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仁盗图

  继先来到泉州,只有两个差役前来码头接迎,泉州知府是谢方叔的亲信,因此故意冷落继先。然而继先并不在乎,况且他也不懂这些政治玄机,只当是衙门事务多,官员抽不开身。
  继先见泉州不似临安绿柳鲜花、莺歌燕舞、风光宜人,而是炎热难耐,终日海浪奔腾。泉州港停泊的船只挤得鳞次栉比,周围几海里的海面上常常帆桅高竖,各国商人汇集城中,奇装异服,语言混杂,大街小巷的商铺半数被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占据,一派异域风情。毕竟这是大宋最著名的海港,承担着大宋沟通南洋诸国的主要媒介,也承担着朝廷近四成的国库收入。
  不说继先每日如何应付海港事务,先来说说绍兴年间的一段故事:绍兴三十八年,完颜亮弑君篡位,登上金国皇帝宝座。登基之初,他撕毁宋金和议,发动大军过江侵宋。南宋军队长期苟安,疏于防范,虽兵将数倍于敌,然被金军杀个猝不及防,连连败退,沿江各处被纷纷击破,高宗皇帝被吓破魂胆,仓惶南逃,欲从明州下海。宰相虞允文临危受命,紧急赶赴前线指挥作战,亲临一线,考察地形,对比敌我优劣,重新在沿江布防,组合成强大的水军,又联合李宝在出海口命巨舰列阵;宋军受到虞允文的鼓舞,斗志高昂。金兵以为此战定能一举扫平江南,并没把虞允文放在眼中。完颜亮命大军急攻宋军水师,宋军已在虞允文的秘计下布置停当,金兵的小船飞雨流矢般冲向宋军,被宋军的艨艟巨舰在江中纷纷撞翻;金兵溃逃上岸,向后方撤退,虞丞相早派人联络北方义军在此等候,义军以小船在密布的河湖中穿梭,杀得金兵丢盔弃甲,深陷淮东无法脱身。金兵又急忙下海,欲从海上北返,哪知在采石矶被宋军遇个正着,双方投入十数万兵力,在江上激战三天,最终金兵大败。金兵经此一战,恼羞成怒,责怪完颜亮领兵不力,乱军将完颜亮杀死。虞允文通过对此次水战的研磨和总结,并根据不同的地形方位,将水师作战的精要绘成图文,以待后世不时之需,这便是《乾坤水战图》,此图将水军作战的精要发挥到极致,可顶十万水军之用。
  《乾坤水战图》绘成后,一直藏于宫中中书省集贤殿书院,后来宋金和议,再没发生大战,此图被渐渐束之高阁。理宗亲政后,特命秘书丞程元凤重修此图,故而此图又转存到秘书省。
  起初,外界并无人知晓此图,不知何时,江湖上流传出一道传闻,说是皇宫里藏有一道大宋皇帝夺取江山的护国宝图,得此图便能将赵宋江山取而代之。然而皇宫内部高手如云,守卫森严,并无人敢去一夺此图。
  荆湖南路的岳州在高宗时期曾发生过一次渔民大起义,波及洞庭湖周围的几十万民众,他们架小船在湖中神出鬼没,攻打周边州府,朝廷多次调大军围剿,皆丢甲而归。最后岳飞亲自围剿,组建洞庭水师,打死义军头领钟相,采用诱敌劝降的方法,活捉继任头领杨幺,平定义军。渔农起义被镇压后,一部分义军逃到金国发展,另一部分继续留在宋境暗中发展;两路人马经常联络,金国灭亡后,又重新汇合到一起,组建成南会。南会一方面志在招收北方难民,组织抗蒙;另一方面高举大旗,反对赵宋。南会设总会于岳州,置会领一人,下设海贸、船运、义军、编纳和判例五总掌,分别负责联络外商、筹集钱粮,暗中组织水军,领导和训练兵士,招收北方难民和掌管会规条文;又设衣冠、农、商、百艺四堂,分别组织各路有特长的人马。五总掌只有海贸总长常驻泉州,其余四总掌和四堂主皆按照需要随驻各处。每隔三月,于每年的三、六、九和十二这四个月的头五天,会领都要招集五总掌和四堂主到岳州总会集会议事,现任会领乃是杨幺的四世孙杨天问。
  南会人马遍布南北,各路消息几乎无所不知,他们对江湖上流传的大宋皇宫藏有宝图一事,经过仔细暗查,得知此图乃是《乾坤水战图》,杨天问欲夺取此图以为己用。适逢六月初一,南会召开议事会,商讨如何夺取宝图。杨天问一身绛紫长袍,乌黑的长须直垂胸下,双目深逼,端坐木椅。台下分列两排座椅,左边五位正是五总掌:身材弱小轻盈的海贸总掌方仁、形如鱼鹰的船运总掌施义、略显胖圆的义军总掌白礼、面容和善的编纳总掌王智和一脸忠厚模样的判例总掌钟信;右边四位乃是四堂主:中年书生模样的衣冠堂堂主左宝书、须发半白的粗汉农堂堂主余庆春、精明的老婆子商堂堂主夏涵静和通身灵巧的百艺堂堂主史嘉禾。
