“莲心姐姐在此何干?没跟你哥哥一块出去?”莲心停下手,“哥哥说我不方便去,让我留在家中,我们打搅大人多日,实在不好意思,便来帮大人整理房间。”继先摸了下莲心收拾过的书本,“这是你整理的?只怕经玉人一动,日后我再读书时就爱不释手了。”莲心羞红了脸,“李大人真会打趣人。”说着便要走出去,继先连忙阻止,“我是说玩笑的,姐姐别生气。”二人对目而笑。
  “哦!对了,我要去港口查看事务,你要是没事,陪我走一走,正好可以解解闷。”继先把墙上的剑取下来,系在身上,谁知系歪了。莲心失笑,走来接过剑,“亏你还是个练武的,连个剑都系不好,我来。”“要是我自己能系好,以后谁还来给我系?”继先随口说出后又觉尴尬,自己脸红了。莲心没理会继先,只顾给他佩剑,“只要你不嫌我碍事,我愿意陪你去。”继先连忙道:“怎么会?”
  继先和莲心来到码头,码头商船济济,货物堆山。继先走访一番后,让差役在此指挥,自己带着莲心到观海楼。二人在楼上闲坐谈心,继先给莲心讲述当日就是在此这里发现他们的。忽然,继先听到隔壁有两人在谈话,像是有兀良合台的声音,便扭头倾听,隐约听到说蒙古什么的,“莲心姐姐,好像是你哥哥的声音。”
  莲心仔细一听,果然是,她虽不知兀良合台同谁谈事,却知他泉州此行肯定事关蒙宋战争,她怕走漏了机密,便假装看景,故意高声叫道:“李大人,你看那边好漂亮。”继先伸头去看,不过平常之景。莲心看了下继先,问道:“李大人刚才说什么?”继先道:“刚才隔壁好像有你哥哥的声音”。莲心故作不信,“我怎么没听到?我看看去。”莲心走过去推开隔壁木窗,向里间瞅几眼,“李大人,没有,是你听错了吧。”
  继先看了下的确没人,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确实是兀良合台的声音,他正在和蒲寿庚商谈,买通蒲寿庚,为要他打探宋军海防机密,每月一次寄到和林,他们刚才听到莲心送话,悄悄从内屋下楼了。
  泉州不远的金门岛住着一宗几十户人家,姓杨,他们诗书兴盛,出过许多当地有名才俊,人称金门杨氏。宗主杨明昌一家,以文章传世,甚有名望,育有一子一女,二人尚处孩提,名为杨亮节和杨海心,亮节八岁,海心七岁;杨明昌将两人一起培养,并无男女有别,海心聪慧无比,小小年纪便能说会道,深得杨明昌喜爱。
  继先自来到泉州,几次听人提起金门杨氏,欲拜访杨明昌,只是无人作陪,于是一拖再拖;恰好兀良合台和钟莲心近日无事,继先便邀请他们一起赴金门岛,兀良合台正想借机查探近海岛防,便欣然应允。莲心自不必说,心中当然希望能与二人同往,于是他们便乘舟前往金门。
  虽说金门岛是海中孤岛,但临近陆地,来往方便,因此并不闭塞,一切与陆上无异。继先三人来到杨明昌家,杨家小院用竹篱围成,只有三间正堂和两间偏室,正堂门额挂着一块门匾:德馨堂,两边楹联写到: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小院中种着各种花草,对着正堂的院中央摆放着一块奇石,小院虽说简陋,但却不失韵味,分明透露出脉脉书香。继先看院中无人,轻轻敲下门,不等回应推门便进,口中念道:“一门隔却千重扰,俗履踏来染仙尘。”
  只见屋中走来一位中年书生,身穿灰色麻衣,略带几缕稀疏胡须,很是干净,手中还攥着一本书,先是见到三人愣了一下,然后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年轻人不请自入,想必定是有鸿儒之才。”继先摇手笑道:“我有什么才学!不过是见小院风雅就随意附和一下。久闻杨先生大名,多次欲来拜访。”三人一起向杨明昌施礼。
  杨明昌将三人请进屋中,“不知三位贵客何处而来?有何贵干?”继先道:“泉州而来,我是泉州市舶司使李继先,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钟合台,钟莲心。”杨明昌起身见礼,“原来是李大人,恕我有失远迎,李大人这般英姿年少就已登科入仕,我朝并不多见,实属难得。”杨明昌又看了看兀良合台,见其虽长相清秀,有几分书生气,但体型高大健壮,不似南方人,便问:“这位兄台莫非不是中原人士?”兀良合台有些心虚,“我是庆州人,西夏亡国后,父母便带我到南洋经商,小妹便是在南洋出生的。”钟莲心也道:“正是。”
