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芦渔光阴

  自张忠南被杀后,宋廷上下再也没人敢提联金之事,越来越多的人建议联蒙灭金。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宋理宗派孟珙和江万载出兵攻金,和蒙军张柔部一起包围蔡州,金哀帝自杀,完颜承麟在乱兵中继承帝位,次日便被杀死,做了仅仅一天的皇帝金国就灭亡了。
  宋廷自以为洗刷了多年来遭受的耻辱,将金主完颜守绪的尸体和金丞相张天纲押到临安祭祖,以雪靖康之耻。按照当时和蒙古的约定,金亡后,宋廷可收复东京汴梁和西京洛阳;宋军一鼓作气拿下汴梁,又趁势发兵西进,被早已埋伏洛阳外的蒙古军大败,丢下军资器械溃逃,这便是“端平入洛”。自此,蒙古借口宋廷不宣而战违背盟约,于是大举攻宋。霎时间,淮东、荆湖、蜀地战乱纷起,宋廷应接不暇,江北难民纷纷南逃。
  虽然江北战乱,但江南还相对安定,百姓除了增加些军赋,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李家在这种担惊却又安定的日子里延续着生活,一晃便是几年。李继先和李庭芝兄弟已长成半人高的小少年,全家人仍靠李大江打鱼为生。李氏十分疼爱这两个孩子,尤其对继先疼爱更甚,继先不仅听话,爱读书,还十分勤快,庭芝却一天到晚四处蹦跶。
  一日,继先拉着庭芝一块去山上砍柴,下山回家时,继先扛着一大捆木柴,庭芝耍着木棍在前面边跑边叫,“继先,你快点呀,赶紧回家吃饭了。”继先擦擦额头上的汗,“哥哥,你别跑那么快,我追不上你。”庭芝停住脚,放下木棍,“继先,来,我背一会,待会让娘看见又要骂我了。”继先推让,“走吧哥哥,不用,娘要是看见了,我就跟娘说前半程是你背的,这样娘就不会骂你了。”
  庭芝若有所思地看了下继先,“继先,怪不得娘和爹都那么疼你,给我吧,我来背。”庭芝说着就往继先背上取柴。继先帮庭芝拿起木棍继续走路,“哥哥,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庭芝一本正经地道:“做个大将军,上阵杀敌,让人都敬我,怕我。”继先道:“哥哥真有志向,我觉得哥哥以后肯定能做将军,就像岳飞一样的大将军。”庭芝道:“对,那你想做什么呢?”继先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不想做将军,也不想做大官,就想做像爹一样的人”。庭芝惊讶道:“你想做打渔的呀?那你读这么多书干嘛?打渔又不用读书,再说了,打渔能有什么出息?”
  忽然,继先一愣,看到前方路边的草丛中有一团黑东西,“哥哥,你看那是什么?”继先指着那团黑的问。庭芝放下柴,二人蹑手蹑脚上前,定眼一看,竟是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岁的男孩,这男孩满脸草沫,身上的衣服烂得衣不遮体,干瘪焦黄的脸被散乱的头发盖住一半,倦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他死了。一阵凉风吹来,男孩打了个冷战,缩得更紧了,继先叫道:“他还活着”。
  于是继先就去拉他,“哎!你起来,这里凉。”庭芝感觉很好笑,“继先,他病了,坐都坐不了,怎么起来?”继先关切地问:“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带他回家吧?”庭芝想了想,“他走不动了,我背他,你背着柴。”继先连连点头,于是二人背上男孩向家赶去。
  庭芝推开用干柴扎成的院门,向屋里大喊,“爹,娘,快出来呀!救命呀!”李氏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跑出门,看到两个孩子累的大汗淋漓,庭芝身上背着一个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庭芝,继先,你们去哪儿了,这孩子从哪儿背来的?”李氏指着庭芝身上的孩子,一脸迷惑地问。继先道:“娘,我和哥哥去山上砍柴,回来的时候在山下路边的草丛里看到的,我们看他病得起不来,就把他背回来了。”