  这九人面对杨天问而坐,煞有气势,杨天问道:“我这次召各位总掌和堂主过来有一件大事要商量。”左宝书执扇起身施礼:“杨会领但请吩咐,我等定当效命。”众人齐道:“正是”。
  杨天问道:“左堂主坐下说。”身又向众人道:“杨某能有今日,全仗各位兄弟相助,赵宋的狗皇帝昏聩无能,一味地怕战,对外屈辱求和,苟安临安,对内却拼命搜剐民脂民膏,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余庆春双拳头对砸,气愤道:“狗日的赵宋皇儿,跟金国打仗丢了河北,跟蒙古打仗又丢淮北,指不定哪天又会丢江北,真是气死老子了。”王智摇头叹道:“余堂主看着吧,生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丢江北?你也太看得起临安的那群无能之辈了,要我说,他们恐怕连江南也守不住。现在江北的难民不知道每天要逃过来多少,我这里都快招不下了。江北有难,老百姓可以过江避难,要是以后江南有难,又到哪里去避难?”
  方仁道:“杨总领发令吧,咱们发兵打向临安,捣毁皇宫,宰了赵昀。”杨天问摇摇头,“此乃大事,需细细筹划。”钟信向众人道:“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还是不能与朝廷硬来,智取为上。”
  杨天问走到钟信面前,“钟兄弟所言正合我意。当年太祖父的十几万兵力都败在了朝廷手中,何况现在?”夏涵静连连叹息:“要不是岳飞使用奸计不可能会败,真想不通这么无能昏聩的朝廷有什么值得去保的?到头来都是忠臣良将被杀,昏官奸恶横行,岳飞为赵构立了那么多功劳,还不是被他害死!”
  杨天问道:“我们还是言归正转,上月左堂主到临安打听到一个重要机密。”众人看了眼左宝书,迫不及待地问杨天问:“什么机密。”杨天问道:“《乾坤水战图》”。方仁问道:“《乾坤水战图》?是什么东西?”杨天问道:“是水师作战得精要,前朝宰相虞允文绘制的。宋廷惟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水师力量天下无敌,作战经验丰富,这幅图就是水师战法的精华,得到此图后若勤加修炼,可保水师天下无敌。”
  左宝书补充道:“现在宋军早已懒散,朝廷也不重视此图,我们正好可以拿来训练自己的水军。当年之所以败在岳飞手中,固然是是中了计,但主要还是我们的水军无法与朝廷抗衡,才不得不出降。若我们用好此图,练成水军,既可抗衡朝廷,也可阻挡蒙古。”白礼向左宝书道:“此图藏在何处?不知左堂主可探到?”左宝书道:“就藏在秘书省。”白礼问道:“秘书省深处皇宫,怎么进?万一暴露身份,岂不功亏一篑?”施义道:“就是,我们要谨慎行事。”
  杨天问着史嘉禾,若有所思,“此次行动成功与否全靠史堂主。”众人不解,目光纷纷投向史嘉禾,史嘉禾神色惊异,“杨会领的意思属下不明白,还请会领赐教。”杨天问微微一笑,“皇宫的确不好进,可史堂主却能轻松进出。”杨天问向众人解释,“你们可别忘了,皇宫每逢节日都会请各种优伶和耍杂艺的进宫表演,史堂主手下不都是这样的人吗?下月初七是乞巧节,史堂主正好可以带领属下人以表演的名义混进宫中,然后见机行事。”方仁道:“此计甚妙,我也和史堂主一起混进去,到时候史堂主在前面表演,而我则神不知鬼不觉溜进秘书省,定能一举偷出此图。”
  史嘉禾道:“为防不测,我建议让白礼兄弟带领部分兄弟,假扮成老百姓在皇宫外接应;再让施义兄弟率船在浙江口等候,到时我们一路佯装从水路返回,另一路便从陆路返回。”施义道;“我看可以,这样能掩人耳目,不知杨会领意下如何?”杨天问道:“就这么办。各位听令:史嘉禾和方仁率队以表演名义先行赶往临安,白礼带领二百人马乔装成普通百姓分四路随后赶去,以免招人耳目,施义率两艘大船假扮成商船前往浙江口等候。”众人领命:“是!”
