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淮东结义

  庭芝和世杰到扬州后,很快进了军营,二人未被分在一处,但也能经常见面。话说赵葵手下有一大将,四十来岁,文武双全,名叫余玠,屡建奇功,深得军士敬佩和爱戴。又有一名将吕文德,常随赵葵征战,亦是智勇之将。
  那日余玠在帐中与赵葵议事,谈论淮东防务,淮东是大宋关防要地,驻守大宋近三成兵力,治所扬州府乃大宋江北重镇,与镇江府隔江相望。扬州不仅是大宋关防要地,也是宋军水师基地,虽一府之地,却是两江、两淮四路的抗敌指挥中心。
  赵葵对余玠道:“扬州与镇江一江之隔,两城防务互为照应,扬州城池坚固,而京口地势险要,可分兵各半,如此两城皆保,江南可无忧。”余玠疑道:“若如此,岂不置江北大片土地于不顾?”吕文德道:“属下也同意余将军之言,应将重兵放在淮水南岸,两淮可作江南的缓冲地带,若两淮兵力不足,只怕蒙军一到,便会连丢诸城,江南直接遭到兵火冲殃。”赵葵思忖,然后向帐外喊道:“来人!”
  庭芝走进帐,“将军有何事吩咐?”赵葵见庭芝面相生疏,“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担任何职?”庭芝施了军礼,回禀道:“小人李庭芝,三天前刚入职,现任中军大帐巡卫。”赵葵指着右侧的木箱子道:“好,年轻人理应投军建功,报效国家,等杀退了蒙古人也有你们的功劳,你把本将的城防图拿出来打开。”
  庭芝打开木箱子,将图取出,此图足足有三米宽,庭芝不知放哪儿,赵葵和余玠讨论着,瞅了一眼庭芝,“打开铺在地上就行了。”庭芝展开图后,赵葵和余玠走过来,赵葵道:“二位将军请看,这还是三年前皇上赐予本将的,天下的山川、城池、关隘全都绘于图中。”赵葵又弯下腰细看,“余将军你看,淮东一带地势平旷,无险可守,乃难守易攻之地,若强行驻兵,恐怕损失巨大,所以守江才是上策。”余玠犹豫,“靖康之耻后,王室南迁,已因守淮弃中原之事为我朝诟病,百姓纷纷责怨,如今若再弃淮,岂不遭受更多人的辱骂?”赵葵摇手踱步道:“我们挨骂是小事,朝廷安危才是大事,若放众兵于此无险可守之地,一旦兵败,朝廷必会根动树摇。”
  庭芝在一旁注视着地图,越看越觉得赵葵之言有问题,“三位将军,不知小人可否说两句?”庭芝忽然冒出此言,三人有些诧异,庭芝施礼道:“我知道自己职微,如果言语冒犯,还请三位将军见谅。”赵葵欣赏庭芝的胆识,想到他既然敢毛遂自荐,必然有良言,“不必害怕,大丈夫为国杀敌,赤胆忠心都是一样的,没什么职大职小之分,你尽可说来。”
  庭芝走到地图正面,“将军请看,淮东北靠淮水,内有高邮、洪泽、白马等大湖,河湖纵横,实乃水国,从此地沿淮水东下,然后出海南上可直达临安;沿河西上可通淮西和京西南路,乃战略要地。我大宋军士善水战,而胡人不习水战,所以当年金兵南犯才屡陷于此。现在正可利用蒙古骑兵不习水战的弊端,严守淮东,既可保此地百姓无忧,也可照应襄阳抗敌。”
  此言让赵葵三人顿然醒悟,不觉对庭芝刮目相看,赵葵大喜,“不想我军士卒里还有如此有远见之人,以后可堪大用啊!”余玠也欣喜地感叹道:“若多出些这样的人才,我大宋更有希望!”赵葵道:“以后你就不用在我帐外巡卫了,本将提你为左路军后军参将,职位虽不高,可以先锻炼一下,若日后有战功,我定会重用。”庭芝谢恩退下。