  继先看着院中的那块奇石发呆,杨明昌笑问:“李大人莫非对这块石头也感兴趣?”继先道:“这块石头莫非是太湖石?”杨明昌道:“正是太湖石,那年我去吴兴,在一家绸庄看到此石,绸庄老板说这是当年徽宗皇帝选购花石纲时留下的一块,我用了两箱香料才换来。”继先道:“太湖石以漏、瘦、透、皱著称,白石居多,这青黑石实在难得。”杨明昌道:“想不到李大人对石头还有研究!”莲心道:“东坡爱石,天下尽知,李公子喜爱苏东坡,岂能不爱石?”兀良合台不屑一顾,“当年宋徽宗若不是因为花鸟金石误国,能会被金国俘虏?大宋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最爱摆弄这些跟国事无关的玩意。”
  继先和杨明昌只当他是感慨国事,替国家忧心,故而自觉惭愧,不知如何答话,低头默坐。这时,屏风后面走出一位小女孩,挽着双髻,两眼玲珑,开口便道:“大汉子,谁说玩金石字画就会亡国?咱们大宋是文化之邦,很多有大学问的人都是通晓这个的,只有爱玩金石不思国事才会亡国。”杨明昌一看是杨海心,便起身笑道:“就你能说会道,你才懂多少,就在这些客人面前胡乱说?”然后给继先三人介绍,“这是小女杨海心”,杨明昌又问杨海心,“亮节呢?”杨海心看了下众人,“刚才在侧室背书,本来想过来看看爹,见有客人就没过来,现在浇花呢。”说完后觉得不过瘾,又补了句,“对了,是在做亡国之事呢。”笑着跑了出去。杨明昌指着手,“你…”,众人不觉失笑。
  继先三人在杨明昌家吃过饭,下午便乘船离岛,杨明昌约继先有空再来。
  蒲寿庚经过多方寻找,始终没有找到方仁,兀良合台觉得不宜在泉州久留。那日,继先不在家,兀良合台把钟莲心叫来,对钟莲心道:“莲心,我在泉州停留近一个月了,也该回去了,我想让你留下来,你愿意吗?”
  莲心在泉州这些日子,和继先日日相处,已经对继先动心;但他是跟随兀良合台而来的,兀良合台对她有大恩,自己不忍离开,她不知兀良合台用意何在,“将军,你一个人走?以后谁来照顾你?”兀良合台温声嘱咐道:“莲心,我让你留下来是有大事要办,我看得出你喜欢李继先,他似乎也对你有意,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在他身边帮我打探机密,我知道这样做确实委屈了你,只是我也身不由己。”
  莲心听说兀良合台是要她留下来做卧底,心里痛苦万分,她喜欢继先,不忍心去背叛自己喜欢的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纠结不定,但又不能不听兀良合台的话,只能答应。
  次日,继先和莲心送兀良合台出海,兀良合台对继先道:“我这次去南洋,不知何时能回来,外面风险太大,不忍再让小妹同行,就有劳李兄弟替我照顾小妹,等我回来必当重谢。”继先道:“哪里的话!你我既是朋友,我理应这样做,只是你这次出去千万要小心。”
  继先和莲心看着兀良合台上船,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二人返回家。路上,继先见远远的山坡上有一座破庙,很是好奇,“莲心姐姐,我们到那座庙看看吧,反正现在回家也无事,不如在这里散散心。”莲心点头答应,二人向破庙走去。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妈祖庙,沿海渔民聚居的地方都有妈祖庙,不足为奇,继先心中在想为何此庙无人祭拜。
  莲心在庙前细看,“李大人,你不觉得这庙有些奇怪吗?”继先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端倪,“哪里奇怪?”莲心指着庙解释,“你看,泉州海港的来往商船都是从南面过来的,渔民出海也多是往南面或东面去,因此这妈祖庙的门应该对着南面或东面才对,为何却朝着北面呢?”