  杨天问又嘱咐道:“史堂主和方总掌不要强行用事,如若没有机会,当立即出宫,以后再图。”史嘉禾和方仁齐道:“会领放心,属下会相机行事。”于是南会的大队人马一批批无声无息地向临安涌来,临安的皇宫内像往常一样平静,并未查出有任何异样。
  转眼到了六月底,临安城开始热闹起来,皇宫的表演也安排停当,一切准备就绪,只待节日到来。理宗皇帝赵昀宣吴潜、程元凤和王应麟到内殿问事,理宗问吴潜:“乞巧节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吴潜回禀道:“回皇上,所有节目都已备齐,因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宫,从宫外请来的优伶和耍杂的暂时安排到鸿胪寺典客署别馆,这两天的吃用就由光禄寺提供。”理宗问道:“今年的招待为何如此高?典客署乃是接待贵客的,再说,他们都是些没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让光禄寺去招待?”吴潜道:“皇上,今年的节目不同往年,前日从岳州专程赶来一批献艺的,我听说岳州的龙舞十分有名,这帮人最善龙舞,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献舞,朝廷不宜慢待。老臣觉得外人进京,人员混杂,搞不好会惹出事端,让鸿胪寺和光禄寺去招待他们,一可显示皇恩浩荡,二来也可监视他们。”
  理宗点点头,王应麟道:“吴相考虑很是周全,回皇上,吴相还让臣从礼部抽出两人去给他们教授宫里的规矩,以免节日那天犯了宫规。”理宗问:“很好,他们是否安分守己?”王应麟道:“都是安分的老百姓,每日除了练习表演,并未踏出别馆一步。”
  理宗转眼问程元凤:“程爱卿,朕让你眷录的《乾坤水战图》可曾眷好?”程元凤道:“启禀皇上,臣思虑再三,不知从何下手,现如今才刚起头。”理宗安慰道:“朕知此图工程浩大,内容繁琐,卿慢慢绘来,不必太急。”程元凤道:“是!臣定当竭力而为。”理宗道:“节日人员混杂,为防有奸人趁机作祟,要加紧防范。”三人齐道:“臣遵命!”理宗道:“卿等可退下!”三人齐道:“遵命!”