  蒙古分兵攻京西南路和淮东,襄阳守将孟珙给赵葵来信,称兵力不足,希望赵葵暂调一部兵马来援,赵葵将庭芝所在一部调往襄阳。蒙古大军在察汗的率领下攻打滁州,余玠率兵迎敌,坚守城池不出,命人从蒙军后面绕道,严守淮河,断其粮草,察汗久攻不下,只有退兵。蒙古军队撤离滁州,向淮河赶来,准备过河,而守河的宋军尚未来得及退走,于是双方大战,几千宋军被蒙古军队杀得横尸枕岸。守河军中正有世杰在此,当时世杰见与蒙军力不相当,心想不能白送性命,于是假装死去,趁蒙军走后偷偷逃走;不料刚爬起身未跑几步,便被蒙军后备发现,将其抓获,押回营帐。
  蒙军想暂时留下张世杰,从他这里探探口风,打听宋军虚实。世杰被押送到察汗军营,察汗坐在帐中,一只腿跨在桌子上,铁甲锃亮,满脸盛气凌人的表情,眼也不睁,“你是谁的部下?”世杰冷眼相视,“大宋皇帝的部下。”察汗睁开眼,看着世杰,“口气可真大!一个小小的兵卒,也配说是皇上的部下?我是问你是谁手下的士兵?”世杰道:“大宋百姓的士兵。”察汗站起来,直视着世杰,“你是在找死吗?”世杰走上前,昂头瞪着察汗,“你蒙古杀我大宋百姓无数,还在乎多杀我一个吗?如果要想杀我,在河边一刀不就杀了,还需带到帐中吗?”
  察汗围着世杰打量一圈,觉得世杰非同一般士兵,“你很聪明,如果你肯将宋军布防机密告诉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你活下去。”世杰大笑,“亏你也是个将军,竟会问这样愚蠢的话?我曲曲一个士兵,怎么会知道军中机密?你当我宋军机密是到处张贴、尽人皆知的招贤榜文吗?再说,只要你们不来进犯,我大宋百姓自会人人活得很好,何须你来成全?”
  察汗听后,并不生气,而是心中窃喜;见世杰言语不凡,暗自琢磨,心想若能为己用,也不失小功一件,于是给世杰松绑,“你既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那好,我问你,中原是何地?”世杰道:“中原乃我大宋根脉,王室祖源。”察汗道:“中原百姓又是何人?”世杰道:“中原百姓乃我大宋黎民,沦落胡人之手,无日不翘首南顾,盼求王师归来。”察汗道:“此言甚好!依你之见,你应不应该为中原百姓做些事?”世杰道:“凡我大宋之民皆应如此。”察汗道:“如此说来,我若任你为杞县主簿,为杞县百姓做事,你肯定不会拒绝了?”世杰道:“这…我岂能投降你蒙古?”察汗道:“刚才你说,你愿为中原百姓尽心尽力,看来都是些虚言假意,你宋人都是如此言行不一。”
  张世杰不知如何回答,心想察汗说的对呀,中原百姓虽在蒙古之手,但却是大宋遗民,怎能弃之不顾?但凭一己之力想解救中原也不可能。转而又想:不若借此机会在蒙古后方打探军机,帮助大宋抗战。于是道:“我可以做杞县主簿,但我有言在先,我不是受你之命,而是受大宋天命,不是替蒙古人治理杞县,而是为杞县百姓效力。”察汗道:“只要你肯领命就行!”
  世杰退下。察汗暗自嘲笑,“都说南人爱虚荣,我只当衣冠之辈终日奉着书本论事,迂腐不堪,谁知连这士卒也如此?哎!真是可叹!”