  李氏走过来,把继先脸上的汗水抹去,又从庭芝身上把孩子抱下来。少年艰难地呻吟,李氏看看孩子枯黄的面容,小心接了过来,“她是饿的,不是病了,继先,你赶快到厨房弄点热水和吃的;庭芝,你去屋里把床上的被子铺好,我抱他躺床上。”于是兄弟两个小野马似的分头跑去行动了。
  李氏把少年放到床上,怀抱着他上身,接过继先手中的碗,慢慢给他喂水,继先和庭芝伸着头目不转睛地瞅着。少年喝下水,咳嗽了几声,苏醒过来,眼睛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李氏和继先兄弟松了一口气。
  “你们俩去叫你爹回来,他还在江边打渔,先让这孩子休息会,等会再给他吃东西。”李氏把少年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三人走出房间,继先和庭芝出了院门向江边跑去。
  不一会,李大江带着兄弟俩回来了。李大江扛着条破鱼网,继先和庭芝手中各拎着几条小鱼,“孩他娘,你催着我回来啥事?今天没走运,就打了几条小鱼,不过也够晚上炖几碗汤喝了。”李大江进院把渔网搭在墙上晾晒,继先和庭芝拎着手中的小鱼逗着玩。
  李氏走上前,帮李大江搭把手晒渔网,“当家的,刚才这两个孩子打柴时救了一个孩子,在屋里。”李氏看了眼兄弟俩,又向屋里递了下眼神,“孩子饿晕了,怪可怜的,刚才给他喝了点水,已经醒了,现在休息呢。”
  李大江放下手中的活,立在墙边半晌没说话,然后看着继先,继先不知何故,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庭芝赶忙道:“爹,你别怪继先,他是我背回来的。”继先道:“是我让哥哥把他背回来的,我看他太可怜了,这不怨哥哥。”李氏看着兄弟二人相互关爱,心中欣慰,走上前蹲下来,摸着继先的脸道:“都是苦命的孩子,爹和娘谁都不怪。”李氏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继先和庭芝慌忙去给李氏擦眼泪,“娘,你别哭。”李大江怕李氏将继先的身世说漏嘴,把李氏拽起来,“你给孩子说这干啥?快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四人一起走进屋里,少年听到他们进来,拖着疲软的身子挣扎着爬起来,但未爬动。李氏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又把他放回被窝,“躺下别动,孩子,我给你拿吃的。”继先机灵地把身后桌子上的饼递给李氏,李氏掰成小块喂少年,少年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一口一口用尽全身力气咀嚼。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怎么到这儿的?”李大江问道。“我叫张…世…杰,是范阳的,跟爹娘逃…难来的,爹娘过了江就…饿死了。”张世杰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兄弟俩相互念道:“张世杰”。李氏看看李大江,眼神中似有恳求,但未说出口,李大江二话没说,“这儿以后就是你家了,你就待在这里吧!”张世杰眼中闪出几滴晶莹的泪花。
  继先和庭芝高兴地直跳,“我们又有小伙伴玩了。”继先问世杰:“你多大?”张世杰道:“七岁了。”继先道:“我八岁,你以后就是我弟弟了,我以后既是弟弟也是哥哥,哥哥,你以后有两个弟弟了。”继先向庭芝高兴地道,全家人都大笑。