  典客署别馆正在排练龙舞,礼部的两名官员进来,后面跟着两位内官,内官手中各自抱着一堆衣服,一位官员道:“这都是尚服局按你们的要求制的新衣服,明天就穿宫衣表演。”方仁收下衣服,“是,我们一定照办。”官员退去,方仁和史嘉禾进屋关上门。
  临安的天气此时艳阳高照,有些灼人,但别馆的这些人一点都没感觉到,继续不停地排练,他们此时个个心中激奋。史嘉禾和方仁正在屋内商讨计划,看似平淡无奇的小屋正酝酿着一个惊天大计。史嘉禾低声道:“到时候我们在前台表演,你一人混出去,若人多手杂,反倒容易出差错。”方仁道:“节日宫内守卫森严,不可乱闯,目标太大恐怕会把事情办砸。”史嘉禾道:“方兄言之有理。咦!怎么会有这种衣服?”史嘉禾突然看到刚才送来的衣服中有一套不同的,便迅速打开一看,然后开怀大笑,“方兄弟,真是天助我们!”方仁奇道:“怎么?这好像是宫中内官穿的衣服,怎么会给我们送来?”史嘉禾道:“内官的衣服都是尚服局裁制的,我想肯定是尚服局给我们裁制衣服时把内官的衣服错放在里面了,你到时正好可以穿这件衣服,即使大摇大摆地在宫中走动,也不会有人怀疑你。”方仁道:“正愁借不到东风,却有人来送东风,好!明天我就来个光明正大搜皇宫。”
  七月七日一早,皇宫的前庭布置停当,理宗携皇后谢道清走来,后妃和内官紧随其后,各自分坐台前,朝臣列坐两边。礼部尚书王应麟站起身宣布节庆表演开始,只听三声响鼓连鸣,龙头渐渐从后台探出,然后一节节龙身游向台上。史嘉禾担任龙头,他们先翻了个龙滚江海,赢得台下连连喝彩,又接连表演龙腾虎跃、龙上青云和双龙戏珠等,台下的人目不转睛。此时台后方仁已换好内官的衣服,见台下的人不留意溜了出去。
  方仁并不知道秘书省在皇宫的哪个位置,在宫内乱摸索,时不时碰到小内官匆匆而去,吓得一头冷汗。半个时辰过去了,方仁还未找到宝图,他知道史嘉禾拖不了多久,他们之后还有别的表演,而他们一旦表演完就得立即出宫,时间有限,再拿不到图恐怕真的要无功而返。他边找便寻思,看看有没有契机。
  理宗让苏云把程元凤叫到跟前,对程元凤道:“朕记得秘书省存有一本《荆湖民俗志》,看了这台上的龙舞,朕很想了解一下他们那里的风俗民情。”程元凤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能记得这点小事,臣敬服!臣这就去取给皇上看。”说罢便径直向秘书省走去。
  方仁焦急万分,忽然看到远处有一内官捧着水果走来,便迎上前,“这是要送往哪里?”那内官惊了一下,站住答道:“给皇上送去,你小子不在前面伺候皇上,跑到这里干什么?让苏公公看见又要罚你。”方仁道:“怎么敢偷懒,我这是去秘书省取东西呢。”说着方仁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内官见他向东走,便惊奇叫住:“秘书省在西南角,从这小路过去,你往东走做什么?”方仁笑道:“你瞧我这脑袋,刚跟你搭了句话,就犯糊涂了,对对对!是走这条路。”“你赶紧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内官说着便走开了。
  方仁按照内官说的路,一溜烟功夫就跑到秘书省。省内只有一名正字在值班校书,并没发现方仁进来,方仁走过去一掌将他打晕。秘书省的藏书铺天堆地,找了半日不见宝图。忽然看到一台书案上放着一幅图,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乾坤水战图》,其余一片空白;方仁猜想可能是抄录的副稿草卷,又向内间寻找,看到一个楠木镶金方盒,便凝神屏气打开,果然是真迹《乾坤水战图》,于是赶紧将图放到怀中,向外急走。
  恰此时,程元凤来到这里取书,刚进门便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正字,顿时一惊;又见书案凌乱,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在疑惑,忽然方仁从里间走出,两人迎头相碰。方仁蓦然一怔,宝图从怀中掉了下来;程元凤一下子明白过来,急忙跑出去大呼,方仁追上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对头一拳将其击昏,然后火速回屋捡起宝图。方仁才欲出门,又停住脚步想了片刻,返回屋内将那幅空图也一并拿走。
  史嘉禾他们的表演马上就要结束,可方仁还未回来,史嘉禾忧心如焚,表演有些力不从心。后台悄悄传话,说大事已成,史嘉禾兴奋不已。表演结束后,下台换装,二人相互递了个眼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台上又开始了其他表演,他们要迅速撤出皇宫。