  继先听后没说话,进屋观看。突然,莲心叫道:“大人你看,妈祖娘娘好像被人移动过,神像底座怎么会松动呢?”继先一瞅,神仙底座果然有道裂缝,莲心让继先把神像移开,底座下面露出一个木盒子,二人拿出来打开一看,是张地图;只见图上面写道《乾坤水战图》,图上绘的都是江河、大湖,上面还密密麻麻标满战船符号,旁边写着许多小字。继先不明白这是什么图文,莲心接过来,“大人,这是《乾坤水战图》啊!”继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知道,我又不领兵打仗,这图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只是不明白它怎么放在这里。”
  莲心见继先似乎不懂这图的重要性,便向他解释道:“大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战图,你有所不知,它是前朝宰相虞允文所绘,当年完颜亮侵宋,江南为之涂炭,宰相虞允文亲赴前线,领导水师,在江中布置阵法,将金兵大败,致使金帝完颜亮毙命。后来他将大宋水师精要和阵法总结成图文,传之于后世,以待有朝一日能再为朝廷建奇功。”继先这才明白此图的重要性,“哦!原来是虞丞相的战法精要,我们要保管好此图,等我以后进京献给朝廷。”
  莲心嗤之以鼻,“你献给朝廷说不定反倒会被束之高阁,倒不如自己保管,也可研磨里面的阵法。”继先道:“也好!我就暂时保管,等朝廷需要时我再献上。”继先看着水战图,忽然想起一事,豁然明白,这庙本就不是妈祖庙,而是海防哨岗,当年为了提防北兵从海上南犯而建,所以面朝北方。而这妈祖像可能是有人从别处移过来的,只因当地百姓都是渔民,妈祖在渔民心中如同天神,人们绝不会轻易动她的神像,所以宝图存放于此十分安全。他不解莲心为何知道这么多,觉得莲心很神秘,望着莲心问道:“你怎么知道《乾坤水战图》的?”莲心怅然若失,半晌才道,“我先族钟万屯曾在高宗时跟随杨幺反对宋廷,后来归顺朝廷,曾祖父钟显做过虞允文的副将,后来被朝廷奸贼陷害,逃到西夏。”
  继先收好图,与莲心走出庙外,对着大海望去,长叹一声,“外有强敌,内有奸臣,大宋怎不堪忧?”莲心道:“大人何须想这么多?心存天下,脚行当下,心即无憾矣。”
  继先和莲心从海边回来后,天就阴沉沉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分明感觉雨就在头顶却又悬着不落下,像人想要打喷嚏却又打不出来一样。院中的海棠花快凋谢完了,残剩的几片半干枯的花瓣无力地耷拉着头,似乎对这将要来袭的秋风寒雨倍感失望。多半是沉闷的天气惹得二人了无心思,他们早早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睡觉了;二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竟不知是因天气而烦闷还是各怀心事。
  午夜时分,黑云翻过院墙,盖满庭院,爬上屋顶,终于憋不住了,顿时惊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乱雨跳珠哗啦啦拍打着门窗。莲心惊吓难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惊恐无助地守候着寂静而又噪乱的夜。忽然,门外咚咚咚地乱响,混在雨声中,分不清是何声音,然后又是一阵更响的声音;莲心将耳朵凑向墙边,只听窗外雨声中混杂着焦躁的呼喊:“莲心姐姐…莲心姐姐…”莲心一惊,“是李大人?”于是一把掀掉被子,匆匆披上衣服,慌忙下床去开门。只见继先披着衣服顶着斗笠站在门外,也没披蓑衣,下半身衣裤已被雨水打湿,身子瑟瑟发抖。没等莲心问话,他便一猴脑钻进屋里,将斗笠倚靠墙边。莲心点上蜡烛,倒杯热茶递过来,“李大人这么晚过来有事?也不披上雨衣,瞧你这淋得,万一着凉就不好了,赶紧喝点热水吧!”