  秋风瑟瑟,一川芦荡渐渐被霜露染白,等到芦苇褪去最后一丝绿意,漫天的芦花就如同飞雪随风起舞,飘在江面上,星星点点簇拥着,像盛开的小花。芦苇荡中已经找不到野鸭子蛋了,不过偶尔还能见到几只落单的野鸭;到是各种鱼长得又肥又大,在江面上频频翻动着白肚皮,只要随便撒一网,定能网出几条几斤重的,李大江天天收获满舱。
  李家小院里,庭芝三兄弟正趴在石凳上读书,李大江打渔还没回来,李氏打柴去了,临走前嘱咐他们好好读书,不要乱跑。世杰抱着一本《孟子》在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继先读的是唐诗,他一向最爱唐诗,这是李大江用四条大鱼从街上换来的,世杰读的《孟子》才花了两条鱼,只要继先说要什么书,李大江总会想办法满足他。庭芝读了一会就去耍会木棍,在院子里左挑右闪,看起来像模像样。
  “大哥,你别耍了,转都我头晕,你的这篇文章背完了没有?爹回来要问的。”世杰放下书,不耐烦地劝庭芝。庭芝边耍边道:“放心吧,我早就记完了,我才不像你那样一遍又一遍死记呢,读了半天还没记会一段。”继先合上书本望着庭芝,“大哥,三弟说的是对的,别这样说他,你还是坐下来好好看书吧。要不我们去看看娘回来了没有,帮他背柴?”世杰道:“我还要再读一会,你们先去吧,我读完这段就去。”
  庭芝和继先正要出门,李氏回来了,“你们干什么去?”继先道:“娘,我和大哥正要去接你,怕你打的柴背不完。”“继先最知道心疼娘了”,李氏把柴放在院门里边,一不留神看到地上掉了本书,走上前捡起来,“这是庭芝的书?”庭芝胆怯,连忙解释,“是,不过今天的功课我都背完了。”
  李氏看到庭芝手中还拿着木棍,“你爹辛辛苦苦用打来的鱼给你们换书读,你就是不争气,就不能像继先和世杰一样让我省心啊?好歹你也是我亲生…”说到这里,李氏似乎感觉说错了话,又干咳了一声,“好歹你也是当大哥的,还不如两个弟弟呢。”继先拉着李氏的手,“娘,大哥真的很听话,他全都背会了。”世杰也站起来,“娘,二哥说的没错,大哥他背完了才玩的,这书是我刚才不小心弄掉地上的,我只顾着念书,忘了捡起来了。”
  李氏坐到刚才继先坐的石凳上,“娘不想怪庭芝,不想怪你们,娘只是想让你们好好念书,我和你们爹养你们三个不容易,不希望你们长大了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就靠打几条鱼养家,我和你爹想让你们都有出息。咱家穷,供不起你们读学堂,只能用鱼换几本书让你们读,你们一定要争气。”庭芝放下手中的木棍,一脸悔意地走过来,“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还要帮爹和娘照顾好继先和世杰。”李氏点点头,会心一笑。
  公元1237年,蒙古窝阔台汗主持召开忽里台大会,决定西征斡罗斯,无力分兵,于是对宋攻势放缓,决定暂时与宋和解,实则蒙蔽宋廷,换取时间,来日再征讨。蒙古使臣一行在兀良合台的带领下向临安进发,兀良合台网罗了漠北双雄为其效力,并派遣原西夏投靠来的金刀门赴四川查探。当时,河北有四人擅长潜伏伪装,狡猾多变,他们分别是火眼赤狐杨豫辉、飞山沙狐曹翼、变身银狐方仁和啸天苍狐万长通,人称隐身四狐,早在一年前,隐身四狐就投靠蒙古,这次,他们随使团之后,被派往宋国作卧底。
  当年中原落入金国后,武林之宗的少林寺也沦落金人之手;但百年来,少林寺一直眷念故国情怀,经常为宋廷送机密。蒙古灭金后,本欲铲平少林寺,但蒙古以佛教为国教,出于同为佛门的顾虑,暂时让少林寺存留,派人监察寺院活动。那日,少林寺得知蒙古欲与宋廷和谈而蒙蔽宋廷,未免宋廷中计,天智大师决定亲自去临安为宋廷送信。天智刚出少林,便被伏在寺外的军士探知,军探自知不是天智对手,便飞书告知兀良合台,让其率漠北双雄半路截杀天智。