  庭芝来到襄阳,孟珙亲自到城外迎接,见庭芝如此年轻就当小将,而且是知人善任的赵葵一手提拔的,料其定有大才,于是关爱备至。果然,庭芝在孟珙手下连建奇功,孟珙爱其才,最后竟修书一封给赵葵,说要留庭芝在自己军中。赵葵虽也爱才,但既是威震朝野、战功显赫的孟珙所要,他也只好同意。不久孟珙就提拔庭芝为正将,命其镇守施州。
  转眼过了一年,继先在家中除了帮父母干活,也不忘练武和读书,他按照常无为嘱咐,每日修炼心法,虽无明显成就,但却发现体内时常有股真气窜动。
  一日,继先打鱼回来,李大江叫他坐下,李氏也走过来,李大江语重心长地对继先道:“继先,庭芝和世杰离家一年了,也不知现在在中军怎么样,我和你娘这些日子想通了,你也去吧,别老在家守着我们,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该做些自己的事,我和你娘能照顾好自己。”李氏抹了把泪,“孩子,你们兄弟三个,娘最疼的就是你,娘更希望你能有大出息,娘帮不了你,也不能拽你的脚,你还是去吧。”
  继先每日守在李氏夫妇跟前,并未仔细观察过他们,现在突然发现他们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堆了一层,李大江终日撒网的强壮的手也干枯了,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现在一下子都看到了,于是以前没流的眼泪这时也一下子涌了出来,“爹,娘,你们让我去哪里?我哪里都不去,我要陪着爹和娘,大哥和三弟都走了,我要是再走,谁来照顾你们?”说着,扑通一下跪在了二人面前。
  李氏赶紧把继先拉起来,“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爹和娘让你出门,是希望你去做大事,我们怎么能让你一直守着我们,你正好也可以去前线看看你大哥和世杰。”李大江假装坚强,忍住眼泪安慰继先,“继先呀!爹没啥学问,这辈子也就是老死在船上的命,但爹一定要让你们有出息,你一定要给爹争气。爹不懂什么国呀天下的,只知道战争来了,百姓就没有好日子,你看这战乱一起,咱家连条鱼都打不安生,你要去帮咱大宋打走蒙古人,这样老百姓才能过好日子,爹才活得自在。”李大江字字顿挫道。继先擦干眼泪,点点头,“爹,娘,孩儿记住你们的话了,我帮你们再多砍些柴、打些鱼,过几日就去前线,我一定不忘爹和娘的教导。”
  三日后,继先收拾好行装,依依不舍地离开家门,李氏送出门,便回屋趴在床上泣不成声。李大江依旧摇桨送继先过江,看着继先上岸,身影一步步远离,从来没流过眼泪的他也老泪纵横。
  察汗退兵不久,趁襄阳战事紧急,宋廷无暇顾及其他战场,便发兵包围滁州,赵葵急命余玠率军解围。滁州城被蒙军围得铁桶一般,余玠无法进城,于是暂退到城西湖驻扎,伺机而动。继先到达扬州后,一打听才知道大军已开往滁州救援,于是又快马赶向滁州。
  继先见滁州被围,又未发现宋军踪迹,便想方设法进城。黄昏风大,月色昏沉,继先偷偷潜伏到蒙古军营外,见一巡逻士兵走来,猛地蹦上前将其按住,未等那人开口喊叫,便一拳将其砸死;继先脱下衣服,剥掉那人的军装换上,混入军营中,来到中军大帐外,恰好偷听到蒙军议事。只听帐内传出:“现在我军已围困滁州半月,滁州城坚固,我军久攻不下,后援不济,必会徒劳无功;宋军派余玠来救援,此人骁勇善战,不可轻视。”又听一人道:“余玠现驻军城西湖,他知道我军不习水战,所以以湖水为屏障,摆列大船,在此等候,以逸待劳。我们可以派人暗中烧了宋军湖中的船只,让其自乱阵脚,然后假装撤军,引宋军出城,这样滁州可一举拿下。”先前说话之人又道:“好,事不宜迟,今晚便挑选一百名精骑前去烧营。”继先听至此,知大事不妙,要赶紧告知余玠做好防备,于是混出蒙军营,向城西湖宋军营赶来。