  继先坐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水珠,接过水傻傻一笑,“我忘了穿了,本来觉得没几步远,穿上怪麻烦的,没想到在你门前敲了半天你都没开,这才淋了雨,外面雷雨声这么响,莲心姐姐倒还能睡得香?”莲心坐到一旁,不好意思笑道:“是我的不是,让李大人在外面淋雨了。外面一雷一电吓死人,我哪里睡得着,只是雨声太响了,没听到敲门声。对了,你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继先将水一口喝完,打了个喷嚏,然后把杯子递给莲心,“糟了,说不定真受凉了,快!再给我倒一杯。”莲心见他那股神情甚是可爱,心里不自觉地感到好笑,于是又去倒水,继先接着道:“我怕雷,睡不着,所以就到姐姐这里聊聊天,不会打扰姐姐睡觉吧?不过没关系,我答应姐姐就这一次。”莲心失口嗤笑,“什么?怕雷?”继先有些不好意思,风忽然刮开门,莲心把茶递给继先赶紧去关门,附和着点头道:“雨骤风紧,确实害怕。”
  继先一脸深情,“莲心姐姐知道吗?我家住在京口的江边,一家人靠打鱼生活,小时候我和大哥、三弟经常跟爹下江打鱼,江上常起风雨,有好几次我们在江上遇到了雷雨,差点回不来;那个时候,爹就拼命划船,我和大哥、三弟就不停地把船里的雨水往外泼,每次上岸后,都见娘冒着雨满身湿淋淋地站在江边等我们,你不知道,她的眼里有泪水、期待,有时候还有绝望;后来我一听到雷雨,就想到娘的那种眼神,想到爹拼命摇奖的身影。所以我怕雷雨,怕有一天真的见不到爹和娘了。”莲心哽咽,“李大人别说了,听得我心里难受,好歹你还有爹娘、兄弟,可我?我都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这么多年,哎!”继先纳闷,“姐姐怎么会不记得爹娘呢?你不是还有一个大哥吗?”莲心心虚,擦了下眼泪,掩饰道:“我是见李大人说爹娘,想到自己也好久没见爹娘,一时想他们才这么说的。”继先道:“哦!没什么,你把我当做弟弟,我就是你的亲人了。”莲心激动道:“可以吗?”继先道:“当然可以。还有,以后别老是大人大人的,听着都别扭。”莲心欣慰,“好吧!那我就叫你李公子,这样不别扭了吧?”继先笑道:“随你吧!”
  屋外的雷雨仍不停息,继先随意向门口望了下,然后道:“莲心姐姐,要不咱们找个事做?干巴巴地坐着怪无聊的。”莲心略有羞涩,“做什么呢?咱们大半夜不睡觉又私处一室,别人会说我们的”继先双手一摊,“哪里有人?下人早就睡了,就我们两个。”莲心点点头,“那公子说做什么吧!”
  继先趴在桌上,双手托着两腮想了想,墙角传来几声蛐蛐叫,继先忽然道:“要不咱们捉促织?”莲心觉得不可思议,“啊?万一碰到老鼠怎么办?”继先站起来,一本正经道:“不会不会,老鼠怕雷雨,都躲在洞里呢,他们不敢出来的。”莲心似信非信,“我去找两个杯子。”说着,便拿了两个旧杯子过来,给继先一个,继先只因是想起小时候和庭芝、世杰捉促织的事,才一时兴起,忽又觉得两个大人深更半夜捉促织实在可笑,便又道:“算了,咱们还是坐下说会话吧。”莲心笑道:“公子真是性情中人,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吧,那就不捉了。”于是坐下来。也不知聊了多久,莲心打了个哈欠,“公子,我困了,实在不能再熬了,不然明天会起不来床的。”继先颇有同感道:“嗯!我也有点困了,咱们睡觉去吧!”
  莲心站在桌边看着继先,似乎在等待什么,继先问道:“莲心姐姐,你看什么?不是要睡觉吗?”莲心又打了个哈欠,“等你出去,我好关门睡觉呀。”继先痴痴地问:“为什么要让我出去,咱们一起睡不好吗?”莲心一下子急恼了,满脸透红,“公子,你胡说什么呢?怎么能一起睡?”继先挠了挠头,甚为疑惑,“我哪里说错了吗,姐姐恼什么?小时候一下雨都是娘搂着我睡的。”
  莲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笑又笑不出来,“你…哎…这是不一样的,公子呀公子,你都是朝廷官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继先辩道:“官员就不能是小孩子了?甘罗七岁就做宰相了呢。”莲心无可奈何,“随你吧,但是你要老老实实的,不能在床上乱动。”继先点点头,“我听姐姐的。”