  程元凤取书迟迟不归,理宗派苏云前去催回,苏云大惊失色赶回来,“皇上,不好啦!程大人被人打昏在省中,秘书省遭窃了。”理宗面色惊诧,“什么?”众人也不敢相信。王应麟忽然想到一事,“皇上,《乾坤水战图》。”理宗恍然大悟,“对,宝图,快去查看宝图有没有丢失?”于是众大臣立即赶赴秘书省,吴潜救醒程元凤,“程大人,快醒醒,发生什么事了?”程元凤头脑昏沉,“吴相,快!快!《乾坤水战图》,有人假扮成内官将宝图偷走了,再不去追就来不急了。”
  吴潜沉思了下,道:“一定是那帮岳州耍龙舞的,不然别人是不可能混到宫里来的,哎!是我太大意了!”吴潜叫两内官过来,“你们把程大人扶进屋,找太医过来看看。”然后又向侍卫喊道:“速叫殿前步兵都指挥使和殿前马兵都指挥使到前宫议事。”吴潜说完便向前宫疾步而去。
  理宗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于是让吴潜速速排查皇宫隐患,命二位指挥使带兵追拿史嘉禾他们。史嘉禾和方仁一出皇宫便兵分两路,方仁携图直下浙江口,与在江上等候的施义会合;史嘉禾则率人与白礼会合,从陆路北上。史嘉禾刚出城门,追兵紧随其后,不待分说,双方大战,直战到黄昏日落,南会人马大半伤亡,而朝廷兵马还是黑压压千万之众。史嘉禾和白礼眼看力撑不住,如若硬拼,恐会全部丧命于此,于是便合力突围,最终逃出十数人。
  方仁一到浙江边,便看到江上两艘商船在此等候,只听船上有人急促地喊道:“方总掌,快上船!”方仁跳上船,施义走出舱道:“怎么就方兄弟一人?”方仁压了下惊,道:“他们从北路返回了,宝图已到手,就在这里。”方仁从怀中取出宝图,递给施义看。施义接过图打开,大喜,“你们这次功劳不小,杨会领定会好好奖赏你们,咱们不宜在此久留,立即开船。”于是两艘船只沿浙江入海北上。
  船行半日,快入江口,方仁见施义打盹,偷偷将怀中的另一幅图取出,和桌上先前的宝图调换,然后回里舱。不多时,方仁走了出来,施义已到舱外,方仁走出去对他道:“施兄弟,你命船靠岸,我要下船。”施义疑惑不解,“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下船?”方仁道:“我反复考虑,觉得我们同行实在不安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宫里很多人见过我,我一眼就会被认出。入江后还要三日才能到岳州,沿江关口很多,朝廷丢失重要东西,肯定会设关排查,到时万一撞到一个谋过面的,岂不全要完蛋?”施义道:“方兄弟说得对,可是你下船后怎么办?我本来就是奉命接你的,若把你丢下,岂不是不管兄弟死活?再说也无法向杨会领回命。”方仁道:“这些都不要紧,送回宝图才是大事。你率一艘船带图返回岳州,我率另一艘船返回泉州,泉州在南,朝廷不会向南追的,泉州是我的地盘,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兄弟你才要多加小心。”施义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我分给你一艘船,路上小心,各自珍重。”方仁道:“珍重!”
  施义的船几经周折,最终安全到达岳州,史嘉禾和白礼却杳无音讯。施义风尘仆仆,回到总堂。杨天问道:“施总掌,史堂主他们得手没有?”。施义禀道:“属下奉命在浙江口等候,遇到方仁,他们得手了。”钟信问道:“其他兄弟呢?”“他们……”,施义正欲说,只见史嘉禾和白礼满脸伤痕,衣衫破烂进来。夏涵静和钟信赶紧迎上去,道:“怎么弄成这样?”史嘉禾道:“我们和官兵打了一场大战,兄弟们死伤大半,只逃出来我们几个。”
  杨天问道:“兄弟们受苦了!来!坐下说话。”众人分坐。杨天问又道:“施总掌说你们得手了,宝图何在?”史嘉禾见方仁不在,惊诧道:“施总掌没接到方总掌?图在他身上。”施义从怀中取出图道:“接到了,方总掌把图交给我带回来,他去泉州了。”施义把宝图交给杨天问。
  杨天问打开一看,面色凝滞,半晌无话,,钟信道:“会领,怎么回事?”杨天问把图反过来给众人看,只见图上只有“乾坤水战图”五个首字,全然一幅空图。大家不觉目瞪口呆,施义忙起身接过宝图,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是幅完整宝图,史堂主,你也是看过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史嘉禾道:“当时情急,方总掌说大事已成,我们急于出宫,哪有时间在宫中打开看?出宫后我们就分开了,我连一眼都没瞧到。”大家面面相觑,杨天问一言不发。夏涵静问道:“杨会领,怎么办?”