  天智一路过淮北到江北,经过十几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京口对岸。他立在江边,一身黄袈裟,手持梨花木杖,髯须花白,额头枯皱,望着江面茫茫一片,江中连个船影也没有,不知如何过江,生怕兀良合台使队已到临安,心情焦急万分。突然,天智身后蹦出两个大汉,一个手提一把弯刀,身上斜袒着一身皮袍,露出半边肩膀,满脸恶煞;另一个赤手空拳,但却硕壮无比,双眼目瞪,这两人正是漠北双雄。天智一看便知是蒙古人,预感大事不妙,握紧杖正欲出手,只见后面闪出一位高大壮年,这壮年通身棕色火狐袍,头戴一顶虎皮毡帽,英俊潇洒,煞有风度,微笑着向天智施了一躬,“不知天智大师意欲何往?”天智一颤,“你是何人?如何知道老衲的身份?”兀良合台上前几步,摆手让漠北双雄退后,“蒙古使臣兀良合台,这二位是漠北双雄查木达和粘合儿。”兀良合台指着漠北双雄回头道,然后又回过头,“大师佛法高深,中原无人不知,我久欲拜访大师,不想今日竟不期而遇,真是难得。”
  天智既知对手,笑道:“原来是蒙古四狗之一速不台将军的儿子兀良合台,将军虽年少,然志勇却不亚于乃父,西征途中建功颇多,老衲佩服。但将军不在朝中辅佐你主,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兀良合台指手向南,“欲去临安为宋蒙两国结好。”天智扶着杖放声大笑,“将军此话真不愧大言不惭,蒙古屡次攻宋,天下百姓不宁,我一路走来,到处妻离子散。如今蒙古西征,没有力量分兵,又假借美名谈什么结好,只怕你们一旦西征结束,这结好又会被一脚踹开,发兵侵宋。”兀良合台笑颜渐失,“大师何须此言,我蒙古真心结好也罢,假意结好也罢,皆是我等无法左右,但只要是结好,对两国百姓而言皆是有益。”天智把头一甩,“老衲听不得你这些冠冕堂皇之言,今日不是我过江便是你们过江,无需多言。”“既如此,那就要看大师的本事了。”兀良合台向后一退,转向漠北双雄,“查木达,粘合儿,大师就交给你们了。”
  “是”,查木达和粘合儿双双跳起,腾空翻了个跟头,落在天智面前。天智大腿向后拉出一弓,抬起杖,一头夹在臂下,右手紧攥中间,半眯缝着双眼,全然不把这双雄放在眼中。查木达横握弯刀,“都说少林达摩杖威力无比,我倒要领教一下。”天智道:“达摩杖乃我少林至上武功,老衲不才,尚未修完,但对付你们绰绰有余。”粘合儿见天智如此鄙视他们,恼羞成怒,出手便是一拳,“你也太狂妄了,看我夺魂拳要你这秃贼的命。”这一拳让天智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来了招金蝉脱壳,迅速闪了过去,向后退几步,心中念道:“他这拳内力不凡,需谨慎对付。”还未等双雄再出手,天智立杖跳起,来了个金鸡上架,打一通连环杖,双雄昂头伸手接招,边接边退;天智收回杖,见双雄昏头转向还没站稳,于是把杖一横,来了个横杖登塔,跃到粘合儿后上空,一脚倒踢得他连翻几个跟头。查木达见此情景,吓得不敢出手,兀良合台心虚,一头冷汗。粘合儿趔趄着爬起来,趁天智不防,偷偷抓了把泥土,忽然,他对着兀良合台叫道:“将军,快看,江上有船。”众人纷纷扭头看江面,粘合儿将泥土向天智劈头撒去,天智撒开杖急忙揉眼,粘合儿跳上前,对着天智的胸前连打十几拳,天智顺着江堤滚到了江中,江水滔滔,他瞬间被水浪卷去,无影无踪。
  吃过午饭,李大江和李氏补了会渔网,到了后半晌,天气开始凉下来,但离天黑还有些时候,李大江想再去江边撒几网,扛着网刚走出院门,又回转身停下,想到庭芝兄弟三个半下午都在读书,十分认真,很是高兴,怕累坏了他们,便想让他们陪自己到江上转转,也顺便搭把手。“庭芝,你们别读了,休息会,带上继先和世杰跟我下江打会鱼去。”庭芝三个一听此言,乐得跳了起来,跟着李大江欢快地跑去,李氏叫喊着,“你们就呆在船上,千万别下水。”“知道了”,三兄弟跑着消失了,李氏笑着走进屋里。
  江面上一片肃杀,不见生气,干枯的芦苇不知疲倦地摇动着,芦荡中偶尔传来几声水鸟叫,庭芝三人私语,“咱们捉野鸭子去”,说着就要跑去。李大江忙叫住他们,“干什么去,别乱跑,跟着我。”李大江把船锁解开,登上船,三兄弟怏怏地跟着上来。庭芝指着江北岸对李大江道:“爹,咱们为什么不到对面去打鱼呢?我们好想看看那边是什么样子。”李大江一边撒网一边道:“那边在打仗,去了就回不来了。”忽然,回头问世杰,“世杰,你那会子是怎么过江来的?”世杰道:“我们遇到一个商船,我爹把所有的盘缠都给了他,他才让我们上船,就是因为没有盘缠了,爹和娘才饿死的。”世杰黯然伤神,李大江叹息一声。