  继先情急之下粗心大意,竟忘了换掉服装,穿着一身蒙古军装前去宋营。他来到营门外,向军士通报要见余玠,宋军见是蒙古军,二话不说,上来就打。继先不知何故,“我来见余将军有要事禀告,你们为何阻拦,不让进就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一名士兵道:“蒙古狗贼,胆敢擅闯我大宋军营,你也太藐视我军了,看我们不将你拿下处死。”说着便一枪刺来,继先向左一闪,左手一把抓住枪头;这时,又一军士对着继先正胸膛大叫刺来,继先用右手接住枪头,用力一折,枪杆断裂,那军士收力不及,向前一倒,继先一脚把他踩在下面;另一军士又从右边刺来,继先腰背向下一弯,枪刺了个空,继先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我不是蒙古军,是到蒙古军中打探军机的宋军,你们再耽误时间,宋军就大祸临头了。”三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道:“少侠请收手,我等立刻禀告余将军。”
  继先松开手脚,三位军差刚缓过气,便听到军营中大喊:“走水啦!快来救火!”继先和三位军差赶忙赶向营内。说话间,火势蔓延开来,通天红光,浓烟滚滚,军中乱成一片,余玠穿着内衣,满脸火灰,在帐外慌乱地指挥,“不要管营帐,先去救船。”怎奈那粮船尽是油木,见火即燃,无法浇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艘艘运粮大船在火海里丧身湖中。
  不等余玠痛惜,蒙古军杀来,正在救火的宋军措手不及,连兵器还未找到,便被杀得魂飞魄散,四处溃逃。蒙古军边杀边喊:“活捉余玠!”余玠赶回帐中,铠甲未披,便提刀杀出,“余玠在此,有种的过来送命!”顿时,十数骑围住余玠,余玠怒目横视,举刀一挥,哐当一声倒下一骑;又抽刀一闪,两人落马。那蒙古军虽说勇猛,但见此情景也不免胆怯几分,相互胶着。这时,一蒙古士兵向众人道,“咱们不用怕他,一起上。”于是,十几弯刀砍向余玠,纵然余玠有三头六臂,怎能分身?不多时,便身中数刀,鲜血直流。继先眼看余玠力尽,即将倒下,便用脚将身边乱军丢下的枪杆挑起,一把攥住枪柄,立地一跃,飞上马头,噔噔几下,将蒙古军踢飞的踢飞,毙命的毙命,战马惊吓狂奔。继先上前抱住余玠,后面有一尚未落马的蒙军举刀从继先背后砍来,继先头也不回,把枪杆甩出,直插那人胸膛,连人带刀扑通一声坠尘。继先夺过马,抱着余玠跳上马背,冲出乱军逃走。
  蒙军在后面紧追不舍,继先心想不宜与蒙军打疲劳战,必须设法躲开,救余玠要紧,于是便下马躲入灌木丛中;天色黑暗,蒙军辨不清人马,便跟着空骑追去。继先刚才只顾逃命,却不记得路途,背着余玠漫无目的地走着,余玠已经昏迷不醒,血还在流着,二人就这样在黑夜中走了一晚。
  天蒙蒙亮时,他们来到了高邮湖,湖边有一草屋,屋外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花草,开着许多紫色小花。继先推门进来,屋子像是有人居住,只是过于简陋,房间内只有一张藤床、一张旧桌子和两把椅子,继先喊叫几遍,见无人回应,也没多想,就把余玠放到床上,自己累得瘫坐在地上无力起身,倚着墙壁迷迷糊糊睡着了。
  忽然,继先睡梦中听到屋外有一声音,“出去这几日,我的紫珠草都开了花,好美呀!比去年开得更多,更漂亮!”继先站起来揉揉眼,从窗外看见那人背影,像是一位老妇人蹲在地上扶着花亲吻,忽然又很生气地将花拔掉,边拔边骂,“要你何用?他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我要你还有何用?”继先正要上前劝慰,只见她又心疼似的抚慰那些花,“都是我不好,这不怪你。”继先皱着眉头,那老妇人忽然回头向屋中看去,凶狠狠道:“狗贼,我一定要杀了你!”继先以为是说自己,吓得往后一退,被椅子绊倒,哐当一声倒地。
  老妇人一脚踹开门,冲进屋中,“谁?谁在我屋里?给我出来。”继先支支吾吾道:“老…老人家,我们受伤了,见这屋里没人,就进来休息,你不会怪罪我们吧?”老妇人怒气冲冲,“放屁!什么叫没人?我不是人吗?我当然会怪罪你们,敢擅闯我的屋,我还要杀了你们。”继先道:“啊?我们就是进来休息会,要杀我们?你不喜欢我们在这里,我们走就是了。”继先说着就去床上背余玠。
  老妇人一看余玠躺在床上,更是怒火中烧,“好啊!胆敢睡我的床。”于是袖子向前一伸,从袖口飞出一道白绫,将余玠一把捆住,老妇人用力向外一甩,只见余玠呼隆一下从窗口飞出,落在屋外,摔得口吐鲜血。继先跑出去,扶起余玠,从窗口对老妇人争辩,“他已经受伤了,你怎们能这样?会要了他的命。”老妇人走出来,冷笑一声,“他死不死与我何关?”