  杨天问想了下,只道:“可能朝廷早有防备,使了的金蝉脱壳之计,也许施总掌情急之下没看清楚,只要兄弟们平安回来就好。”施义又欲说话,“可是……”钟信给他递了个眼色,让其止住。大家走了出来,施义问钟信:“杨会领不会怀疑我调换宝图了吧?”钟信安慰道:“施兄弟多虑了,杨会领何时怀疑过兄弟?你们一路辛苦,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众人走后,钟信回到屋中,杨天问目光阴深,“施义和方仁肯定有问题。”钟信坐下来,“尚不能如此断定,万一真是朝廷的调包计,我们这样怀疑自己的兄弟,岂不冷了他们的心?”杨天问道:“日后再派人到临安打探,若是真图的确被盗出皇宫,说明我怀疑得没错,我待兄弟们情同手足,希望不要有人背叛我。”杨天问转言道:“你待会通知夏堂主到吕宋走趟货,我们的银钱快用完了。”钟信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方仁刚回到泉州后,接到一封密信,信中言:师兄,兀良合台将军下月便到泉州,若你已成功,到时可将东西交给他。方仁携带宝图不便进城,便将宝图暂时存放于城东北小山丘上的联络点马祖庙中,返回城中。
  泉州是大宋的海上门户,更是蒙古人垂涎的一块肥肉。一方面蒙古想从陆路打通整个亚洲大陆,然后再从海上绕道南洋与陆路汇合;另一方面,拿下泉州后,可以从水陆两路南北包抄临安,一举灭掉南宋;因此蒙古无时不在筹划着攻取泉州之事。
  自隐身四狐南下中原后,有关大宋的内部消息源源不断寄回漠北。蒙古听说大宋有《乾坤水战图》,而宋境河海遍布,料知日后必会和宋军展开水战,自己又不谙水战,便也想得到此图。蒙古王室经过反复商量,决定派兀良合台扮成商团到泉州探查,联络外国巨商,与隐身四狐商讨夺图之事,顺便结交泉州各色人物,一旦将来有变,可以及时响应。
  兀良合台一行从刚刚被蒙古征服的波斯乘船出发,随行四十余人,载满各种香料、珠宝,并带上侍女钟莲心,随同当地商队上船,浩浩荡荡开往泉州。不说兀良合台一行在海中的漫漫行程,那自然是万里跋涉,风涛巨浪,险阻不断,我们只讲讲这钟莲心。
  钟莲心本是金国汝阳人,当年蒙古围攻蔡州时,汝阳拒不投降,和蔡州联手作战,于是在城破金亡后,汝阳全城被屠。那年钟莲心刚刚四岁,乱兵之中和父母离散,蒙古大将塔察儿在死人堆中发现钟莲心,见她双眉间长有一枚垂露胎记,以为稀奇,于是便留下她,带回和林。后来被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看到,兀良合台见钟莲心面容清新,甚是可爱,便讨了回去,将其作为贴身侍女来培养。兀良合台当时不过二十来岁,武力超群,尤爱汉文化,因此有意无意渐渐感染着莲心。等到莲心十六岁时,她已能通晓很多诗文,因其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很得兀良合台喜爱,兀良合台每每出征,总把她带在身边。
  兀良合台一行在海上行船八日,已经进入万里海塘。按例,商船至吕宋海岸后,大多都要靠岸和当地互市,带上吕宋的特产回泉州,从而中途再次获利。兀良合台一行在吕宋靠岸,从陆上过来一支大宋商队,双方对接,在船上互选货品。商队打头的正是夏涵静,夏涵静仔细挑选货品让人取走,忽然看到一身蒙古衣着的兀良合台和钟莲心,便问船上的商头:“怎么会有蒙古人?”商头道:“只要是有钱赚,哪里的人不都一样,他们走的也是大货。”
  夏涵静端详着兀良合台二人,见钟莲心面貌非凡,“这丫头不错!”便笑着走开了,钟莲心吓了一头冷汗。船队起锚后,兀良合台见要进入宋境,便将准备好的汉服取出,和莲心一起换上。