  莲心又拿出一床被子,二人脱了外套各自裹上被子躺在一起睡下了。不多时,继先便沉入梦境,而莲心依然辗转反侧,一会轻轻拂下墙壁,一会偷偷看下继先的脸。窗外的雨似乎变小了,雨声越来越弱,渐渐停下,桌上的烛心被蜡油浸灭,只有墙角的促织还在时不时叫几声。天慢慢亮了,而莲心却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时光飞逝,继先在泉州任上已满三年,莲心与继先的感情也越来越浓,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兀良合台回过泉州两次,却仍然找借口把莲心留下,继先也舍不得莲心,故而乐受其命。按大宋官例,三年期满的官员必须调换,本来继先可以升迁到朝中,但谢方叔从中作梗,反倒将继先调到广州,差使依旧。继先带着莲心来到广州,广州虽也是大港,但事务不如泉州繁忙,继先日日闲着没事,寂寞难耐,于是便经常和莲心驾舟游海。
  一日,他们游玩尽兴,泛舟过远,竟来到了硇洲岛,这硇洲岛不是什么大岛,离陆地也不远,位于珠江出海口,只是岭南人口向来稀疏,小小海岛便更加荒凉。满岛长满椰树,礁石遍布,二人系舟登岛。他们见岛上无人,便坐在海边礁石上笑谈。莲心忽见旁边一块大石上印有许多手印,感到惊奇,便走过去,“公子,这手印好奇怪,怎么会印在荒岛上?”继先站起身,也走近细看,吃了一惊,“好大的掌力!居然能在石头上打出手印。”
  二人正在说话,突然身后蹦出一男的,站到一块大石上,那人手握一把赤金长刀,身形高大,面容冷漠,但却不失飘逸,“你们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要杀就一起来上吧。”
  继先和莲心摸不着头脑,心想怎么这人上来就说我们要杀他,还未等与他分说,又从旁边跳出一女的,这女的手挽一把银色利剑,身穿桃花粉装,虽故意装作强悍,但掩不住淑女气韵,这女的用剑指着继先和莲心对着那男的道:“云哥,不用给他们废话,直接杀了。”于是提剑刺来,继先抱着莲心躲开,那剑刺在石头上,擦出火光,男的单手背刀,从另一侧一掌打来,继先和莲心躲闪不及,两人抱在一起滚了十几步,吓得莲心脸色铁青。继先站起来,挥手叫住二人,“二位英雄,我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那男的收掌,“明明是你们要来杀我们,还说是我们要杀你们。”
  莲心见他不讲理,气愤道:“我连武功都不会,我们怎么杀你们,再说了,你问都不问一声,上来就打,有你们这么不讲理的吗?”那女的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便收剑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莲心帮继先拍拍身上的沙土,又整理下自己的衣装,“我们是来游玩的,哪里知道这岛上还有人?”男的又问:“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做亲密给谁看!”男的这一问,莲心听后心中窃喜,从旁边直直地看着继先,等他回话,眼中露出渴望的目光。继先走上前,“我们的确不是来找你们的,我们又不认识你们,找你们干什么?我是广州市舶司使李继先,这是我姐姐莲心。”
  莲心一听继先说自己是他姐姐,心中陡然失望,她以为继先慢慢长大了,或许懂得一些男女之意,明白自己喜欢他,而他却把自己说成姐姐,心想难道他不喜欢自己,于是站在那里发起呆;但转而又想,可能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毕竟何必向他人说出他们的身份。其实继先并非不懂男女之情,只是先前视她为姐姐,情位已定,而且日久加固,便对她再没那种男女情思的想法了。女的走到男的跟前,相互私语道:“云哥,看来是我们误会他们了。”于是二人上前给继先和莲心赔礼,“惊扰二位了!”
  双方解释清楚后,对坐言欢。男的道:“李大人真有雅兴,居然驾舟来到我这荒岛上,八年来无一人登过此岛。”继先道:“看你比我大,叫我小弟就行了。对了,我们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继先一提名字之事,他们二人犹豫了。继先见状,不好意思道:“不妨,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就别说了,我们不会介意的。”女的站起身,回身走了几步,然后把剑狠狠地插在地上,又转过身坐下来,“云哥,我们不要再这样偷偷摸摸的活下去了。”男的一咬牙,握紧拳头向地上砸了一拳,“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活着。”然后看着继先道:“继先兄弟,我本是金刀门的人,我叫陆霜云,乃陇西四刀之一的劈云刀,她叫林清溪,是桃源派桃花四剑之一的卸花剑。”
  继先听说是陆霜云,忽然想到白采绫嘱咐之事,心想难道金刀门已经覆灭了,陆霜云怎么会隐居在海岛上,于是陷入沉思。陆霜云道:“继先兄弟,你怎么了?”继先回过神来,“没什么,陆大哥,你继续说,我听着呢,你们怎么会到海岛上?”