  继先气得满脸通红,但觉得她实在不讲理,跟她争也是白争,便咽下这口气,抱着余玠要走。老妇人又飞出白绫,将继先捆住,“想走,没那么容易。”继先挣扎不脱,“你到底想干什么?”老妇人松开白绫,“你是谁?他又是谁?怎么会到我这里来?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我就放你们走。”继先转过身,“我叫李继先,是宋军的一个士兵,他是宋军将军余玠,我们被蒙古军队追杀,走失了路逃到这里的,行了吧!”老妇人道:“哪有士兵救将军的道理?我看你分明是在骗我。”然后看了看继先二人打扮,“不过看你这一身打扮,倒像个军人,只是你说的这位将军像是受伤不轻。”继先道:“我没时间给你多说,还要找人给他治伤,他已经流了很多血。”老妇人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就把他抱进屋里,我来给他治伤。”。继先惊喜道:“你刚才…好好好!我不怕!”于是跟着老妇人进屋。
  继先想把余玠放到床上,又不敢,看了看老妇人,老妇人呵斥一声,“想放哪儿就放哪儿,不用问我。”继先便把余玠放到了床上。老妇人给余玠把了脉,命令继先,“把门口的花摘掉捣碎敷在他身上,他只是流血过多,休息几日就好了,死不了人的。”继先到屋外摘了把花,在屋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捣碎花,便用嘴嚼了起来,然口吐出敷在余玠伤口上,“老人家,这是什么花?管用吗?”老妇人道:“比仙草还灵,这是紫珠草,专治他的伤。”继先道:“哦!”
  两日后,余玠醒过来,看到继先坐在床边睡着了,老妇人在屋内盘坐;余玠坐起身,轻轻推了把继先,继先身子一倾,醒了过来,“你醒了?”继先高兴地问。余玠疑问道:“是你救了我,多谢,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继先道:“李继先”,然后指着老妇人对余玠道:“是这位老人家救了你。”老妇人转头对继先道:“怎么?你竟然不认识他?那还拼死拼活的救他?”继先扶起余玠,“余将军是个大英雄。”老妇人不屑道,“沽名钓誉!”
  继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余玠走过来对老妇人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老妇人没理会,“既然醒了,那就可以走了,不要再在这里打扰我的清静。”
  二人刚要出门,老妇人忽然想起某事,“站住,我白采绫岂能白白救你们?你们要为我做一件事才能走。”继先念道:“原来她叫白采绫”,余玠转身扶着门框,“你救了我们,我们理应报答你,不知你想让我们为你做什么事?”白采绫面目凶狠,“杀人,去杀金刀门的人。”继先问道:“金刀门的人跟你有什么仇?”白采绫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咬牙切齿,“灭了金刀门!一定要灭了它,是金刀门的人害得我和相公走投无路,我们从关外被追杀到淮东,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我相公被他们活活砍了七刀,七刀啊!”
  继先正欲问话,还未开口,见白采绫双手握得吱吱响,“我相公本来可以不死的,按我们金刀门的规矩,凡被逐出师门的人,只要挨上七刀便可以。我相公武功很高,曲曲七刀岂能要得了他的性命?”继先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你相公是怎么死的?”白采绫伤心而泣,“当时他跟献宗皇帝抗击蒙古,数日滴水未进,劳神伤气,又身中三箭,才会被他们暗算。”
  继先不知道金刀门是什么门派,但听白采绫所言,两者之间的确是深仇,“为什么金刀门要杀你们呢?”白采绫瞪着继先,“为了夺掌门人之位,为了夺金刀迷魂阵的秘诀。”白采绫平静了下情绪,缓缓起身,坐在椅子上,“本来我相公是金刀门掌门,他叫黄天霸,也是我们西夏的名将,献宗皇帝屡次提拔他,让他率军抗击蒙古;谁知他师弟高占山竟暗通蒙古,出卖军机,致使西夏连丢两城,高占山向献宗说我相公叛国投敌,皇上听信谗言,但念我相公功劳大,不忍杀死,只免去了他的军职。”余玠叹息道“他师弟真是个小人,西夏皇帝居然相信他,还逐出忠良?后来呢?”