  这时正是八月天气,海上酷热,船舱中闷得透不过气,兀良合台在舱内看书,热得满头大汗,钟莲心无事可干,便倚在船舷上看海。兀良合台走出来,见钟莲心侧倚在船边,露着半边脸,一身浅绛裙袍,腰系翡翠绿丝带,面色温婉,似笑含羞,双眸蕴情,不觉一下子心生怜惜,“莲心,让你跟着我在船上风餐露宿,受这样的苦,真是难为你了。”
  钟莲心只顾着往海里看,没注意兀良合台出来,猛然听到身后冒出一言,吓了一跳,然后转过身,收拢双脚,向兀良合台行礼,“将军何出此言?莲心本是将军捡回的命,又得将军抚养和照料,教我读书做事,从来没拿我当下人看待,莲心可以为将军做任何事,更何况是吃这点苦?将军能让我常随左右,便是我最大的造化了。”兀良合台笑道:“你这丫头,这么正经起来,本将到不自在了。”钟莲心双唇微合,低眸脸红,露出一丝含羞的笑容。
  兀良合台道:“莲心,你知道我们去泉州做什么吗?”莲心轻轻摇摇头,“莲心不知,将军不说,莲心便不问。”兀良合台更感觉莲心可人,“不是本将不想告诉你,只是这牵涉到蒙古的军国机密,大汗说了,不能随意让别人知道。”莲心道:“莲心懂,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泉州?”兀良合台道:“如果顺利,再三日就能到了。”莲心道:“将军,外面风大,咱们回舱吧!”
  转眼两日过去了,次日一早便可到达泉州,船上的人都站在船舱眺望着,由于已到了近海,许多小岛也冒了出来。吃过午饭,船停靠在一个岛边,船上淡水已经用完,船工要到岛上取淡水。兀良合台和钟莲心觉得待在船上有点腻,便想到岛上走走,正欲下船,忽觉阳光异常刺眼,舱中的老鼠向外乱窜,天风莫名越来越大,船工刚下水,感觉有些不对,忽然叫了起来,“不好啦!海水长温,风暴要来了!”所有人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莲心和兀良合台不知道风暴是什么,但看到大家惊慌失措,便知有大事发生。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天风大作,骤雨倾盆,滔天巨浪飞卷而来,瞬间把船只打翻,拍到岸上,卷入海中,钟莲心和兀良合台顿时销声匿迹。
  继先自来到泉州,每日除了查看海港,承接各国贸易事务,并无它事。那日他从海港忙完事后到观海楼饮酒,坐在朝海的窗子边,正觉酒意在性,景色可嘉,忽见浅海处飘来一块甲板,继先站起身伸头看去,隐约见甲板上趴着两个人。他慌忙下楼,向海岸奔去,到了海边,招呼过来一位渔夫,未等渔夫问清事由,便掏出一块银子,“快!看到那块甲板没?划过去救人。”继先跳上船,指着远处飘来的甲板向渔夫道,渔夫收下银子连连点头,用力向甲板划去。
  船行到甲板处,才发现甲板上趴着一男一女,昏死过去,头发和衣服凌乱,继先心想定是遭了风暴,便把他们拉上渔船,这两人正是兀良合台和钟莲心。继先和渔夫合力帮二人挤出腹中呛水,上岸后把他们放到沙滩上平躺。兀良合台慢慢苏醒过来,看了下身边的莲心,“莲心!莲心!快醒醒!”
  莲心醒过来,看了眼周围,连忙裹紧衣服,“这是哪里?”继先微笑道:“这是泉州,你们在海上遭风暴了是吧?”兀良合台起身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多谢你们相救!”继先道:“想必你是第一次来泉州吧?夏秋季节泉州常有风暴。”兀良合台点点头,“不知怎么称呼兄弟?”继先道:“泉州市舶司使李继先。”兀良合台叹道:“李大人这么年轻就掌管泉州海贸,真不简单。”继先谦道:“小弟不才,舔居此职。你们现在怎么样?不如还是回到我府里休息几日!”兀良合台道:“怎好意思打搅大人?”继先道:“无妨!”继先和渔夫扶着他们回到继先家中,二人便在继先家中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