  今天或许走了背运,李大江连撒十几网,竟没有打出一条鱼,心想不能就这样空手回去,脑袋一动,两眼一转,自言自语,“要不去对面试试,反正这段日子管得又不严。”庭芝他们一听说要去江北岸,乐得在船上直蹦,李大江笑道:“再蹦船就翻了,快坐下来。”继先拉着庭芝和世杰蹲下,扶着船舷好奇地望着对面。
  这两年,战事缓和,宋廷也不再对过江的船只管束过严,江上时常有来往的商船,只要向码头的军官塞几包碎银,便能顺利过关。但一般的小渔船很少过江,为了打几条鱼,冒着江涛,没这个必要,除非有时实在打不到鱼,只能到对岸。江北岸水流比较缓,浅滩处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芦苇丛中滋生着数不尽的大鱼。当初,李大江正是来此打渔,才救得张忠南一家过江,才有现在的继先,然而这一切继先并不知道,当然,李大江也没打算告诉他。
  船晃晃悠悠来到北岸,一头扎进芦苇丛中,这里不适合撒网,李大江用鱼叉来叉,庭芝他们也模仿着,一会叉鱼,一会泼水嬉戏。继先一不小心落入水中,吓得庭芝和世杰伸手乱捞,李大江丢下鱼叉,一把抓住继先,把他从水中拖出,继先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李大江把船停到江边,带继先他们下船。
  “继先,来,把衣服脱下,在这儿晾一会。”李大江给继先脱掉湿衣服,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继先身上,嘱咐他们道:“你们就坐在岸上别动,看着衣服别被风吹走了。”李大江把继先的衣服搭在岸边大石头上,又向船上走去,“我到那边再打几条,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李大江上船后又回头嘱咐继先兄弟。
  李大江摇桨向远处划去,庭芝和继先、世杰在岸边玩石子,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继先的衣服吹向江边,挂在芦苇上;庭芝三个飞脚跑去,继先拿回衣服正要上岸,世杰指着江边芦苇丛中大喊:“大哥、二哥快看!那是什么?”庭芝扭头一看,一团黄色的东西浮在江边,继先小心谨慎地走上前查看,庭芝和世杰在后面屏气紧跟;当走近黄色东西边后,三人相互对视,庭芝蹲下身用手拨转,竟是一个和尚,这正是天智大师,三人吓得就往岸上狂奔,面红耳赤,粗气狂喘。
  继先冷静片刻后,对庭芝道:“是死人吗?”庭芝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死了吧。”继先追问:“要是还没死呢?”世杰看着继先,“二哥,要不咱们把他拉上来吧。”于是三人又走到江边,把天智拉上岸。继先一摸,居然还没死,他们拼命把天智拖到江堤上。
  江堤不远处有间破茅草屋,可能是从前的渔民遭战乱时留下来的。天智被拖到茅屋后放在地上,庭芝让继先去江边喊李大江回来,继先站在江边大喊:“爹,爹…”但左右不见人影,于是又回到茅屋中,“爹不知道去哪儿了。”世杰很害怕,“那咱们怎么办?”庭芝手足无措,“我也不知道”,突然,天智咳嗽了一声,三人一惊,然后高兴道:“醒了,他醒了。”天智费力地睁开眼,“孩子,多谢你们救了我。”
  李大江上岸后没有看到三人身影,以为出了什么事,歇斯底里地四处高呼:“庭芝!继先!你们在哪里?世杰!在哪里?”一遍又一遍。继先听到喊叫,跑出屋外,“爹,我们在这儿,你快来,我们救了个人。”李大江来到茅屋里,庭芝指着天智,“我们刚才在水中救了他,他受伤了。”
  天智艰难地喘着气,努力坐起来,一只手撑着地面,继先怕他倒下,蹲下扶住他的后背,“若不是三位小少年相救,老衲便丧命江中了。”李大江上前看天智伤势不轻,便道:“咱们赶紧带他回家,得找个大夫给他治伤。”于是李大江把天智背出茅屋,放到船上,几人划向江南岸。