  白采绫向桌上狠狠砸了一拳,“后来高占山暗中纠集门人,说要为西夏清理叛徒,我相公身受箭伤,打不过他们,只能带上我被迫出走。可是他们一路追杀,非要按金刀门的规矩,砍我相公七刀,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血流满地,就死在那张床上。”白采绫指着屋内那张床道:“当时只要帮他把血止住,他就不会死,可是…我现在还种这些紫珠草有什么用?他回不来了。”
  余玠上前问道:“老前辈,现在金刀门怎么样了?”白采绫道:“高占山不久就公开投靠蒙古,西夏也就灭亡了。”余玠接着问:“算来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高占山也是个老头子了吧?”白采绫冷笑道:“他早死了,被他的四个徒弟亲手杀死的,也是要夺金刚迷魂阵的秘诀,真是报应!现在他的四个徒弟掌管金刀门,大徒弟叫旋天刀王向天,二徒弟叫穿地刀游龙地,三徒弟叫追风刀林秋风,四徒弟叫劈云刀陆霜云,这四人武功一般,但贼心吞天,而且手段恶毒,对蒙古俯首帖耳。”继先不觉纳闷,“既然高占山已经死了,那还报什么仇?”白采绫道:“金刀门的人都该死,他们背叛我们,还追杀我们,高占山虽然死了,但金刀门还在,我要他们彻底消失。”
  余玠咳嗽几声,伤口一阵疼痛,继先问他要不要紧,余玠摇摇头。余玠接着道:“金刀门投靠蒙古,将来必定也会威胁我大宋,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除掉他们,只是我们现在这幅情景如何杀他们呢?你刚才说的金刀迷魂阵是不是很厉害?我们怎么对付呢?”
  白采绫觉得有理,“我要你们记住此事,并不一定现在就去杀他们,老婆子我等了二十多年也没报得了仇,何况你们?我断定他们还没有练成金刀迷魂阵,要不然早向其它门派招摇过市去了。”白采绫看了眼继先,“小子,你过来,看你是个厚道人,我来告诉你金刀迷魂阵的破阵秘诀,免得来日替我报仇时死在阵下。”继先凑过身,白采绫将破阵秘诀耳语给他,“都记住了?你一人知道即可。”
  继先连连点头。白采绫道:“行啦!你们可以走了。”继先道:“我们想去扬州,怎么走?”白采绫道:“门口有条小船,我已多年不用了,你们用去吧,沿湖一直向南就可以从运河直通扬州了。”继先和余玠谢恩告别。
  继先和余玠刚到扬州城外,见赵葵和吕文德领兵出城,二人和赵葵、吕文德相见,才知滁州城已被蒙古攻破,赵葵正要去领兵接应余玠。余玠自知兵败有罪,请赵葵处罚,赵葵不忍,便向朝廷请罪,说是自己指挥不当,朝廷将赵葵降级一等。
  回到扬州后,余玠休养半月,伤势痊愈,这时蒙古也已退兵。赵葵在军中摆宴,答谢继先救回余玠。赵葵拎着一罐酒走到继先桌前倒酒,继先赶紧端碗站起,“怎能让制置使大人给小人倒酒?继先不敢当!”赵葵笑道:“敢当!你志勇难得,本将就喜欢这样的人。”余玠道:“继先兄弟,你可要好好喝,咱们赵将军最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俊才喝酒,去年还提拔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叫李庭芝,只可惜被孟珙将军要走了。”继先猛然一惊,“李庭芝?余将军可知他现在在哪里?”余玠奇道:“莫非你认识他?他早已去了襄阳,听说现在在施州镇守,已经做了将军。”