  陆霜云双目惆怅,昂首望天,眼中闪出一道旧日的光芒,“哎!说来话长,我和清溪当年在成都大战时相识,我们本来是仇敌,后来清溪被三位师兄设计抓住,我看不惯他们所为,就将清溪偷偷救下,一起逃了出来,怕被他们追杀就来到这里。我们在岛上整整待了八年,不想再涉入尘世,便隐姓埋名,过着渔民生活。”
  继先能感觉到陆霜云隐瞒很多事情,既然他不愿说就没必要再问,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别人凭什么要把自己的隐私都告诉自己呢。继先和莲心听后,才知为何刚才一见面就说是来杀他们的,继先觉得二人不易,不想再提往事,免得他们伤心,于是便将白采绫之事隐瞒了下来,待来日有机会再说。
  继先和莲心在南海双侠的邀请下在岛上暂时住下,他们四人日日下海打鱼,游岛寻乐,较量武功,无忧无虑,多次乘舟泛游南海,看飞鸟翔空,海天一色,仿佛天地间再无他事,唯有这四人和这海岛独存。
  那日他们驾舟回岛,陆霜云对继先道:“继先兄弟,我和清溪二人也许永生都不会离开硇洲岛,我们不想回到尘世中,就在这里逍遥自在,终老一生;这八年来,我在岛上日日研磨,练成了混天掌,虽然我们无意再入尘世,但我不想让苦心所创之掌就此失传,这掌虽不是什么高深武功,毕竟也是我八年来的心血,我愿将此掌传给你,你可愿学?”
  继先道:“陆大哥何须这样说?你和林姐姐虽然想要清净,但也不必在这荒岛上待一辈子吧?还有你的混天掌,那是你耗尽八年心血创制的,我怎敢平白领受?继先资质浅薄,怕学不好此掌,反倒玷污了你的神功。”陆霜云道:“继先兄弟不必谦虚,我陆某一向识人不误,你定能练好此掌,就算你是帮我一个忙吧!”继先不好再推辞,便应允了下来。
  林清溪和莲心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观看,陆霜云领着继先面朝大海而坐,“继先兄弟,你先仔细观察海中的波浪,试试能否看出其中玄机,我这掌就是根据海浪练来的。”继先目不转睛地看着海浪,只见海涛远远滚来时,那水浪是舒缓的、低矮的;等到快近海岸时水浪极速抬高,再到打过来时,拍到礁石上的,浪花千丈,隆隆巨响;而钻到水湾处的,势头却顿时减弱,销声匿迹。继先似乎看出一些玄机,然而却说不上来。陆霜云指着海浪道:“世间至柔者莫过于水,而能克坚者也莫过于水;你看这海浪,从远处过来时,他先把自己力量给拉长延伸,隐藏在其中,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而在它慢慢靠近你时,力量却无声无息地膨胀出来,然后趁你还没反应过来,便铺天盖地地将你吞噬,所以这第一掌就是藏而不露,继先,看掌!”陆霜云边做边道,“双腿下弓,气沉丹田,含胸拔背,掌不出而力先蕴,双掌波浪旋转,力由小变大,破关。”这一掌下去,先是看似无力,还未等反应过来,掌力已经爆发,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水中溅起一道大水柱。
  继先试着打了一掌,却只激起几朵浪花,他以为自己内力不够,陆霜云说无妨,此功需日久天长,经常练习,方见效力。陆霜云接着道:“继先,你看那进入水湾中的水浪无声无息,失去了威力,而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却威力无比,你知为何?”
  继先忽然明白,“陆大哥,继先以为,进入水湾中的水浪找不到着力点,所以力量被分散了,而打在礁石上的水浪,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一点,所以威力无比。”陆霜云大笑着拍了下继先的肩,“正是如此,所以这第二掌便是万物归一,看着!全身蓄力,转力于一点,移力点于右手,渐使无身而有掌,出掌。”只见陆霜云一掌打去,巨石断裂,看得继先和莲心目瞪口呆。陆霜云又道:“这第一掌是攻,第二掌既是攻又是守,你要懂得如何去攻,然后分散对手的力量,便是上乘的守。”继先连连点头。
  继先和莲心在硇洲岛上竟不知不觉待了一月多,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公职在身,便急忙辞别陆霜云和林清溪,赶回广州。当日,继先出去游玩,并未给广州官府通晓,官府见继先数日不归,以为丢失,便向朝廷禀奏,大宋朝自开国以来从未发生官员无故丢失的离奇事情,朝廷派人多方寻找也未果,于是作罢。继先回到广州后,官府一见继先,便询问这一月他的去向,继先回禀说是游玩南海迷了路,官府觉得甚是荒唐,毕竟他也是朝廷委派来的官员,当地不好处理,便回明朝廷,朝廷觉得继先太过放纵,亵渎公职,便夺取他的职位,贬到淮东军营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