  天智在李家得到悉心照料,继先天天给他熬药,并亲自喂他喝药。半个月后,天智伤势基本痊愈,他对李家再三感谢,说有要紧事需上临安,李氏夫妇不便久留,便送其远去。
  天智走出院门不远,继先叫喊着追上来,“大师!大师!”天智停步,回头一看是继先,“孩子,多谢你照顾老衲,你有什么事?”继先把手中的一沓烙饼递给天智,“大师,我娘烙的,爹让我拿给你路上吃。”天智感动地泪盈双眼,回望一下李家小院,蹲下身,把手中的杖放在地上,接过烙饼,若有所思,半晌未起身。然后把烙饼放在路边,拿起杖站起来,“孩子,少林武功向来不外传,但你对我有大恩,传你一招半式也无碍。”继先天真地问:“大师要教我武功?可我不想学武,我大哥很喜爱武功,要不你教他吧,我去叫大哥。”说着转身就往回去。天智拉住继先,“我教你武功是要你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喜爱武功的好,以后免得生事,老衲就教你了,记着,一定要好好学,学会了才能保护好你爹娘和兄弟。”继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智抡出杖,向天一划,刷刷几杖,“孩子,这一招叫拨云望月。”然后握住杖反超,从下面挥斩,“这一招叫蒙头鸳鸯”;继先还未看真切,天智一杖向上挑起,左右两下挥动“这两招叫迎头冲天和开门见山”,然后又使了个玉女采桑和后拉破腹。天智做完后收杖,“孩子,达摩杖共有六套四十八个招式,今天我只教你第一套六个招式,你若能练好,足够防身,你都记着了吗?练一遍给我看看”
  继先拿起杖乱耍,不成招式,“大师,我都记着了,但还是不会呀。”天智道:“无妨!达摩杖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你若肯日日勤修,反复演练,必然能成。”天智又嘱咐继先,“千万别给外人说我教你武功,也不要随意向人展示你的武功。”继先认真地点头,天智满意而笑,摸了下继先的头,转身上路。
  继先回到家中,李大江问他怎么去这么久,继先说是天智走得快,追了很远才追到。继先按照天智的嘱咐,每日到院后的小树林中练习一个时辰,李氏每每问起,他便掩饰说去玩。李氏纳闷,继先一向不爱玩,但最近却日日出去玩,而且去玩时不叫上庭芝和世杰,但毕竟小孩子的那点心思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继先一向又听话,李氏也没追问他。
  史弥远早已病死,理宗亲政,理宗崇理学,他把被史弥远外放的理学名臣纷纷调回京城。许多大臣为了献媚理宗,附庸理学,实则华而不实,他们墨守成规,思想偏执,一向主和。
  那日宋廷传报,蒙古使臣兀良合台求见,理宗在正殿接见,众臣升朝。兀良合台带着漠北双雄趾高气扬走进殿内,左右环顾下众臣,然后向理宗略略浅施一躬,轻蔑之态浮于言表。理宗虽心中不满,但这些年也被蒙古打怕了,不想计较这些小事,于是笑言相问:“听说贵使此来是为宋蒙结好之事,不知是否为真?”兀良合台从怀中取出国书,“有国书在此,自然为真,我蒙古一向欲与大宋结好,所以特派本将前来商谈此事。”
  谢方叔笑眼眯眯,“皇上,蒙古有此诚意真乃造福天下黎民,我大宋应顺天应命,早日与蒙古缔结和约,不可让贵使久等,以免使其误解我大宋诚意。”吏部尚书王应麟道:“恐怕蒙古的诚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前连年犯我国境,如何不谈结好之事,如今忙于西征才谈结好,这就是他们的诚意?”程元凤道:“正是,蒙古狡诈,非礼仪之邦,一向不守诚信,不可轻信此言。”兀良合台神色淡定,不急不气,“两国战和,向来因时而定,因事而定,焉有长存和睦或永相交恶之事?说我蒙古无信,试问你宋人守信吗?当年你们已和金国缔结和约,后来不也在金国走投无路时趁机出兵攻打他们?本将此行,不为求两国万世永睦,但求眼下安定,难道两国息兵对你大宋有害吗?”