  继先知无法见到庭芝,于是伤神坐下,忽然又想到他现在已经大有作为,便又高兴起来,“赵将军,扬州军中可有个叫张世杰的?”赵葵摇摇头,回到座位上,放下坛子,“没听说过,他是你什么人?”继先禀道:“李庭芝是我大哥,张世杰是收养的弟弟。”余玠大喜,“哎呀!不愧是一对英雄少年,原来是李庭芝的兄弟!想来那张世杰也是个英雄少年了。”吕文德安慰道:“没事,只要张世杰还在军中,我们一定能帮你找到,来来来,咱们先喝酒。”赵葵道:“对!先喝酒,喝完再找人,本将一声令下,不出半日便可找到。”赵葵举起就碗,“来!一起干!”三人一饮而尽。
  宴后,赵葵传令,让军差查看各营士兵,寻找张世杰,但最终没有找到。赵葵安慰继先,说世杰可能在其他地方当值,继先只好暂时作罢。
  一日晚上,赵葵把继先和余玠叫到帐中,“李兄弟,我本想留你在军营当值,但后来一想,你是个人才,可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我若留你在军中,定会误了你的前程,你可以去临安取士,登科后再回军中建功立业,那时便可以鸿鹄展翅了。”余玠不无感叹,“你看看我们便知一二,我们不敢说自己建功无数,但若换作那些科举出身的人,早已位居宰辅,所以我也劝你先去取士为好。”吕文德又道:“朝中的这湾水不好趟,一不小心就会淹没其中,继先兄弟若来日高举,一定要记住树大好乘凉,你要在朝中找到可作将来依托的靠山,否则寸步难行。”赵葵和余玠看着吕文德,似有不以为然之意,然也不作言语。继先对政事一概不懂,只有听从三人劝说。
  次日,赵葵修书一封给吴潜,让他在临安照顾继先。吴潜乃是当朝名相,当年任职兵部时,抗蒙有大功,在朝中颇有威望。赵葵忙于军事,不便多送继先,出城后即返回。余玠将继先一路送到江边,让军士把船摇来,继先刚要登船,余玠冲上去一把拉住他,“继先兄弟,余某有一心事,这些时日我们交谈甚欢,我十分仰慕你的才智,愿与你结为兄弟,不知你可愿意?”
  继先跳下船,“你我虽相差二十余岁,但若将军不嫌弃,继先愿做将军小弟。”
  余玠一手拉着继先,一手指着大江,“就让这滔滔江水为我们见证”,说着,二人朝南跪在江岸,“皇天在上,江水在下,我余玠愿与李继先结为兄弟,从此患难与共,杀敌报国。”继先道:“我李继先愿与余玠结为兄弟,从此齐心并肩,扶我大宋。”二人向着大江长笑一声。
  “大哥”!“义弟”!只听江风呼啸,白浪滚滚。
  继先来到临安,找到吴潜府第,将赵葵的书信交给吴潜。吴潜看后,知继先年少有为,很是高兴,“李公子,我已知你救余玠之事,正所谓英雄出少年,这些日子老夫定会好好照顾你,至于求职之事,赵将军未提,想必他也知老夫不会答应,我朝臣僚多是科举出身,老夫身在相位,断不能私授公职,败坏朝廷风气。”继先连忙解释,“老丞相误会了,继先怎敢向你公然求官,赵将军让我来请你指点一二,就算你平白授我官职,我也不会要的。”吴潜深深点头,“这样才好,下月初五,乃是三年一次的科考会选,老夫会安排你这段时间的功课,你就先住在本府吧。”
  继先心中不胜感激,于是住在相府,日日由吴潜安排功课。转眼到了会试时间,继先果然一举中榜,吴潜推荐他做宜兴县尉,谢方叔知他是赵葵推荐来的人,便从中干涉,最后做了个秘书省教书郎,在宫中供闲职。
  理宗自亲政后,屡兴理学,并有意将理学纳入科考,这秘书省乃是掌管宫中图书典籍的,因此汇集了大量理学人士,他们整日围着些义理章句争辩不休,弄得继先不胜其烦。继先来应试本是为了登科后能一展抱负,不想却被放在了书堆里,于是很失望,再加上同职臣僚们日日不休的口舌之辩,便放口失言,说理学误国误民,研究理学者是欺世盗名。这一席话传到理宗耳边,理宗大怒,欲治继先之罪,多亏吴潜和程元凤斡旋,最后被外放到泉州,供职市舶司使。这正好顺了继先之意,乐得逍遥自在,于是便欣然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