  理宗明知蒙古不怀好意,但兀良合台却言之有理,因此犹豫不定,想再听听朝臣的意见,“众位爱卿可对结好之事再议。”谢方叔道:“皇上无需多疑,不管蒙古诚意如何,一旦息兵对我大宋便是有益,百姓早已盼望安定,还是应允此事吧。”赵葵也觉得目前不宜再战,不如趁此息兵,整顿军备,筹集粮饷,心中便默认结好。理宗见众人皆不答话,以为均同意结好,于是宣诏:“责令左丞相谢方叔与蒙古使臣兀良合台商谈和议之事,一切事务可权宜处理。退朝。”
  赵葵下朝后刚到府门外,天智从一旁闪出,把赵葵吓了一跳,“你是?”天智单手施了个礼,“赵将军,老衲乃少林僧人天智,特来见将军报知大事。”
  赵葵听说是少林高僧,心中顿生敬畏,连忙还礼,“大师请!咱们屋中相叙,不知大师有何事禀报?”二人边说边进院,来到屋中。赵葵道:“大师请坐,来人,看茶!”赵葵和天智坐下,“大师此行何事?”
  天智心头一下百感交集,他平静片刻,理了理思绪,“说来话长,那日本寺得知蒙古派使臣来临安假意结好,便赶来报信,不料在江北遇到蒙古使队,被其暗算,打入江中;后来得一渔家救回并带回家中照顾,老衲唯恐耽误大事,伤好后便火速赶来,怎奈我一世外之人,如何进得宫中?又听闻将军乃当朝英豪,正直忠义,所以在府门外等候将军,希望将军将此事禀明朝廷,以免中蒙古诡计。”
  赵葵听后,缓缓起身,走到天智面前,深深鞠躬施礼,“大师之胸怀,令赵某感佩万分,若天下之人皆如大师这般,我大宋江山何愁不万世太平,又何惧蒙古?”赵葵转身沉默片刻,又坐回去,“只是眼下连年征战,不但朝廷负担甚重,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若能暂时安定几年,稍作休整,将来才能积聚力量抵挡蒙古虎狼之口啊!”天智道:“如此说来,朝廷是赞同和议了?”赵葵道:“此计虽说被动,但对大宋来说也不无裨益呀!眼下只能如此了!”天智微微点头,“哎!希望朝廷能利用好时机,这样老衲也就放心了。”
  秋风吹尽,冬雪飞舞,冬去春来,春暖花开。转眼半年过去了,继先的达摩杖已有大进。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稍有暑热,有些鸟雀开始在房檐下筑巢。那日李大江夫妇吃完饭在院中补鱼网,庭芝三兄弟围坐在石桌边看书,一只麻雀衔着草在屋檐下飞来飞去,喳喳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庭芝拿着石子扔了几次也不起作用。李氏骂道:“哪来的麻雀,真是要作死,看我今天不捅了你的窝。”李氏说着便拿起棍,搬来个椅子去捅,站在椅子上踮着脚找鸟窝,竟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继先跑过去扶起来,“娘,你没摔着吧?”李氏起身打打尘土,“气死我了,我非把你给弄下来。”说着又要上椅子。李大江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你也真是的,一个大人跟麻雀较什么劲!”李氏愤愤道,“我还不是看它影响孩子读书,不然,你以为我吃饱撑的。”
  这时,那麻雀又飞了过来,继先拿起棍向天一挥,正好打中鸟头,那麻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死死地。李大江和李氏看着死鸟,目瞪口呆,庭芝跑过来惊奇地问:“继先,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继先支支吾吾,“没…没…我没学武功呀。”庭芝指着地上的麻雀问:“那你刚才怎么能打死这只飞着的麻雀?”李大江缓过神来,“继先,你跟谁学的武功?”
  继先不想瞒他们,但又不想违背天智的嘱咐,于是解释道:“可能是凑巧了吧,我就拿着棍往上一打,正好被它撞上了。”李大江似信非信。“当家的,也许是真的,孩子天天在我们身边转悠,能有谁教他武功?肯定是你多想了。”李氏捡起死鸟扔到院外,“行啦行啦!干活去,继先,庭芝,你们也看书去吧。”
  继先坐回来,世杰悄悄问他:“二哥,我觉得你会武功。”继先低头没看他,摇摇头,“不会,看书吧,世杰,别多想了。”
  李大江走到墙边拿起网正要补,李氏轻轻打了李大江的肩,悄悄耳语,“当家的,我觉得继先这孩子有心事。”李大江看李氏面色神秘,“一个小孩子能有啥心事,你刚才还说我多想,我看你才真是多想。”然后又回头干活,李氏摇摇头自言自语:“反正我觉得这孩子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李大江道:“孩子都九岁了,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跟你说?干活干活!女人就是想得多。”